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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发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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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三天的暴雨让训练基地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程予乐趴在宿舍窗台上,看着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成河。他的右手腕上缠着新换的肌效贴,齐沉给的德国药膏也已经用掉半管。
手机震动起来,母亲发来的照片上,老家小吃店门口积了足有半米深的水。"别担心,店里没事,"文字紧接着跳出来,"你专心训练。"
程予乐摩挲着屏幕。母亲总是这样,明明照片角落里的桌椅都摞到了柜台上,却说"没事"。他正要回复,房门被推开,齐沉带着一身雨水走进来,左手还提着个印有STK队徽的防水袋。
"你的训练计划。"齐沉把袋子扔到程予乐床上,水珠在床单上洇出深色痕迹,"下周开始执行。"
程予乐打开袋子,里面是一沓装订整齐的纸张和一块U盘。训练计划精确到每分钟,连休息时补充什么营养素都标注清楚。最让他惊讶的是最后一页——那是齐沉手写的影舞者进阶技巧,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边角还有细致的英雄素描。
"这..."程予乐抬头,齐沉已经背对着他在整理衣柜,肩胛骨在湿透的T恤下若隐若现。
"U盘里是二十场经典比赛录像,"齐沉头也不回地说,"重点看韩国选手的第一视角。"
程予乐翻到计划表背面,发现一行小字:【手腕康复训练(每日07:00-07:30)】。他胸口突然发紧——这不是单纯的训练计划,而是齐沉为他量身定制的全面培养方案。
"队长,"程予乐声音有点哑,"你为什么..."
"快三点钟了。"齐沉突然打断,看了眼手表,"我出去一趟。"
程予乐这才注意到齐沉今天格外苍白,眼下有淡淡的青色。自从上周队内赛之后,齐沉每天下午三点都会消失两小时,回来时身上总带着医院消毒水的气味。
"又去复诊?"程予乐脱口而出。
齐沉的动作顿了一下,眼神瞬间锐利起来:"谁告诉你的?"
"猜的,我闻得到消毒水味。"程予乐指了指鼻子,"而且你每次回来右手都会不自觉地发抖。"
房间里突然安静得只剩雨声。齐沉站在衣柜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腕的护腕。程予乐第一次看到他这种表情——像被逼到角落的野兽,警惕中带着......无措。
"管好你自己。"最终齐沉冷冷地说,抓起外套走向门口。
门关上的声音让程予乐回过神来。他盯着手中的训练计划,齐沉的字迹在纸面上微微凸起。窗外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床头柜上那板止痛药——齐沉今早又忘记吃了。
雨越下越大。程予乐鬼使神差地抓起伞跟了出去。
基地后门的停车场,齐沉正钻进一辆黑色轿车。程予乐小跑着躲到一棵白烨树后,看着车子驶向市中心方向。雨点砸在伞面上的声音盖过了他的心跳,却掩盖不了一个越来越清晰的事实:他在跟踪自己的队长。
这太越界了,齐沉的隐私意识强得近乎偏执,连袜子都要按颜色分类收纳。如果被发现......程予乐打了个寒颤,却还是拦了辆出租车。
"跟着前面那辆黑车。"
司机从后视镜里投来狐疑的一瞥。程予乐把帽檐压低,耳钉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微光。二十分钟后,黑车停在了市中心医院门口,齐沉快步走进门诊大楼。
程予乐付完车费,站在雨里犹豫了。理智告诉他应该回去,但某种更强烈的冲动推着他向前。穿过自动门,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导诊台前没有齐沉的身影,电梯正在上行。
"康复医学科..."程予乐盯着楼层指示牌,突然明白了什么。他转向楼梯间,三步并作两步往上跑。
五楼走廊空荡荡的,只有尽头诊室的门虚掩着。程予乐放轻脚步靠近,听到里面传来对话声。
"...炎症比上次加重了。"一个年长的男声,"肌腱钙化范围扩大,我建议立即停止高强度训练。"
"世界赛还有六周。"齐沉的声音比平时更哑,"有没有临时方案?"
"局部封闭针可以暂时缓解疼痛,但会加速组织退化。"纸张翻动的声音,"齐先生,以你的职业成就,实在没必要..."
"打吧。"
程予乐屏住呼吸。他从未听过齐沉用这种语气说话——冰冷、决绝,又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至少休息三天。"医生叹气,"上次打完针你直接去训练的事,护士长跟我告状了。"
"这次只休息一天。"
"你父亲如果知道..."
"别提他。"齐沉的声音突然结冰,"签字吧。"
程予乐后退几步,躲进了对面的洗手间。镜子里的自己脸色发白,右手不自觉地转着耳钉。他早该想到的——齐沉的手伤远比表现出来的严重。那些凌晨的训练,抽屉里的止痛药,还有每次复诊后更加苍白的脸色...
洗手间的门突然被推开,程予乐差点惊叫出声。齐沉站在门口,右手腕上缠着崭新的绷带,脸色白得像纸。两人四目相对的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队......队长。"程予乐干笑两声,"好巧啊,我肚子疼......"
齐沉的眼神冷得能冻伤人:"跟踪我?"
谎言卡在喉咙里。程予乐低下头,看到齐沉垂在身侧的右手在微微发抖,绷带边缘渗出一点血色。
"你手在流血。"他脱口而出。
齐沉下意识把手藏到背后,这个防卫动作让程予乐心里一刺。走廊的灯光从头顶洒下来,在齐沉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显得睫毛格外长。
"听着,"齐沉声音低沉,"今天看到的..."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程予乐急忙保证,"但我可以帮忙!换药什么的,我妈是护士,我从小......"
"不需要。"齐沉转身就走。
程予乐追上去拦住他:"至少让我帮你打伞!外面雨那么大......"
齐沉停下脚步,第一次认真打量程予乐。雨水从他的外套下摆滴落,在瓷砖地上汇成一小滩。程予乐突然意识到齐沉其实只比他高半个头,但那种与生俱来的气场让人错觉他顶天立地。
"为什么?"齐沉突然问。
"啊?"
"为什么跟踪我?"
程予乐语塞。
为什么?因为担心?好奇?还是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吸引力,让他想了解这个冰山队长的一切?
"因为......"他攥紧伞柄,"我想成为像你一样的选手。"
这个回答半真半假。齐沉眯起眼睛,似乎在判断真假。最终他微微颔首,算是默许了程予乐的陪同。
雨比来时更大了。他们沉默地站在医院门口,齐沉的绷带已经被雨水浸湿边缘。程予乐鼓起勇气,把伞往那边倾斜了些。
"你右手有伤,不能淋雨。"
齐沉看了他一眼,出人意料地没有拒绝。两人挤在一把伞下往前走,近得能闻到对方身上的气息——程予乐是青柠味的沐浴露,齐沉则是消毒水和乌木的混合。
"你听到医生说我爸什么?"走到半路,齐沉突然开口。
程予乐心跳漏了一拍:"就......听到了一点......"
"他曾经是外科主任。"齐沉盯着远处的红绿灯,"在这家医院。"
这个突如其来的坦白让程予乐不知所措。雨水打在伞面上的声音成了最好的掩护,他小心翼翼地问:"现在呢?"
"死了。"齐沉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和我妈一起。"
十字路口的红灯像只充血的眼睛。程予乐突然想起齐沉锁骨下的那串数字纹身——20100817。是日期吗?他父母去世的日子?
"对不起,我不该问..."
"十年前的今天。"齐沉却继续说,目光穿过雨幕投向远处,"他们约好来接我放学。"
程予乐的呼吸凝滞了。十年前,齐沉才十五岁。他想象着一个瘦削的少年站在校门口,雨越下越大,却始终等不到那对不会再来的父母。
"后来..."
"后来我被送到福利院,半年后逃出来,在网吧打工。"齐沉轻描淡写地说,"再后来遇到老林,就成了电竞选手。"
绿灯亮了。他们走过斑马线,雨水在脚下溅起细小的水花。程予乐突然理解了齐沉对完美的偏执——那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构筑的堡垒,用严苛的秩序对抗命运的无常。
"所以你今天..."程予乐轻声问。
"习惯。"齐沉简短地回答,"每年这天都来医院,假装他们还在工作。"
这句话像把钝刀扎进程予乐心里。他想起父亲刚走的那年,母亲每天还会做两人份的饭菜,直到某天深夜他听见厨房传来压抑的哭声。
"我家楼下有家面馆,"程予乐突然说,"牛肉面特别好吃,汤底要熬八小时...要不要去试试?"
齐沉转头看他,雨水顺着发梢滴落,在睫毛上挂着小水珠。程予乐第一次发现,摘掉"完美队长"面具的齐沉,其实眼睛也很温柔。
"你下午的训练......"
"就逃一次呗。"程予乐笑了,"反正你是我队长,批不批假还不是你说了算?"
齐沉嘴角极轻微地动了一下,那甚至称不上微笑,却让程予乐胸口发烫。他们拐进一条小巷,雨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面馆的招牌在雨幕中泛着暖黄的光,像黑暗中的灯塔。
"到了!"程予乐收起伞,"老板是我妈朋友,会给多加牛肉..."
他的话戛然而止。面馆门口贴着"暂停营业"的通知,透过玻璃门能看到里面堆着的沙袋——显然店主也在防洪水。
"啊......抱歉。"程予乐尴尬地挠头,"要不我们......"
"去基地食堂吧。"齐沉说,"我记得周四有牛肉面。"
程予乐瞪大眼睛:"你知道食堂的菜单?"
"嗯。"齐沉撑开伞,"我排的。"
回程的路上,雨小了些。程予乐故意踩了几个水坑,水花溅到齐沉裤脚上,换来一个嫌弃的眼神。这种幼稚的把戏却让他莫名开心——仿佛看到了齐沉身上那层冰壳的裂缝。
"队长,"程予乐突然问,"为什么选我做队友?"
齐沉沉默了一会儿:"你打游戏的样子......像小时候的我。"
"那现在呢?"
"现在我知道了代价。"齐沉抬起右手,染血的绷带已经被雨水浸成粉红色,"职业选手的保质期很短。"
程予乐想起医生说的"肌腱钙化"。那是长期过度使用的结果,意味着齐沉的手伤已经不可逆。这个认知让他喉咙发紧——齐沉在明知自己职业生涯所剩无几的情况下,依然每天训练到凌晨。
"值得吗?"他轻声问。
齐沉没有立即回答。他们走过基地大门,雨突然又大起来,砸在伞面上像鼓点。走到宿舍楼下时,齐沉才开口:
"当你一无所有时,总会抓住点什么。"
程予乐站在原地,雨水顺着脖颈流进衣领。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了自己和齐沉的本质区别——他追逐电竞是为了证明自己、追逐梦想,而齐沉是为了不被深渊吞噬。
宿舍里温暖干燥。齐沉去浴室换绷带,程予乐则偷偷给食堂打了电话。当齐沉出来时,桌上摆着两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葱花翠绿,牛肉片得极薄。
"我让厨师长特制的。"程予乐得意地笑,"没放姜。"
齐沉看着面条,表情有一瞬间的松动。他坐下来,用左手笨拙地拿筷子——右手刚打完封闭针,还不能灵活活动。
"我来帮你。"程予乐自然地接过筷子,把面条卷好递过去,"我妈生病的时候我经常这么干。"
齐沉犹豫了一下,低头就着程予乐的手吃了一口。这个动作亲密得超出预期,两人同时僵住了。程予乐能看清齐沉睫毛上未干的水汽,和锁骨处露出的纹身边缘。
"还是我自己来吧。"齐沉迅速接过筷子,耳尖微微发红。
他们沉默地吃着面,雨声成了最好的背景音。程予乐偷偷观察齐沉——他吃东西的样子很斯文,每口都要吹凉,面条一根根整齐地咬断,像在执行某种仪式。
"谢谢。"面条吃到一半,齐沉突然说。
程予乐差点被汤呛到:"为、为什么?"
"伞、面条。"齐沉顿了顿,"还有......不问那些我不想回答的问题。"
阳光突然穿透云层,透过雨帘照进窗户。程予乐咧嘴笑了,耳钉在光线中闪闪发亮:"不客气,队长。"
他忽然觉得,这场暴雨或许是命运的安排——让他看到了齐沉铠甲下的裂缝,也看到了自己心里那颗悄然发芽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