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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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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那场文戏拍得很顺。
但他知道,那不是自己恢复了状态。
只是他暂时把皮囊下的灵魂埋起来了。
收工时,制片人赞赏地说:“萧老师发挥真稳。”
他笑了笑,没说话。
下戏后,坐上回酒店的车。
车内很静。
副驾的助理已经低头睡着,整个人歪在座椅一角,只有手机屏幕偶尔亮起,映得半张脸青白。
萧闻野靠在后座,眼睛闭着,像睡着了。
可手指却停不下来地在转手机。
雨一下一下刮着玻璃,声音钻进他压满雨腥味的胸腔里,搅得心烦。
裴厌的消息静静躺在屏幕上,就像他本人一样。
你尽可以反复点开、阅读、试图解释。他可以就站在那里,任你翻来覆去。
可不管你怎么重来一遍,到最后,只会发现自己空了一手。
他说要来还东西。萧闻野却觉得他是来要东西的。
那人眨眨眼,就把什么都要走了。
车停在酒店前。
副驾的助理揉着眼醒来,仓促下车,撑开伞。
萧闻野没等她撑稳,就抬手接了伞,独自往酒店门口走。
黑色鸭舌帽压住眉眼,避开蹲守的人群,悄无声息从侧面的小门隐入。
宽肩半湿,雨水汽把半开的风衣压得更沉,扯住他往下拽。进门的一瞬,暖气扑面,发尾滴落的冰冷雨珠更明显,像刀轻轻割过脖颈。
他没回头。
酒店是昨天就安排好的,他只要快速、不引人注目的回到房间就好。
可是这会儿,他脚步慢了半拍。
不是为了等人,是怕真撞上谁。
穿过大堂,走进电梯。快速按下关门键,门将合上时松了口气。
可胸口堵着的情绪却好像更沉了。
顶光把轮廓削得更利,神色却模糊。拳头捏得死紧,手背攀上青筋。萧闻野静静地等电梯门彻底关上,满身的雨汽却像要溺死他。
门外的光被削得只剩一隙时——
又猛地撕开了。
他猛然抬起眼。
那人站在那里。肩没湿,裤脚整理得平整,精致得仿佛刚出门。
是啊。他一个少爷,指望他狼狈成什么样?连一点担心都是多余的。
裴厌像是踩着钟点走进来,动作不急,却准得吓人。什么都不说,却仿佛已经知道萧闻野会在这里。
眼神明明冷淡,偏偏那双眼一看见他就泛了点水光,像要说什么,又像什么都说不出口。
电梯门缓缓合上,冷香和雨水的腥气纠缠在一起。
一层,两层,偏偏裴厌不开口,也不动。
萧闻野也没有装傻问他要去哪一层。
那双猫样的眼睛一直盯着他,占满全部余光。
萧闻野几乎要忍不住了。
那双眼像是要钻进他心里。
他忍着,颔线绷得泛白,指尖快掐破掌心。可对方就是不说话——
“叮”
楼层到了。可萧闻野却不知道要怎样下去。
他压下眼神,装作没看见人站在门边,长腿一迈,走得像是在逃。
裴厌还是没开口,跟在他后面出了电梯。
还不说。萧闻野加快了步伐,几乎带着火气。皮鞋重重踩地的闷响像是要从空气里逼出声响来。可惜主动出现的人却比他还沉得住气。
走廊里只能听见他自己的脚步。那人踩在后面,无声得像没有情绪。
终于到房间门口时,萧闻野猛地转身。
房卡还捏在手里,手背青筋一根根鼓起。
喉咙像被什么勒着,紧了说不出话,松了又学不会说话,一动就疼。
“三年前你一句话不说就走。”
他笑了一下,只唇角动了动,像是被风吹出来的。
“现在倒好,站这儿一句话不说,也敢回来。”
他盯着那双怔了一瞬的眼,眼眶微红,声音压得低又狠:“怎么?怕真说了,我连‘你滚’都不舍得说,是吧?”
门口的走廊风有点冷,不知是从哪道缝里钻出来的,贴在后颈上让人发毛。
裴厌却像没感觉似的,站得直。
只是眨眼的频率慢了一拍。
“……我不是不说话嘛。”
他声音很轻,情绪却硬得像被碾过。眼皮软着,像找词找得有点久。
“是——想说的话太多,排队排到最后一个的时候,自己都听不下去了。”
他垂着眼,软唇无意识的微微撅着,语气低到快和走廊昏暗的灯光一起塌到地上去。
“是我开口太慢了,”他垂下眼,“你已经不想听了。”
萧闻野没接话,眼底沉着,像在抑制什么。
裴厌手心握了又松,像在提醒自己还有理由站在这儿。
他从羊绒大衣的口袋里拎出一个精致的小布袋,拿起来轻轻晃了晃,白皙的手指被重量勒出粉色。
但其实也不是什么很重的东西。
“……我要还的,是这个。”
他眼神闪了下,把那东西倒在手心,是一个磨得发旧的小钥匙扣。
粗糙的边缘和保养得精致的手心突兀的违和。
萧闻野低头看。
深棕色皮质已经磨得泛白,金属圈上的小字早不完整,只有内圈那两枚首字母还勉强能认出。
W.Y
他认得。
萧闻野其实没想到会是这个。他以为会是……
有什么扯着神经,他压下一口气,才勉强重新把视线聚焦。
那是他三年前挂在卧室抽屉钥匙上的旧钥匙扣。是他自己选的,软皮的,怕磕到抽屉漆面。
没多贵,也不是什么刻意留恋的东西。
可一看到它,像有沉得拎不住的东西重重砸在心脏上,空落落的泛疼。
他知道那东西三年前还新的,如果一直放着,不会变成这样。除非有人——
一直在用。
“你留着这玩意儿干什么?”他低声,语气像扎刺。
裴厌低头,莹润的指腹摩挲着那早已氧化的小圈,语气很轻得像水汽,声线原本的冽在空气中消散,隐去锋利。
“那天…我把它带走了”
他顿了顿,但没犹豫太久,像是怕说慢了会被打断。
“未经你允许,我擅自带走的。”
“抱歉。”
萧闻野没吭声,骨节捏得泛白。
“回来的时候,才发现你搬出去了。”
睫毛颤了一下。
“我当时就知道——你是不会回来拿了。”
他抬起眼,看着萧闻野那双一向写满不耐的眼,此刻却沉静得像暴风雨前的夜。
“不是我以为你会想要它。”
“是我想还。”
“我想让你知道,我不只是——”
话停住,像舌尖被风割了一下。
他没继续说下去。
只是盯着萧闻野的眼,眼神沉沉,剩下半句话被凭空抽走。
——不只是会走。
——他也,会想留。
可这些话,他没有说。
他只是站在原地,像灵魂在渗水,沉甸甸的,每个字都生生咽回去。
萧闻野喉结动了动,像卡了根鱼刺,半天才吐出两个字:“晚了。”
简单,干脆,刀一样往下割。
裴厌没躲,点点头:“嗯。我知道。”
他弯了一下嘴角,比雪初融还轻。
“晚了也得还。”
钥匙扣还是递过去。
他没再说话。
光线把他的轮廓切得利,鼻尖却泛着一圈快碎掉的红。
空气凝着,只有两人的呼吸在僵局中交叠。
萧闻野没接,也没退开。
只是盯着那只白得泛冷的手看了很久很久。
像盯着一场伤口的全程展览。
许久,他伸出手,掌心摊开。
像在接受什么不该再来,又偏偏没躲开的东西。
钥匙扣落进掌心,冷意一下扎进骨头里。
那一瞬间,他像从麻木里活过来,
眼神狠得要将人生吞活剥,骤然一拽——
“别以为我接下这玩意儿,就代表我原谅你。”
话还没落完,门就被他用力拉开,将人整个扯了进去。
门“砰”地合上那一瞬,裴厌被萧闻野拽进房间,后背抵上门板。
没灯,只有走廊余光从门缝生生挤进来一点点。
萧闻野一只手还扣着他的手腕,整个圈住,力道大得像要捏碎这节细白的腕骨。他贴得很近,额发湿着,风衣上的雨味尚未散尽,带着水汽和疲惫,整个人像是从暴风眼里冲出来的。
屋子闷着,密闭水缸一样。他死忍着没开口,喉结动了动,侧颈绷起青筋。
裴厌靠着门,一错不错盯着他,黑暗中眼睛亮出两点碎光。
萧闻野站在他跟前,一手撑在门板旁边,冰凉的门缝硌住掌骨。他低头盯着裴厌看,眼神沉得发黑,像是要从他脸上找出一个缺口,然后狠狠砸进去。
裴厌的嘴唇动了动,刚想说什么,却在下一秒被一只手抵住了后脑。
萧闻野没亲,只把脸贴上来,鼻尖蹭过鼻尖,唇快擦上唇。
他没开口,也没后退,只是靠得更近,像要确认眼前这个人是真的。
空气紧着,几乎快崩断。
唇间那点距离薄得像张纸,却迟迟不动。
裴厌忍不住抬眼,发出极轻一声:
“阿闻。”
萧闻野没应。
只是指节在他后颈一收,像要把他锁在这里。
“你以为你回来,我就得原谅你?”
萧闻野眼底泛着钝钝的红,呼吸压在喉口,一下一下推着闷疼往上撞。
“我不信你,也没想要再爱你。”
“但我还是想——”
他没再说。
因为下一秒,他被扣住后颈的人反过来拉近,唇狠狠撞上来。
是裴厌先亲的。
一瞬间,所有的僵持、沉默、伤痕都被这个吻破开。
那人吻得很轻,却压得极紧。
像在宣示主权。
唇齿相碰的那一瞬间,萧闻野的眼睫猛地一颤,像整个人被瞬间点燃。他没有回应,也没有推开,只是站在原地,握着那只钥匙扣的手一寸寸收紧,指节泛白。
几秒后,他嗓子沙哑地开口:
“……满意了?”
裴厌额头贴着他,眼神还没收回来,唇角却轻轻勾了一下。
“嗯。我……”
没说完,就被萧闻野用吻堵了回去。无关浪漫缠绵,而是带着凶狠、几乎是报复性的。他咬着,压着,像要把对方吞进骨头里。
像被灌了一口酒,从喉到心,全是火。
那不是情欲,是情绪,是这三年来积攒的无数东西——暴躁、崩溃、吐药时的哽咽、翻包找止痛片的抓狂。
裴厌被撞得轻哼一声,后背狠狠磕上门,发出一声闷响。
唇齿交缠间,他眼尾软着红,呼吸也断断续续,可还是不躲。
他们纠缠着往里退,撞到衣柜,磕到桌角,什么都不管。
萧闻野突然一把将他按在墙上,低头咬住他脖颈那一截最软的地方。
“你疯了。”
他说这话时,声音已经低哑得不像话,混着喘息,眼里烧得狠。
裴厌贴着他,睫毛颤得厉害,嘴角还在笑。
“嗯。”
“我就是疯了。”
他抬头,眼神软得快塌了,睫毛像被猫爪梳过,“我疯了才会回来。”
疯了,才会想你。
疯了,才觉得你也还想我。
他一边说,一边抬手,食指缓缓从萧闻野额角滑过,擦去一滴雨水——或者是汗。像是一种不自知的轻哄,指腹轻得没有压痕。
“……你接钥匙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还没彻底把我扔出去。”
“阿闻,”他声音轻了,“你接住了。”
萧闻野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没说话,只是盯着他,盯得像要从这人脸上扒出一点真心。
然后,他低头,再次亲上去。
这次没有攻城掠地,只是贴着,但紧得像强忍着的一声叹息。
外面雨还在下,房间里却像点着一场哑火,什么都在烧,闷得快炸开,却不冒烟。
夜色压下来,一切都坠入一口没有回声的深渊。
灯依旧熄着,隐匿所有。
他们把所有没说出口的,都咬在彼此嘴里——
谁都没认输,但都输得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