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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按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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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六点的训练室空无一人,程予乐对着电脑屏幕打了个哈欠。自从上周暴雨天陪齐沉从医院回来后,他的晨训时间又提前了半小时——齐沉说世界赛级别的选手都这个点起床训练。
"动作都变形了。"
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程予乐吓得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齐沉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手里端着杯黑咖啡,身上带着刚沐浴完的清爽。晨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投下条纹状的阴影,衬得轮廓愈发锋利。
"队长,你走路都没声音的?快吓死我了。"程予乐拍着狂跳的胸口。
齐沉没回答,目光落在程予乐的屏幕上:"补刀漏了三个。"
程予乐转头看回放,果然在第七分钟时漏掉了三个小兵的经济。这种细节连他自己都没注意,齐沉却一眼就发现了。
"先热身。"齐沉放下咖啡,拉过椅子坐在程予乐旁边,"今天练逆风补刀。"
他的右手腕上还缠着绷带,但比医院那天薄了许多。程予乐偷偷观察齐沉的操作——尽管手伤未愈,他的补刀依然精准得像机器,每个小兵都在最后一丝血时被收掉。
"你是怎么做到的?"程予乐忍不住问,"即使受伤也..."
"肌肉记忆。"齐沉没有停下操作,"重复了十万次后,手就会比大脑先知道该做什么。"
程予乐想起齐沉抽屉里那些磨损严重的键盘——每一道划痕都是那十万次重复的证明。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看到的所谓"天才",不过是冰山浮出水面的那一角。
训练持续到八点,食堂开始供应早餐。程予乐伸了个懒腰,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响声。齐沉则活动着右手腕,眉心微微蹙起——这是他不适时的小动作。
"还疼吗?"程予乐试探地问。
齐沉摇头,但苍白的嘴唇出卖了他。程予乐想起医生说的"肌腱钙化",心里一揪。职业选手的手就是生命,而齐沉的生命正在一点点磨损。
"我帮你按按吧。"程予乐鼓起勇气,"我妈教的手法,对劳损特别有效。"
齐沉的眼神瞬间警惕起来:"不用。"
"就试一次嘛,好不好?"程予乐双手合十,"要是没用我保证不再提。"
晨光越来越亮,照得齐沉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他盯着程予乐看了几秒,突然叹了口气:"回宿舍。"
这是同意的意思!程予乐差点欢呼出声,赶紧收拾设备跟上齐沉的脚步。走廊里已经能听到其他队员的说话声,但齐沉目不斜视地走过,仿佛周围都是空气。
宿舍还是老样子——两张床铺得像军营,书桌上的物品排列成精确的45度角。齐沉在自己的床边坐下,犹豫了一下才摘下护腕。绷带下的手腕细了一圈,皮肤上布满细小的针眼,那是长期打封闭针的痕迹。
程予乐胸口发闷。他洗过手,从行李箱深处翻出母亲特制的药油。
铁盒打开的瞬间,浓重的草药味弥漫开来。
"可能会有点疼。"他跪在齐沉面前的地毯上,倒了几滴药油在掌心搓热,"忍着点。"
齐沉的手比他大一些,骨节分明,指腹和掌心覆着厚厚的茧。程予乐从指尖开始,一点点揉开紧绷的肌腱。药油的气味混合着齐沉身上淡淡的乌木香,在两人之间形成一种奇妙的亲密感。
"你妈妈是护士?"齐沉突然问。
"嗯,在骨科工作了二十年。"程予乐拇指按在齐沉手腕内侧的一个穴位上,"我爸走后,她就一个人打两份工养我。"
齐沉的手在他掌心里微微一动:"......怎么走的?"
"车祸。"程予乐声音轻了下来,"我十岁那年,他下班路上被酒驾的撞了。"
揉按的动作不自觉地加重了。程予乐想起那个暴雨夜,母亲浑身湿透地冲进医院,却只见到白布下的轮廓。从那以后,母亲再也没在雨天出过门。
"所以你打架那次..."齐沉的声音罕见地带着迟疑。
"被欺负的是我爸同事的儿子。"程予乐苦笑,"那家人当时借了我们不少钱......我总不能看着他儿子被堵在厕所里。"
齐沉的手突然翻转,握住了程予乐的手腕。他的掌心滚烫,带着药油的黏腻,拇指正好按在程予乐的旧伤上。
"疼吗?"他问。
程予乐摇头,却说不出话来。齐沉的眼睛在晨光中呈现出一种透明的琥珀色,像是能看穿所有伪装。距离近得能数清他的睫毛,能感受到呼吸交错时的温热。
"继续吧。"齐沉松开手,转开视线。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里,只有药油摩擦皮肤的细微声响。程予乐专注地按摩每一寸肌肉,从指尖到前臂。齐沉起初全身紧绷,渐渐地在某个穴位被按准时,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这里特别疼?"程予乐放轻力道。
"嗯。"齐沉闭着眼睛,"旧伤。"
程予乐忽然想起什么:"是不是去年全球总决赛那次?第三局你突然换了握鼠标的方式..."
齐沉猛地睁开眼睛,惊讶一闪而过:"你看了那场比赛?"
"所有你的比赛我都看过。"程予乐耳根发热,赶紧低头继续按摩,"那个反向闪现接大招的操作,我练了三个月还是做不到。"
沉默在房间里蔓延。程予乐能感觉到齐沉的目光落在自己发顶,像阳光一样有实质的重量。当他按到某个特别僵硬的部位时,齐沉突然倒吸一口气。
"疼?"
"......舒服。"
这个词从齐沉嘴里说出来,带着陌生的柔软。程予乐心跳突然加速,手上的动作却不自觉更加轻柔。药油已经完全渗入皮肤,两人的手都泛着健康的光泽,在晨光中像某种交缠的艺术品。
"好了。"齐沉突然抽回手,"谢谢。"
程予乐意犹未尽地收起药油:"每天一次,效果最好。"
齐沉挑眉:"得寸进尺?"
"医嘱!"程予乐理直气壮地晃了晃药油瓶,"我妈说了,这种慢性损伤必须坚持......"
门突然被推开,苏昊叼着面包片闯进来:"队长,老林找——"他的目光落在两人身上,面包掉在了地上,"......你们在干嘛?"
程予乐这才意识到他们的姿势有多暧昧——他跪在齐沉两腿之间的地毯上,双手还保持着握姿,齐沉的领口因为前倾的动作微微敞开,露出锁骨下的纹身。
"手部按摩。"齐沉平静地说,拉好衣领,"有事?"
苏昊的表情像生吞了只青蛙:"老、老林说十点开会......讨论下周表演赛的事......"他捡起面包,倒退着往外走,"你们继续......继续......"
门关上后,程予乐终于憋不住笑出声:"他好像以为我们要......"
"要什么?"齐沉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程予乐的笑卡在喉咙里。齐沉逆光站着,轮廓镀着一层金边,像是从什么神话里走出来的神祇。他忽然想起论坛里那些女粉丝的尖叫——现在他完全理解了。
"没、没什么。"程予乐慌忙站起来,"我去准备开会。"
他转身太快,不小心踢翻了药油盒。棕色液体在地板上蔓延,散发出浓烈的草药味。两人同时蹲下去捡,头"咚"地撞在一起。
"嘶——"程予乐捂着头顶。
齐沉却笑了。不是那种转瞬即逝的微表情,而是一个真正的、完整的笑容。阳光突然变得刺眼,程予乐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齐沉——眼角微微下垂,唇边有个几乎看不见的小梨涡。
"笨手笨脚的。"齐沉说,语气却比平时柔和许多。
程予乐呆住了,直到齐沉用纸巾擦干净地板起身,他才回过神来。那个笑容像是某种珍贵的馈赠,让他一整天都会忍不住回想。
十点的会议室坐满了人。老林正在讲解下周商业表演赛的流程,程予乐却心不在焉,他的目光不断飘向齐沉——队长坐在主位,右手无意识地活动着,偶尔碰到钢笔时会轻轻停顿,像是惊讶于疼痛的减轻。
"程予乐!"老林突然点名,"你和齐沉一组,对阵许熙领衔的明星队,有问题吗?"
"没、没问题!"程予乐差点咬到舌头。
会议结束后,队员们三三两两离开。程予乐正收拾笔记,一只修长的手按在了他的本子上。
"晚上八点。"齐沉低声说,"宿舍。"
程予乐瞪大眼睛:"按摩?"
"嗯。"齐沉已经转身走开,但程予乐确信看到了他耳尖的一抹红,"准备好你的药油。"
这一整天程予乐都处于轻飘飘的状态。训练时他的操作精准得连自己都惊讶,甚至打出了几个教科书级别的连招。晚饭后他特意洗了个澡,换上新买的T恤,还喷了点香水——随即又觉得自己蠢透了,赶紧用水冲掉。
八点整,他敲响了708的门——尽管他就住在这里。
"进来吧。"齐沉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
房间里只开了盏暖黄的台灯。齐沉已经换上了黑色睡衣,头发微微潮湿,像是刚洗过澡。床头柜上整齐地摆着药油、毛巾和一杯温水——典型的齐沉式准备。
"今天练得怎么样?"齐沉坐在床边,伸出右手。
程予乐跪坐在他面前的地毯上,倒出药油:"还不错!那个逆风补刀的方法真的有用..."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掌心下的肌肤上。齐沉的手比早上放松了许多,但某些部位仍然硬得像石头。程予乐用拇指一点点揉开那些结节,感受着它们在自己手下慢慢变软。
"表演赛..."齐沉突然开口,"许熙会针对你。"
程予乐抬头:"因为我上次用影舞者杀爆了他?"
"因为你是新人。"齐沉的目光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赛场如丛林,弱者最先被淘汰。"
程予乐不服气:"我才不是弱——嗷!"齐沉突然伸手按到他某个穴位,酸麻感窜上整条手臂。
"疼才有效。"齐沉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记住这种痛感——许熙会让你更痛。"
程予乐龇牙咧嘴地继续按摩:"那你呢?你会保护我吗?"
这个问题脱口而出,说出口后他就后悔了。太幼稚了,像是小孩子在求保证。但齐沉没有嘲笑他,反而认真思考了几秒。
"我会教你躲避伤害。"最终他说,"但战场是你自己的。"
药油的气味在密闭空间里愈发浓烈。程予乐按摩到齐沉的虎口处,那里有一道细小的疤痕。
"这是..."
"第一块键盘。"齐沉轻声说,"十五岁在网吧打工,客人闹事砸了显示器,我用手挡了一下。"
程予乐想象着少年齐沉在混乱的网吧里,不顾流血的手抢救那块破旧的键盘。那种执着近乎悲壮,像是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值得吗?"他轻声问,拇指抚过那道疤。
齐沉沉默了一会儿:"那时候...我什么都没有。"
这句话像把钥匙,突然打开了程予乐心中的某个房间。他第一次真正理解了齐沉对完美的执念——那不是傲慢,而是恐惧。恐惧一旦松懈,就会跌回那个一无所有的深渊。
"现在你有整个STK。"程予乐不假思索地说,"还有...我。"
话音刚落他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这算什么?肉麻的告白?但齐沉没有嘲笑他,反而微微收紧了手指。
"程予乐。"他叫他的全名,声音低沉,"职业选手的生涯很短。"
"我知道。"
"手伤、年龄、版本变动......任何一个因素都能终结它。"
"嗯。"
"即使这样......"齐沉的目光如炬,"你还是想走这条路吗?"
程予乐抬起头,直视齐沉的眼睛:"我想成为能与你并肩的人。"
台灯的光晕在齐沉眼中跳动,像是冰层下的火焰。有那么一瞬间,程予乐觉得他要说些什么重要的话。但最终,齐沉只是轻轻抽回手。
"药油......很有效。"他站起身,示意谈话结束,"谢谢。"
程予乐收拾药盒,心里有种奇怪的失落感。当他走到厕所门口时——齐沉突然又叫住他:
"明天......同一时间。"
这不是询问,而是陈述。程予乐回头,看到齐沉站在灯光与阴影的交界处,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腕上的疤痕。
"遵命,队长。"程予乐咧嘴一笑,耳钉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关上门后,他靠在厕所门上,心跳快得像刚打完一场比赛。掌心还残留着药油的气味和齐沉的温度,那种触感仿佛烙进了皮肤。
这一晚,程予乐做了个奇怪的梦。梦里他站在暴雨中的校门口,远处有个模糊的身影撑着伞向他走来。当他终于看清那人的脸时,闹钟响了。
清晨五点三十,新的一天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