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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   风穿过朦胧的记忆,将人摇回挤满的车厢里。窗外的列车呼啸而过,在滞后的一分钟里,远方洋洋洒洒的尘土在气浪中悠悠地沉降,惊觉时间已经将以前的记忆抛在其后,正如这簌簌落空的尘埃。谢清许撑着头往窗外的风望去,风是没有形状的,它掠过林梢,逗引着枝头葱郁的绿叶,又或者穿过楼宇悬着的纱窗,在气浪之中倏忽起降。日子如风一般掀落或绿或黄的叶,翻过了一天又一天。那人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融入了谢清许的生活,成为了班级里又一个显目的人。谢清许几乎快要想不起来没有杨悔的时候,他又是如何度过这一天又一天的。日子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但他又清楚地感觉到发生了变化。他似乎因为这个人而开始变得受欢迎了起来,连高一芎都开始说他有了些烟火味,而不再像之前那般似乎全世界都跟他有仇怨的模样。
      “我什么时候对别人冷眼相待过?我一直都很自然地跟别人交谈。”
      “你那不叫自然,眼睛抬得比谁都高,跟你说句话都要被冷冷地刺到。”
      “我没有那个意思。”
      “有时候聊天又不是能表达所有的意思,如果你说话总是会招致别人误解的话,那你难道不应该反思下自己的问题吗?”
      “高一芎。”
      “说了你又不乐意听。”
      “杨悔怎么就那么受欢迎?他明明来的那么晚。”
      “又好像一直待在这里?你是想这么说吧。没办法,可能待在英国的时候就乐于跟外国人往来吧。”
      谢清许想到了些事,跟高一芎心照不宣地笑了笑,“可能是吧。”
      杨悔是很张扬的,可又能那么地退避其后。在英语课上被叫起时,他也能面不改色地念完要求的段落,以那口纯正流畅的英音,可也能在课间的时候与任何人往来,无论是哪个班级的,什么性格的。他不在乎那人是住在同样地段的还是每月定时拿着扶助金的,只是那么任由你来或去,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能抬手招呼着,似乎谁都不被他放在眼里,可你又不觉得自己被忽视。有时候他还会像不经世事那般地天真,就这么瘫在桌子上,什么也不听,什么也不去想,只是呆呆地望着你,乃至能看到他的眼睛在缓慢地聚焦,一直到那汪春水盛着你的面影。有时候谢清许会不自觉地被绕进去,想不清也说不明被什么吸引住,凝视的时候那人会突然地清醒过来,反过来捂住了你的眼睛。
      “我想不明白,你究竟是想做什么?”谢清许抱着一摞的语文作业册,指使着杨悔帮着分发余下的那些。他让其他课代表也把这项工作分摊给杨悔,有助于他尽快熟悉班级同学,以融入高二学习生活。这是老郑的主意。
      “高子,”杨悔笑着把作业册扔往高一芎的方向,对方很有默契地接住,不外乎做出淘气的丑态,引着其他人也不由地笑着,“什么意思?不是你先一直看着我吗?”
      “没有什么。”
      每日的生活说不上单调,但又和谐得奇怪。杨悔每日会提前出门,抵达谢清许家摁响门铃,等着那人推开门走出,一同乘坐前往学校的车,看着窗外的风景从成排的别墅群到纵横交错的高架桥再经过郁郁葱葱的林木,顺着生长绣球花的环廊踏入校园,随着早自习铃声响起,末了一天的课就这么流水般地过去,又是从黑压压一大片密林穿回灯火通明的市区再沿着路回到别墅群的时候。
      “今天看到哪了?”
      “什么看到哪了?”
      “就这。”谢清许的指尖压着一本青绿色封面的活页本,字迹娟秀工整,罗列着不同题型的答题思路,红色的笔迹是另外的注释。
      “题量太大了,你整理的答题笔记确实很实用,但是我不确定我能不能做完一张卷子。”
      “做不完卷子你是怎么通过测验的?这所学校对有钱人子弟还是有一定底线的。”
      “唉,这个科目靠的是积累啊,积累啊。”
      谢清许收买人心的方式就是无偿奉献自己的语文错题集,备注,初稿。他每年都会根据多种学习资料以及考试经验,整理出针对不同题型以及作文类型的积累本。那本早已是被他淘汰的版本,但对于其他人来说仍旧是指路明灯。他不指望别人会因为这小小的一本本子就对他另眼相看甚至不存芥蒂,但可以给强行赋予他班长身份的老师一个交代。原本这本子漂流到了别人那里,但显然杨悔的归国身份以及尚不明的考试成绩,比其他人更需要这本本子。这也使谢清许能够心安理得地拿回自己的东西,美名其曰帮助新同学,又不会招致闲话。
      “既然知道这是一门靠积累的科目,你可以自己试试看。”谢清许难得地说了句体贴人的话。
      “什么时候月考?”
      “你还挺盼着这件事?简直让我佩服。”
      “你身边肯定没几个祸害家里的二世祖,不然你不会把刻板印象一套一套地往我身上搬,”杨悔合上本子,伸手拿过谢清许桌面上的小台历,“估计是下周了。”
      “很遗憾,我身边还真有这么一群,不过你应该是见不到他们的。”
      “怎么?”杨悔转了转笔。
      谢清许没有回答,反倒引来了杨辉喋喋不休的纠缠,“我就随口这么一说,你别多想。不过,你也就一个姐姐跟一个弟弟,也没多的,我不至于会觉得你不想继承家业。”
      “你俩感情可真好。”高一芎适时地走了过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谁跟他关系好?”
      “那是,我跟小谢同学朝夕相处这么多天。”
      “杨悔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给你。”杨悔从抽屉里摸出手机,递给高一芎。宿舍区每晚十一点断电,教学楼时常会有老师巡逻,高一芎之前都腆着脸让谢清许帮忙带回家充电,怎料后来谢清许直接让杨悔接过了这个任务,理由是偿还每日蹭车的费用。
      “你俩小心点吧,迟早被看到。”
      “谢清许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就是,别说这种丧气话。”
      “提醒你们反倒成了我的错?”
      “清许,郑老师找你。”林言跟着其他人抱着一摞化学资料册走了进来。
      “好。”
      谢清许盖上笔帽,不假思索地离开了座位,径直往办公室的方向走去,没有再理会插科打诨的两人。
      “走吧,杨子,咱俩去小卖部买瓶饮料,感觉要入夏了。”
      杨悔往后撤了撤,绕出了座位,“早着吧?现在应该是春天吧?”
      “管他夏的春的,真是热,教室里的空调也不知道开开。宣!”
      被叫到的人喊着其他人一同在教室里寻找空调遥控器,而杨悔已经被高一芎带着往外走出教室。
      “风扇不是开着呢吧?”
      “那朝着你头顶吹,你怎么会理解我们这种坐在边边上的。”
      高一芎撩起小卖部拉上的门帘,即使预算到里面的冷气依然被冻得一激灵,而后轻车熟路地走到冰柜,掏出了两瓶电解质水,“今天打球吗?”
      “晚上吧。”
      谢清许闻不得杨悔爱用那熏人的香水,也受不了他陪着高一芎打球时汗水浸透衬衫蒸腾的臭味。高一芎试图把谢清许圈到怀里,非得他闻着臭味,反而被他转着头轻巧地逃脱掉。后来他们达成了心照不宣的约定,如若是傍晚打球,杨悔会带着一套衣服去高一芎宿舍冲洗完再上晚自习,如果是晚上打球,谢清许会在操场加入他们或只是在一旁等待。谢清许本来是不接受这套方案,但不堪于杨悔没完没了的纠缠,只得是接受。
      “为什么非得八号球场不可?”
      “你不懂,我在那块地方,投三分球简直是如有神助,而杨子根本奈何不了我。”
      “那里光很亮。”
      操场上橘黄色的灯光染透了球场,往那边看是向宿舍迁徙的人群,而这边不过寥寥几个人运着或追着球。杨悔跟高一芎等人听到铃声就已经冲往球场,似乎生怕有人与他们争夺八号球场。等待着铃声再次响起,谢清许开始慢慢悠悠地圈画今天的待办事项,再把书上的本子都收拾进书包里。教室里大片的座位早已是空了的,只剩下三两的人埋头写着卷子。他就这么单手挎着书包,一步一步地走下阶梯。窗外的月色正是清明,可只有一角的光照亮了楼梯的角落。球落地再弹起的声音忽远忽近,恍然能听见那人急促而又迟缓的步伐,当球撞击球筐的时候,气流摩擦着松着的网,从高处砸下的声响也冲撞着谢清许的心跳。额前的碎发被风带着刺着扑闪的眼睛,豆大的汗顺着脸的轮廓平顺地往下滑,在下颌处颤了颤,或砸在地面上,或顺着溜进了白色的短袖里,沁成深深浅浅的水痕。
      杨悔喊了一声。谢清许没听清,本想照着习惯把手里的水壶递过去。有时候跑得急,他总会忘了水壶里已经没有多的水,只是缠着他给自己装来。只是这次,“我忘了。我记得明明帮你拿来了呀。”
      “没事,高子,你去拿。”
      “我过去就行。”
      “没事,清许,宣你去拿,我估摸着被清许放椅子上吧。”
      “应该是,反正很显眼的一个白色水壶,大概就300毫升。”
      他没有多加拒绝,手状若无意地掏着兜,不过落了空,只得拿起册子。球场的光很好地照清册子上的铅字。偶尔会觉得教室里的空气闷闷的,直让人透不过气起来,似乎再不出来就要被溺在一室之内。尤其是透过窗,能看见细密的雨丝斜斜地飘下,有时坠下寥寥几滴雨。当外放的女声开始念结束语,谢清许会对着原文检查自己听力的疏漏。等到他把听写本收入书包的时候,杨悔就会叫暂停,示意今天的球就打到这里。今天似乎与往常没有不同,杨悔照常是大摇大摆地走过来,揽过放置在椅子上的书包,招呼着谢清许往停车场的方向走。
      “我总觉着有什么事?”
      “什么事?”杨悔很冷地扔下一句,撑着头往外看。
      谢清许近乎能看到风撩起他头发时的弧度。
      “没什么。”
      翌日早上,谢清许眯着眼,模模糊糊间看着那人穿着袜子的脚,挣扎着往上望去,只能依稀看到那熟悉的面孔。他把身子推到右手边的闹钟前,时针尚未指向应该闹响的位置。
      “这么早来干什么?林姨怎么把你放进房间了。”
      谢清许伸着腰,宽松的米色睡衣往一侧滑,隐约可以看见左肩,手不住捏着山根处,又揉了揉眼睛。水龙头被很快地抬起,温度适宜的水哗哗地往外流,绕着中间形成小小的漩涡。杨悔只是靠着门,听着水流声,没有多说话。他的目光又游移到谢清许用力刷牙时几乎糊了一嘴的奶白泡沫,洗完脸后下巴处冒出的遗留的水渍,往上套校服时微微能看到的骨骼。
      “你看什么?林姨,以后不要让他进我房间”谢清许砰地把门拉开,哒哒地往下跑,大拇指跟食指默契地把桌子上刚烤的温热的吐司捏起,又适时地把剩余的递给杨悔,转而示意林姨给自己倒上牛奶。
      “没有。我醒得早,就先过来了。”
      “杨悔你是不是不开心?从昨晚回来你就怪怪的。现在距离出发去学校,还有小半个小时,你这么早折腾我起来做什么?”
      “我没有要你一定起来的意思。”
      “试问,你睡觉的时候如果有人在旁边盯着,你怎么想?”谢清许手指假意地往杨悔眼睛戳了戳,快要接近的时候又撤回来,“或者,你也可以发信息让你自己家的司机接你去学校。”
      “你好像,没有给我发信息过?”
      “我不怎么用聊天软件。你也可以看到,我几乎不在班级群里发言,除了偶尔转发必要的信息。”
      “哦。”
      杨悔的头像是他在英国期间自己抚养的蓝猫,被套上太阳花的帽子,乖巧着站立在灰色沙发旁边,呆呆地,睁大了乌黑的瞳孔望着镜头。谢清许没有多想,索性就拿起手机划开软件,结果很快地就看到杨悔昨天半夜发来的信息,“睡了吗”
      “你大半夜发信息,我早就睡了。”
      “好吧。”
      “你头像怎么换成黑色的?可可呢?”
      “想换头像,就换了。”
      “哦。”谢清许拉长了音,试图让气氛不要太尴尬。他不知道今天杨悔吃错了什么药,特别烦人,可又控制着一个没法起争执的限度,只是会像这样沉默,不像往日那样没完没了地说着话。诡异的沉默一直保持到了进教室的时候。
      杨悔先他一步踏进了教室,反倒坐在他的座位上。
      “你做什么?”
      “谢子你们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早?”高一芎咬了一口肉包,很讶异地看向杨悔往前走的轨迹,又往后张望着门口的谢清许。
      “他今天吃错药了吧,又是半夜发消息又是提早来我家。我今天严重睡眠不足,没办法帮你记笔记了。”
      “别啊。”
      “别动。”
      谢清许眼尖地看到杨悔抽出了那个档案袋。
      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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