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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冷 ...

  •   清晨五点,天还未亮透。

      窗帘缝漏下一道细白的冷光,像夜色最后一丝喘息。房间里还保持昨晚的昏沉,地板上一只歪倒的水杯,边角泛着冷意。

      床头没开灯。萧闻野醒得很早,闭着眼却始终没能再睡。

      胸腔里像闷着一团没散尽的火,又冷又疼,吐不出来也压不下去。他没翻身,也没动,甚至连掌心都维持着昨晚的姿势,仿佛那只钥匙扣还攥在手里,稍一松,就要失而复得的东西再次滚远。

      裴厌已经醒了。

      他在房间另一边,站在落地镜前,正低头整理那件羊绒大衣的精致袖口。动作不快,但安静得近乎刻意。

      他没说话,连拍拍衣角的声音都压着。

      仿佛生怕吵醒了谁——又像,不想再打扰。

      萧闻野听见他在穿鞋,皮鞋底轻轻碰地,是熟悉的节奏。再过几秒,就是门开、门关,以及那人离开的声音。

      他没有睁眼。

      只是在裴厌拉开门的那一瞬,喉咙微动了一下,像是想说什么。但话没出来,力气也没鼓足。于是一切都静了下去。

      门被轻轻带上。

      没“砰”地一声,也没有回头再看一眼的迟疑。

      就像三年前的那天一样——安静、决绝、一个人走完。

      萧闻野睁开眼,盯着天花板。

      呼吸里全是昨晚残留的味道,还有裴厌身上那点被压在毛毯里的、来不及褪去的冷香。他嗓子发干,仿佛昨晚那句“别以为我原谅你”不是说给人听的,而是喊给自己的。

      他知道,这不过是又一次没忍住。

      不是和好,不是信任的重建,只是一次绷不住的失控。

      就像药吃得太猛,不是病好了,是痛觉被压住了。

      而现在,那点作用已经过去了。

      助理来敲门的时候,他已经洗漱完毕,穿得一丝不苟。外套拉链拉到最顶,整张脸藏在口罩后面,看不出表情。

      “今天的戏份在影棚那边,中午有场对戏。”

      萧闻野点了点头,没说话,走得很快,像是急着逃出什么。

      到了影棚门口的时候,助理突然凑近低声说:“那位……应该也来了。”

      “说是来找制片的,可能顺便——”

      “我不关心。”

      萧闻野头也没抬,径直走进棚内。声音闷在口罩后头,冷得像落地碎冰。

      这一句回绝太利,助理吓了一跳,一时不敢再说。

      可进组的人不少,现场拥挤嘈杂,一眼扫过去,却能迅速从人群中认出裴厌。

      他站在摄影轨旁边的阴影里,还穿着那件黑色羊绒,扣子一丝不苟,整个人也冷静得不像话。

      没有招呼,没有眼神交流,像是纯粹地路过,或者,来探班别人。

      ——他们眼神没有对上。

      但空气在那一瞬骤然变得薄。

      萧闻野转过脸去,背对着摄像机站定,眼神不知落在何处,只低声对场记说了句:“可以开始。”

      整场对戏拍得极快,他几乎没有出错。

      不需要停机,不需要酝酿。

      像早就习惯了抛弃灵魂,戴上不属于自己的情绪。

      中场休息的时候,有人带着裴厌走过来,交待说:“这位是投资方代表之一,上次你们也见过,这次他想来看看……”

      萧闻野坐在高脚椅上,目光扫过裴厌一眼。

      很淡。

      盖过昨晚咬得红透的吻。

      盖过三年前那场别离。

      “哦。”

      他只说了一个字。

      裴厌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没有说话。那双一向咬人的眼这一刻刻被藏得极深。他抬眸点了点头,语气平静得像从未认识。

      “打扰了。”

      一段客套的流程。
      然后他走了。

      那背影走出门口的时候,像整个人都从这段关系里退了出去。

      直到这时,萧闻野才低下头,指腹摩挲了一下。

      他什么都没说。

      但刚刚那场对戏,他NG了。

      影棚外,风比雨更急。

      裴厌站在廊下,指尖还攥着那份项目资料。手套没戴,指节冻得发红。他低头看了眼本子,又慢慢地收回去。

      没什么好看的。

      刚才那句“哦”,他听得清清楚楚。

      干净、利落、像隔着心、隔着三年。

      “裴总?”有人从后台快步追上来,“刚刚制片人那边……”

      “改天吧。”

      他头也不抬地打断,语气礼貌至极。

      “不太方便,我还要赶下一场。”

      助理张了张口,还是点头退了下去。

      裴厌却没走。他绕过影棚,穿过一小段花圃,来到场地侧边那块空地。

      没有人。他低头掏了下口袋,像是要拿什么,又在下一秒顿住。

      什么都没有。

      他不抽烟,也没什么别的习惯。难过的时候,连分神都找不到借口。

      所以他就站着。

      风从耳边卷过去,吹得额发凌乱,脚下落叶被一脚踩碎,发出干裂的响。

      他低头看了一眼那片叶子,忽然有点烦,眉毛却软得像委屈。于是他弯腰,像随手捡什么,又在伸手那一刻怔了一秒。

      什么也没捡,手抬着悬空半晌,最后抬起来,轻轻摁了下眼角。

      没有红,也没有湿。

      可就是刺疼。

      昨晚的事没过夜,反而像压了许多年似的。

      他知道萧闻野昨晚是崩了。

      知道他只是情绪失控。

      知道那个吻不是温柔,也不是爱。

      是疼,是酒,是伤,是堵了太久的火山爆发。

      他成了刚好站在火山口边的那个人——能被扑住,是因为近。

      换谁都没差。

      今天早上醒来,他还以为,自己好歹留了一点点什么。

      可刚才那眼神一过来,他就知道了——

      是他想多了。

      于是他现在学得很快。

      该走,就走得干净。

      他低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手指微微一蜷,抓住点什么幻觉似的。

      风又刮过来,眼睛涩得不行。他往剧组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远处那辆熟悉的保姆车稳稳停着。

      没人等他,他也没等谁。

      于是他慢慢转身,抬脚离开,像从原地脱壳。

      “挺好。”

      几天之后,雨终于停了。

      天气好得不像样,阳光落在地上,甚至反了光,让人一时睁不开眼。

      萧闻野坐在棚外的休息区里,身边放着保温杯,盖子没拧紧,水汽一缕缕飘出来,顺着阳光蒸得微白。

      他把剧本压在腿上,手里捏着一支笔,却什么也没写,半天都没有翻一页。

      助理从后台匆匆走来:“导演喊你过去排一下机位,等下还要对台词。”

      萧闻野“嗯”了一声,没抬眼。

      “还有裴总那边——”助理看起来兴冲冲的,“他说看了几天,他非常信任你的表演能力,以后……”

      以后就放心了——那就是不会再来了。

      后面的话他没再听。

      像被钝刀划过皮肤,不流血,但疼得迟钝。

      助理见他不说话,虽然不明原因,但还是懂脸色的闭了嘴。

      萧闻野眼神没变,像是早已知道。

      只是手里的笔在下一秒,“咔哒”一声,摁得太深,卡住了。

      没人听见,他自己也没在意。

      他合上剧本,站起来时动作很稳,只是掀开棚帘一瞬,手指发紧,像忍住了什么。

      当天晚上,棚里拍一场夜戏。

      通宵。

      灯光组在调最后一组布景灯的时候,有人不小心绊了线圈,电闸瞬间“啪”的一声断了,整个影棚黑了几秒。

      所有人本能地停住动作。

      而萧闻野在第一秒,猛然回头,眼神下意识地扫向原本裴厌常晃悠的位置——

      可那里空空荡荡。

      没有人。

      他愣了一瞬,才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多余。眼神沉下去,一时没说话。

      “萧哥?”对手演员掩嘴笑了下,“你刚刚……好像吓了一跳?”

      他顿了顿,嗓音微哑,语气却淡,像风过树林,“没。”

      只是脊背微微发凉,像被谁在后颈轻轻碰了一下。

      线很快被重新接好。

      这一场他演得出奇地好——

      所有人都夸他“太绝了”、“完全是将军本人呜呜”,甚至导演都一拍机子:“结尾收得好狠。”

      现在松下来,灵魂才被发挥透支的情绪打回身体。

      这一秒,他突然觉得再也看不见那个人了。

      不是躲着。

      而是,不来了。

      不要了。

      不等了。

      他整场戏结束都没说一句话,换了衣服,一个人走到休息区后面的小坡道。

      刚下动作戏,没那么冷,可他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一下又一下地摩挲那个钥匙扣。

      边角刮手,沉得冰凉。

      他盯着脚边那块地砖出神,眼神像浸在水里。思绪一圈圈往下沉,突然想起了一个画面——

      三年前某天,裴厌突然把钥匙扣从他口袋里摸出来,握在手里问:“什么时候找人做的?”

      他伸手要抢回来,羞得没回答。

      现在想起来,那人当时笑着,眼神亮得有点过分。

      不是看见什么宝贝的那种亮。

      是那种“我在你心上”的亮。

      他真的以为自己熬过去了。

      可现在才知道,有些东西一旦真回来了,反而打断了麻木的钝痛,开始疼得活、疼得要人命。
      像是把那个人从心里踹出去,却在反锁门的那一瞬,突然反应过来:门里,什么都没剩了。

      萧闻野低头,手指紧紧捏着钥匙扣,猛地一下攥紧,指节发白。

      那一刻他意识到一个问题:

      不是他不想爱了。

      不是他不想和裴厌有未来。

      而是他怕——

      怕回去了,再疼一遍。

      可他也知道,怕没有用。

      因为人已经在千疮百孔里,却还要悄无声息地回头看某人一眼,就还是动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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