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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旧敌(2) ...


  •   六年前正初一的付丛还没什么学习压力,玩心仍同小学生一般旺盛,寒假里每天写完作业后他就跑到楼下空地和邻居孩子厮混。

      邀请几次周想无果后,付丛也没有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只在脑海里大概形成了一个对周想的模糊印象:一位不爱出来玩的沉默的高年级。
      虽然宾语始终为高年级,但他倒没有觉得周想有着某些高年级经典的弊视低年级的脾性(比如高乘峰经常当着他的面嘲笑低年级而忘记付丛也是其中之一),相反,他还认为周想身上有一股让人去很想保护他的气质。尽管,这一想法也有可能是因为他透过自己怜悯的眼神而冒出的。

      这天付丛在计划给自己养的仓鼠剪毛。
      放假以后付丛都没怎么正眼瞧过它,去厨房拿水的时候路过笼子,倏地发现小东西的毛又长又乱,简直像团异变的毛球。
      付丛连忙拿出剪刀,打开笼子揪住小鼠,毛球不安分地挣扎着手脚,付丛丧失的记忆终于回来,想起来自己家的鼠是一只很怕剪毛的鼠。
      他踌躇片刻,果断敲响了客房的房门。
      敲第二次的时候周想才把门打开。
      “小想哥哥……我想给我的老鼠剪毛,需要一个人帮我抓住它,你有空吗?”付丛站在周想面前,声音都轻了些。他眼神飘忽地问道,说话的时间又往客房里看了几眼,客房干净整洁地几乎像没人住过。
      出乎付丛的意料,周想竟然比较利索地答应了。付丛一高兴,自然地拉住了他的手走到笼子前。他想也许是因为周想也喜欢上了他的老鼠,便觉得总算在周想身上看到了一点活人感。
      “你抓住它的两只手就好。”付丛告诉周想。
      于是周想小心抓住鼠的手,结果鼠搅动手脚一翻,从他手里飞速逃走了。
      付丛从跑轮底下揪出鼠,重新放回周想手里:“它很皮,用力抓住,没关系的。”
      第二次周想抓得非常稳。付丛满意地跪在地上,一手抓着剪刀,一手握住小鼠的脚,细心修建起来。
      小鼠摊在周想的腿上,付丛与周想近得几乎没有距离。付丛专心剪毛的同时,眼睛总是忍不住往周想身上瞟。

      周想穿着一件已经被洗得皱巴巴了的白色旧卫衣,没有什么份量,薄薄的,衣摆甚至泛着斑点的黄色。
      牛仔裤也好旧。付丛暗暗与自己说道。

      “晚上吃完饭,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楼下玩?高乘峰有套牌还挺好玩的。”付丛收回视线,捋捋鼠毛,心不在焉问道。
      几秒后,周想微乎其微地发出了一个音:“嗯。”
      付丛猝然抬头,怔了下,难以置信地确认般地又问了一次:“你同意了?”
      周想也抬起了头。长长的头发遮掩着眉目,黑色镜框藏住了周想具体的神情,付丛只看到他极其细微地点了点头。
      付丛顿生一阵划破黑夜见到曙光的释然感,扬起了一个大大的笑容。他快乐地扑上前又想去抓周想的手腕,结果却没握稳手上张开腿的剪刀,使得剪刀的尖头对着周想滑落下去。
      ——空气中响起清脆的撕拉声。
      付丛愣是看着刚刚被自己偷瞄的旧卫衣在那一个刹那里,被滑落的剪刀径直撕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卫衣下赭色的秋衣露出,与旧得惨淡的白色交叠,像一道丑陋的疤痕。

      最后,13岁的付丛还是没能和16岁的周想一起玩。
      非但没有一起玩,在16岁的周想住进付丛家的这一个假期里,付丛傲然地、愤恨地、又痛苦地对周想、也对他自己生了长达一个月的怨气。

      王依琳与付丛前后站在周家别墅的大门前,等周余迪小跑过来给他们开门。
      “总算到了。哎呀你和我是什么关系,怎么还送东西啊。快进来,我们都在做最后两道菜了。”
      周余迪领他们进去,满脸笑得很温柔,柔情似水,衬得她的皮肤更加光嫩。过去这么多年,付丛想她保养得真好,上的淡妆似乎与脸庞融为一体,而王依琳的眼角却是多了许多细纹,在眼唇浓烈的笔触下更显多一份的风霜。
      付丛不由自主地贴近了一步王依琳。
      “点点,我们真的好久不见啦。”台阶上,周余迪转头看过来,轻柔地说,“长这么高啦,也长成一米八的大帅哥了。”
      其实还差一厘米。但付丛并不介意地腼腆地笑了笑:“谢谢周阿姨,也没有很帅的。”
      “怎么会没有?”周余迪笑道,“最近短视频刷到的帅哥都没你好看呢!”
      说着她推开了大门,接着,在一股席卷而来的浓郁饭菜香里,别墅的内部露出了全貌。

      周余迪的别墅占地面积不算太大,装修的是法式中古风,墙壁、窗框、壁灯、吊灯乃至桌椅都雕刻着精细的欧式花纹,整个屋子大气奢华又精巧别致,像座小了一号的城堡。
      与周余迪本人的风格非常相配。
      ——反倒是,屋子里飘满的饭菜香味与不远处炒菜的动静显得格格不入。
      付丛不动声色地环顾一圈,感叹完“美”后注意力还是不争气地飘到了“香”上。

      过去王依琳没有清楚告诉过周余迪几年前辞职后换了一份什么工作,付丛只略有耳闻她的事业越来越成功,换房子也是去年实现的事情。
      今日一见,付丛不禁对面前这位温婉的女子十足地敬佩起来。

      面前的温婉女子带他们坐到主客厅的沙发上,又为他们倒了她新泡的茶水,坐下来一开口,竟继续了刚才关于付丛的话题:“付大帅哥,刚上大学,什么感觉?”
      纵是周余迪问得再温柔,付丛还是有点头疼地想回避了。他抓着茶杯,虚虚地答了一句:“还好。”
      两个虚浮的字还没从半空消散,这时,另一边传来了脚步声,卷来细细的风送过来浓郁更加的油烟香气。
      付丛敏感地认出了脚步声。
      “可以了。”
      他循声仰头,看见周想站在拐角处,从上而下地看向他们,表情似乎掺了点淡淡的冷意,这让付丛想起记忆深处那个久违的周想。——今天的他也穿了一件毛衣,米白色,还有一层绒毛;外面则套了条黑色的围裙,绑在腰上,似是似非地勾勒出漂亮有型的身材来。
      “哎呀,小想弄完了!”听见周想的声音,周余迪娇嗔般的捂嘴笑着,“我们快去吃饭吧,今天小想负责的菜比我多好几个,依琳我和你说过吗,小想做饭可好吃了……”
      “什么多好几个,你又准备了多少,太多我们也吃不完。”王依琳也笑,起身亲昵地揽上了周余迪的手臂。
      付丛跟着站起来,正打算随她们走出去,旁边的周余迪却拉住了他的手,将他拉得往前了一步,拉到与她们同行。她又追问了:“刚才的话也没问完,点点有没有靠自己的美貌找女朋友啦?”
      付丛想不通周余迪怎么就抓着他不放了。他的手被拉着,不好意思拿开,嘴巴被尴尬塞得说不出话。他有些无助地捧着温热的脸晃了晃,乱飞的目光在摇晃里撞上了斜前方的周想。
      周想欲往半开放餐厅走去,他微微侧过身,锋利的侧脸线条流淌,他似乎是停了一瞬。
      猛然间,一道凌冽的眼神仿佛卡住了付丛的喉咙。
      付丛呼吸一滞,再眨眼时周想整个身影已经消失,就好像刚才的那一记侧身是付丛的幻觉一样。
      麻麻的电流铺开一张大网,通过他的身体。付丛略为狼狈地低头,脸红得飞速,就连出口的话也破碎了:“没、没有的。”
      “哈哈哈哈……点点还小啦。”王依琳大笑着走过来抚了下付丛的后脑勺,对周余迪说,“余迪,你怎么还是这样八卦,把你的‘尿性’改一改!”

      再一次与周想在一张餐桌上吃饭,身份却经过了调换。
      付丛依然坐在周想身边,他看了会彻底沉醉在与周余迪聊天里的王依琳,心里不自在的感受比当时在付家的那顿饭还要强烈。
      自从昨天在小本本上记下“要更敏锐地关心周想”后,付丛就像真的拥有了什么新的能力,再观察今天的周想简直同看水晶球一样,其中透明又立体的投影变得愈来愈清晰。——譬如现在,付丛察觉到周想一点都不开心。
      他不自觉地咬着筷子,叹了口气。平时应付一个王依琳就让他发愁,现在多了一个王依琳的闺蜜,还多带一个八卦技能,更是让他愁上加愁。周想不喜欢,也是情有可原。
      正想着,周余迪便又很期待地来盘问他了:
      “点点,这么久没见小想……小想的数学教的怎么样?他对你好不好呀?”
      “挺好”还没从嘴里跳出来,王依琳非常莫名地、得意地开口了:“肯定很好的。今天点点一听见可以见小想,都不赖床了,还花了大半天打扮自己呢。”
      付丛被王依琳的话劈得一阵天崩地裂,爬过去堵上她的嘴的冲动都有了。他焦急地喊住王依琳,辩驳道:“我没有!”
      他犹然听见王依琳嗤嗤的笑,但他无暇管她了,只顾着转过头,极力镇静地和周想解释:“她很夸张。她瞎说的。反正事情不是这样的。”
      周想已经卸去黑色的围裙,白色毛衣散发出他惯有的味道。他抬眸瞧了眼付丛,又低下继续吃饭,嗯了声。
      不冷不淡的反应让付丛很心慌。
      他眨眨眼,视线回到自己的碗里,吃了两口饭,憋不住,又向周想偏了十度,偷偷瞥他。
      不想一触及周想的脸,周想便相当敏锐地捉住了付丛。他慢条斯理地放下碗筷,问道:“怎么了?”
      付丛迅速缩回去,摇摇头:“没有没有。你吃完了?”
      与此同时,周余迪的声音也响起了:“小想?吃完了?”
      “嗯。还有点事,我回房间了。”周想点头,去厨房放了碗,上楼去了。
      周余迪笑着给付丛夹了半只螃蟹,说:“点点不用管他,你慢慢吃。”
      又吃了会,王依琳被一个电话急忙地叫了出去,她再回来的时候一身风火,手脚匆忙地去客厅抓包,向付丛宣布:“点点,妈妈公司有点事要先走了,你先在周阿姨家待着,晚上我忙完了来接你。”
      再和周余迪交代了声:“哎余迪麻烦你看一下点点了。”
      “客气什么,让他住在这都可以呢。你放心去忙吧!别搞太累。”周余迪在餐桌前安然回道。
      王依琳的身影也消失在房子里后,周余迪上扬的笑意淡了些,似是抱怨地和付丛说:“一个两个都那么忙,聚起来真不容易。”

      餐后,付丛帮周余迪整理了餐桌,周余迪看他的眼神更多了喜爱之意,收拾完活,又亲切地问付丛想玩什么,要不要出去,付丛都一一回绝了,周余迪忽然做出恍然的表情,她抬头思索了会,说道:“周想应该还要忙一会,最近他公司工作很多,离不开他。”
      付丛想周余迪误解得有点太多,却被她的话勾起了好奇心。
      “他公司?他开了公司吗?”
      付丛颇为惊讶,他记得周想比他大三岁,现在应该还在读大四。
      “不是他开的,是他入股的。技术入股。”
      聊到周想,周余迪的模样总是更骄傲一些。
      “好厉害。”付丛看到洋溢着自豪之色的周余迪,小声感叹了一句。
      周余迪喜滋滋地回夸他:“点点也很棒的。”

      最后付丛在主客厅看电视,中途睡着两次,第二次被周余迪看见了,硬是拉他上楼去客房睡。
      付丛脑袋昏沉,迷迷糊糊进了房间脱了外衣就倒床上继续睡,彻底坠进了午后拉上窗帘的昏黑梦里,不知过了多久,才被外面嘈杂的声音吵醒。
      付丛摇摇晃晃地爬起来,宕机好几秒,意识到是有人在敲他的房门。
      他眯着眼拉开门,模糊地看见了周想陷在黑暗里的脸。
      “我开灯了。”周想征求道。
      “哦。”付丛揉了揉眼睛,整个人还沉浸在困倦里,头因为久睡变得又重又酸。
      随后,不亮的暖黄色铺满了整个房间。付丛终于看清自己所处的房间的样子——一间完全陌生的漂亮卧室,陈设与别墅内的风格一致,复古又精致。
      “把毛衣穿上,出了房间要受凉。”
      付丛没注意的时候,周想已经走进来关掉了空调,还从床后的沙发椅上抱起了付丛的黑色毛衣,伸手递了过来。
      付丛闷声接过,快速套了进去,还一边问:“是不是很迟了啊。”
      方才他透过房间里拉起的那层纱帘去望窗外,外面已是一片漆黑。
      “还好,可以去吃晚饭的时间。”周想回道。
      “啊……”付丛的嘴呆愣地张成一个O型,为自己第一次在别人家睡了半天而扭捏羞愧。
      周想没说话,却向前更靠近了他。
      他再次伸出手,往他的脖颈处逼近。
      付丛倏地感觉到脖子与锁骨上一凉,又有些窒息——一低头,是周想将他埋在毛衣内的项链拉出来了。
      “项链不错。”周想也低头,盯着付丛的胸前道。
      付丛像是被人突袭挠了一下,浑身一个激灵,他跌后两步,脸瞬间熟了。他忙是躲开周想的目光,欲言又止好几次,最终艰难地挤出两个字:“谢谢。”
      周想笑出声。是付丛很熟悉的那种轻笑。
      付丛埋低头,根本不敢抬起。他隐约猜到周想是在拿中午王依琳说的话笑他,很想生点气,但听到周想发出一如既往的轻笑,又一点都气不出来。
      他撇了下嘴,只好不乐地说:“你又开心了啊。”
      “嗯?”周想疑问。
      “我看你中午不高兴……不过现在好像好了。”付丛小声道。
      周想显然没想到付丛说这个。他停顿半秒,认同般地“嗯”了一声,接着说:“其实现在也不是很高兴。不过,付丛,谢谢你,还注意到我的情绪。”
      周想谢得客气,从话里把刚才与付丛靠近的距离一下子拉得很远。

      “你……你还是不怎么高兴吗?”
      付丛扬起了脸,眼睛里流转着茫然的波纹。
      他纠结着开口:“那、那……”那了半天,又泄气似的、自暴自弃道:“我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让人开心。我还是想问你要不要去音乐节,音乐节让我很开心,就连接下去等待的时间也很让我很开心,你……你会吗?”
      周想挑眉,直接道:“我不会。”
      付丛皱了皱脸,回道:“好。”
      “付丛,”周想叫他的名字,语气生硬了几分,“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他微微蹙起眉,“可以随心所欲。”
      然后又加了句,“下周末我也有安排,安排不是去音乐节——所以我也没有时间。”
      “好的。”付丛答道。

      付丛便同周想下楼吃晚饭。走在楼梯上,跟在周想身后的影子里的时刻,付丛的心脏如同被人抓着泡进了高浓度的柠檬水中,酸味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片把他压在底下的苦味。苦涩的味道恶意地倾占他,但他自知理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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