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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草莓变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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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练室里冷气开得太足,我的手指在吉他弦上发僵。
周沉坐在钢琴前,已经弹了四遍《边界》的前奏,每一次都精准得像机器。他的黑发垂在额前,遮住了眼睛,但我能感觉到他的视线钉在我的左手上——那里正不受控制地拨错了一个和弦。
"再来。"他说,声音平静得让人火大。
"歇会儿吧。"我甩了甩手腕,"我手指要断了。"
周沉没说话,只是翻开乐谱,用铅笔在某处画了个标记。我凑过去看,发现他在我即兴solo的部分写了个"?"。
"什么意思?"我挑眉。
"这里,"他指了指,"你的降E太突兀。"
"那是风格。"
"那是错误。"
我眯起眼睛,突然伸手按住琴键,钢琴发出刺耳的轰鸣。"你知道你的问题在哪儿吗,周沉?"我压低声音,"你他妈把音乐当数学题算。"
周沉终于抬头,灰色的眼睛像冰封的湖面。"而你把音乐当发泄工具。"
"至少我的音乐是活的!"我一把抓起谱子,"看看这个,被你改得像个裹脚布——"
纸页在我手中撕裂。
空气凝固了。
周沉的表情没变,但指节泛白,死死按在琴键上。我盯着那道裂缝,突然想起昨晚他熬夜修改的样子,灯光下专注的侧脸。
我张了张嘴,却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
"打扰了?"
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门口,锃亮的皮鞋踩在地板上像某种入侵物种。我认识他——环球音乐的签约总监,理查德·吴。
"林野,"他微笑着点头,然后看向周沉,"周先生。"
周沉站起身,西装裤连一道褶都没有。"有事?"
"借一步说话?"理查德的目光在我和周沉之间游移,"关于《边界》的发行计划。"
我冷笑:"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
理查德的笑容僵了僵:"环球希望单独签下《边界》的版权,作为林野个人专辑的主打歌。"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
我转头看周沉,他的表情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拳。
"什么意思?"我问。
"字面意思。"理查德递过一份文件,"公司认为这首歌更适合单独由你演绎,不需要......古典元素的干扰。"
周沉的手指在琴盖上敲了一下,很轻,但我听见了。
"周沉,"我开口,"这他妈不是我——"
"很合理的商业决策。"周沉打断我,声音冷静得不像人类,"恭喜。"
他合上琴盖,动作优雅得像在结束一场独奏会。我看着他整理乐谱,把铅笔放进笔袋,每一个动作都精确到令人发指。
"等等,"我抓住他的手腕,"我们谈谈。"
他的皮肤冰凉,脉搏却快得惊人。
"没什么好谈的。"周沉抽回手,"合约精神,我理解。"
理查德识趣地退到走廊。门关上的瞬间,我一把拽住周沉的领带,逼他低头看我。
"你听好了,"我咬牙切齿,"我不会签那个破合约。"
周沉的眼睛在阴影里深得像黑洞。"为什么?"
"因为——"我哽住了,突然意识到自己找不到合适的词。因为什么?因为这首歌是我们的?因为他的钢琴让《边界》有了灵魂?因为......
因为我他妈不想和他分开?
太肉麻了。我说不出口。
周沉等了三秒,然后轻轻掰开我的手指。"伦敦是个好机会,"他整理领带,"你应该去。"
"那你呢?"
"我有巡演。"
"什么时候?"
"明年春季。"
骗子。
我盯着他的眼睛,突然意识到他在撒谎。周沉从来不会提前这么久安排行程,他的日程表精确到小时。
"周沉,"我嗓子发紧,"到底怎么了?"
他转身拿起外套,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盒子扔给我。"你的耳钉,还你。"
我接住盒子,打开——里面空空如也。
"我放在茶几上了。"周沉走向门口,"可能被阿姨收走了。"
又是一句谎言。我亲眼看见他锁进了抽屉。
门关上前,他停顿了一下,没回头:"草莓糖在左边抽屉,自己拿。"
然后他走了。
我站在原地,手里攥着空盒子,胸口像被开了个洞。排练室突然变得巨大而空旷,那架钢琴沉默得像具棺材。
理查德探头进来:"谈好了?"
"滚。"我说。
他皱眉:"林野,公司已经——"
"我说,滚!"
吉他砸在墙上的声音惊飞了窗外的麻雀。理查德落荒而逃,留下满地琴弦的残骸。我跪在地上,突然注意到钢琴凳下有张纸——周沉落下的乐谱,被撕破的那页。
我捡起来,发现背面写满了小字。起初以为是修改笔记,仔细看却是......
歌词?
"边界线在融化/你的耳钉刺穿我的规则/我变成不和谐音/却比任何时候都完整"
字迹工整得不像话,每个字母都像用尺子比着写的。右下角还有个被反复涂改的时间戳:凌晨3:17 - 无法入睡
我的喉咙发紧。
周沉会写歌词?那个连说话都要斟酌用词的周沉?
更可怕的是,这些词......完美契合《边界》的旋律。我摸出手机,对着残页拍了照,然后把纸片小心折好塞进口袋。
左边抽屉里果然有草莓糖,整整三包。我撕开一颗扔进嘴里,甜得发苦。
医院的走廊永远散发着消毒水的气味。
我坐在神经内科外的长椅上,盯着自己的左手。今天排练时,它又一次背叛了我——在弹到第三乐章时突然痉挛,按出了一个刺耳的错误音符。
林野注意到了。他当然会注意到,那个人的耳朵比雷达还灵敏。
"周先生?"护士探头出来。
诊室里,张医生正在看我的最新检查报告。窗外的梧桐树影投在纸面上,像扭曲的五线谱。
"症状加重了。"他推了推眼镜,"手指痉挛频率增加,平衡感测试也比上月差了3%。"
我点头,指尖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着莫扎特K.488的节奏。
"考虑过公开吗?"张医生问,"演出压力会加速病情。"
"暂时不。"
"那至少告诉亲近的人,你需要——"
"没有亲近的人。"我打断他。
张医生叹了口气,在处方单上写下新药名。"这种药可能会影响听觉灵敏度。"
"多严重?"
"因人而异。初期可能是高音区辨识度下降,后期......"他没说完,但我们都懂。
对一个钢琴家来说,失去绝对音感等于截肢。
我接过处方,折好放进内袋。走出医院时,手机震动起来——老陈的信息:
【林野把吉他砸了,拒绝签环球合约】
紧接着是一段视频。点开后,林野的怒吼从扬声器里炸开:
"去他妈的单独签约!那首歌没周沉的钢琴就是垃圾!"
画面摇晃得厉害,但我看见了他发红的眼眶,和手里攥着的......那张乐谱?
我放大画面,心脏突然停跳——那是我昨晚写的歌词草稿,本该在碎纸机里的。
出租车停在公寓楼下时,天已经黑了。我付完车费,抬头看见自家窗户亮着灯。
有人。
电梯上升的三十秒里,我想了无数种可能——小偷?物业?还是......
门开的一瞬间,草莓糖的甜腻气息扑面而来。
林野盘腿坐在我的钢琴前,背对着门,T恤后颈处露出一点纹身的边缘。琴凳上摆着半包拆开的草莓糖,还有......
我的耳钉。
他听见声音,转过来,右耳的三枚银钉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解释一下?"他举起那张乐谱残页,"'你的耳钉刺穿我的规则'?"
血液冲上我的耳尖。我站在原地,突然希望亨廷顿舞蹈症能立刻要了我的命。
林野站起来,一步步逼近,直到我后背贴上大门。他比我矮半个头,但气场像座活火山。
"周沉,"他盯着我的眼睛,"你他妈是不是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