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第七章 《电影》 ...
-
周五晚上的训练基地比平时热闹许多。程予乐端着餐盘穿过食堂,耳边充斥着队员们关于周末计划的讨论。他的目光不自觉地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齐沉一如既往地坐在角落,面前摊开着战术笔记,右手无意识地转动着水杯。
"今晚是电影夜哎!"副队长江莱突然跳到程予乐身边,棕发上还滴着刚洗完澡的水珠,"老林批准用大会议室放《荣耀之路》,全员都必须参加!"
程予乐差点被米饭呛到。
《荣耀之路》是去年大热的电竞题材电影,讲述一位老将带领新秀战队夺冠的故事,据说主角原型参考了多位知名选手,其中就包括齐沉。
"队长也去?"程予乐压低声音。
江莱做了个鬼脸:"老林下的死命令,说是'团队建设'。"他凑近程予乐耳边,"不过齐神最讨厌这种活动,去年看纪录片时直接黑脸离场。"
程予乐想起齐沉床头那本被翻烂的战术手册——那才是他心目中合格的"娱乐活动"。过去一周的朝夕相处让他渐渐摸清了室友的习惯:周三和周六晚上必定加练,睡前一定要把键盘擦三遍,拒绝一切含糖饮料......
"七点半,别迟到!"江莱拍了拍他的肩膀,蹦跳着去通知其他人了。
程予乐犹豫了一下,端着餐盘走向齐沉的那个角落。自从开始每日的手部按摩,他们的关系微妙地改变了——不再是单纯的队长与新人,却又说不上来是什么。
"听说今晚有电影。"程予乐在齐沉对面坐下,尽量让语气听起来随意。
齐沉头也不抬:"嗯。"
"你会去吗?"
笔尖在纸上顿了一下:"队规第三章第五条,集体活动无故缺席扣当月奖金20%。"
这就是会去的意思了。
程予乐偷偷观察齐沉的表情——眉头微蹙,嘴角绷紧,明显对这个安排很不满。阳光从窗外斜射进来,照在他锁骨处的纹身上,那串数字在衣领间若隐若现。
"那部电影..."程予乐斟酌着词句,"听说拍得还不错?"
齐沉终于抬起头,眼神冷得像冰:"把真实赛场拍成廉价励志片,主角最后还因伤退役——你觉得这叫'不错'?"
程予乐哑口无言。他这才想起电影结局确实是悲剧——主角在夺冠后因手伤恶化不得不退役。对普通观众来说是感人情节,对齐沉这样的职业选手来说,恐怕是太过真实的噩梦。
"我去跟老林说你不舒服..."程予乐站起身。
"不必。"齐沉合上笔记本,"遵守队规是队员的基本义务。"
这句话听起来像在说教,但程予乐注意到齐沉右手握笔的姿势有些僵硬——那是疼痛发作的前兆。过去一周的按摩虽然缓解了症状,但医生说的"肌腱钙化"是不可逆的损伤。
"那...按摩提前?"程予乐压低声音,"电影前帮你放松一下?"
齐沉看了他一眼,眼神中的冰冷稍稍融化:"嗯,六点回宿舍。"
这个简短的回答让程予乐胸口涌起一股暖流。他忽然意识到,齐沉开始接受他的帮助了——对这个独立到近乎孤僻的人来说,这已经是巨大的信任。
六点整,程予乐在宿舍准备好药油。齐沉准时推门而入,身上还带着训练后的热气。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坐在床边,伸出右手。
程予乐已经熟悉了这双手的每一寸纹理——虎口处的老茧,指节上的细疤,手腕内侧那个奇怪的凸起。药油的气味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程予乐的拇指按在齐沉手腕最僵硬的部位,感受着那些紧绷的肌肉在自己手下慢慢松弛。
"今天比昨天好多了。"程予乐轻声说,"炎症应该消了些。"
齐沉"嗯"了一声,闭上眼睛。暖黄的台灯照在他脸上,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小的阴影。程予乐注意到他今天格外疲惫,眼下有淡淡的青色。
"你昨晚又熬夜看录像了?"
"韩国队新战术。"齐沉简短地回答,"需要破解。"
程予乐叹了口气。他知道劝齐沉休息是徒劳的,只能尽量把按摩做得更到位些。当他的拇指滑过某个特定穴位时,齐沉突然倒吸一口气。
"疼?"
"...有点。"齐沉难得地承认了不适。
程予乐放轻力道:"这里连接拇指肌腱,最容易劳损。"他犹豫了一下,"医生说...这种伤需要彻底休息才能好。"
齐沉睁开眼睛,琥珀色的眸子直视程予乐:"你知道我为什么从不休假吗?"
程予乐摇头。
"因为停下来就会思考。"齐沉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而思考是危险的。"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程予乐心中的某个房间。他想起齐沉父母去世的往事,想起那个每年都要去医院"假装他们还在工作"的习惯。对齐沉来说,或许只有不停训练、比赛,才能逃避那些痛苦的回忆。
"今晚..."程予乐斟酌着词句,"如果你要是不想看,我们可以提前离开。"
齐沉微微摇头:"队规。"
总是队规。程予乐忽然有些恼火——齐沉把自己禁锢在这些条条框框里,仿佛遵守规则就能抵挡所有痛苦。他按摩的动作不自觉地重了些,齐沉却没有喊疼,只是默默地承受着。
七点二十分,他们一前一后走向会议室。走廊里已经能听到队员们的笑闹声,程予乐却感觉身边的齐沉越来越紧绷,像一张拉满的弓。
"嘿。"程予乐突然停下脚步,"你看过《泰坦尼克号》吗?"
齐沉皱眉:"什么?"
"我手机里有下载。"程予乐晃了晃手机,"如果你实在受不了的话,我们就说去洗手间,然后溜回宿舍看这个。"
齐沉的表情凝固了一秒,随即转过头去:"幼稚。"
但程予乐分明看到他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
会议室被改造成了临时影院,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投影仪在墙上投出巨大的画面。队员们三三两两地坐在懒人沙发和垫子上,空气中弥漫着爆米花的甜腻气味。
"新人!这里!"江莱拍了拍身边的空位。
程予乐刚要过去,却发现齐沉独自走向最后一排的角落。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江莱坐下了——齐沉明显需要独处,这点眼力见他还是有的。
电影开始后,会议室渐渐安静下来。程予乐偷偷回头看向齐沉——他坐得笔直,双手抱胸,像一尊凝固的雕像。银幕的光在他脸上变幻,却照不进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随着剧情推进,程予乐开始理解齐沉的反感了。电影把电竞选手的生活拍得过于戏剧化——主角在雨中训练、与家人决裂、为比赛放弃爱情...每一个桥段都刻意煽情。而当主角的手伤发作,颤抖着无法握住鼠标时,会议室里响起几声啜泣。
程予乐再次回头,心脏猛地一缩——齐沉的座位空了。
他悄悄起身,借着银幕的闪光看到后门微微晃动。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安全出口的绿灯幽幽地亮着。程予乐犹豫了一下,朝楼梯间走去。
天台的门虚掩着。程予乐推开门,夜风立刻灌了进来。齐沉站在栏杆边,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单薄。他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在黑暗中闪着银光。
"队长?"
齐沉没有回头,但肩膀的线条绷紧了。程予乐走近,看清了他手中的东西——一个老旧的金属打火机,表面刻着模糊的字迹。
"这是我爸的。"齐沉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唯一留下的东西。"
程予乐屏住呼吸。齐沉极少谈起自己的过去,这个突如其来的坦白让他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吓跑了对方难得的倾诉欲。
"他抽烟?"程予乐轻声问。
"只在手术失败后。"齐沉摩挲着打火机,"那天他回家,身上有烟味和消毒水味......我妈哭了。"
夜风卷起齐沉的衣角,露出腰间一小片皮肤。程予乐突然注意到那里有几道细长的疤痕——不像是意外造成的。他的喉咙发紧,不敢细想这些伤痕的来历。
"电影很蠢。"齐沉突然转变话题,"手伤才不会那么发作。"
程予乐小心地靠近一步:"那是怎样的?"
"像玻璃在血管里流动。"齐沉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每一次心跳都带来新的碎片。"
这个比喻让程予乐胸口发疼。他想起自己右手旧伤发作时的刺痛,和齐沉描述的相比简直微不足道。
"你害怕吗?"话一出口程予乐就后悔了,"我是说...退役什么的......"
齐沉沉默了很久。远处城市的灯火在他眼中映出细碎的光点,像是星辰坠入了冰湖。
"我害怕的是..."他最终说道,每个字都像从深渊里捞出来,"除了这个,我一无所有。"
这句话击中了程予乐的心脏。他想起齐沉整洁到病态的宿舍,精确到分钟的日程表,还有那些被反复擦拭的外设——这些都是他构筑的堤坝,用来阻挡记忆的洪水。
不知哪来的勇气,程予乐伸手握住了齐沉的手腕。打火机的金属表面贴着他们的皮肤,冰凉而坚硬。
"你还有STK。"程予乐拇指轻轻摩挲着齐沉的脉搏,"还有......我......们。"
夜风突然变大,吹乱了他们的头发。齐沉转过头,月光照在他脸上,睫毛的阴影微微颤动。有那么一瞬间,程予乐觉得他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轻轻抽回了手。
"回去吧。"齐沉把打火机放回口袋,"电影该结束了。"
程予乐没有动:"我们可以去别处。《泰坦尼克号》的提议还有效。"
齐沉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上扬:"那部更蠢了。"
"但至少不会让你想起手伤。"程予乐也笑了,"我还会唱主题曲呢。"
"免了。"齐沉走向门口,却在楼梯前停下,"...谢谢。"
这两个字轻得像羽毛,却让程予乐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跟上齐沉的脚步,两人沉默地回到会议室。电影果然接近尾声,主角正在发表感人的退役演讲。
江莱看到他们,夸张地挤眉弄眼:"哟,一起上厕所?"
程予乐正要回答,齐沉却突然开口:"他吐了。我送他去医务室。"
这个突如其来的谎言让程予乐瞪大眼睛。更让他震惊的是,齐沉面不改色地继续说:"现在需要休息。我送他回宿舍。"
没等其他人反应,齐沉已经拉着程予乐走出了会议室。走廊里,程予乐忍不住笑出声:"'吐了'?这就是你的借口?"
"有效就行。"齐沉松开他的手腕,"现在你有两个选择——回宿舍,或者去训练室加练。"
程予乐眨眨眼:"没有《泰坦尼克号》选项?"
"没有。"
"那训练室吧。"程予乐笑道,"反正某人说过,思考是危险的。"
齐沉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程予乐从未见过的光芒——像是冰层下突然跃动的火焰。他们肩并肩走向训练室,影子在走廊的灯光下渐渐融为一体。
那一晚,他们练到凌晨三点。当程予乐终于撑不住趴在键盘上时,齐沉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去睡吧。"
程予乐迷迷糊糊地抬头,看到齐沉站在显示器前,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勾勒出锋利的轮廓。那些关于手伤、关于退役的恐惧似乎暂时退去了,此刻的他只是一个纯粹的电竞选手,眼中只有游戏和胜利。
"队长。"程予乐突然说,"你不会一无所有的。"
齐沉的手指停在键盘上,没有回头。程予乐不确定他是否听到了这句话,或者是否愿意回应。但当他摇摇晃晃地走回宿舍时,听到身后传来了键盘敲击的声音——比平时轻柔,像是怕惊扰了什么珍贵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