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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旧敌（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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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期间，周余迪接到了王依琳打来的电话。
“点点，你妈妈今天不能来带你了，晚上住在我们家吧。”周余迪放下电话，对付丛说，“下午的房间睡着还舒服吗？不舒服的话晚上再换一间。”
“挺好的。”付丛说，“麻烦周阿姨了。”
“这有什么麻烦。”周余迪说话间又夹过来一块肉，“周阿姨很愿意你在我们家住一段时间呢，反正小想这几天也在家吧？正好，在我家学那个数学好了，小想，怎么样？”
“都可以。”周想应道。
周余迪随即露出了一个不太满意的神情。大概是感觉到了对面两个人有点奇怪的氛围，她试探问道：“你们有发生什么吗？都有六年没一起玩了，不要吵架啊。”
付丛一听周余迪提起六年前，心中的柠檬更是被狠狠一压，汁水无节制地灌进他的胸口。他小心地不去接触周余迪的注视，轻声说：“没有吵架，我们挺好的。”
“我吃好了。还有点工作，先上去了。”付丛的话刚落下，周想就起身，离去了。
晚上周余迪带付丛逛了下别墅。
“这几天我也要回公司，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回来，小想虽然在家，但他现在工作在最关键的阶段，可能也无法时刻照顾到你，所以你看看家里有什么可以给你玩的，如果都没什么兴趣，我们再想办法？”
“没关系，”付丛赶紧说，“不用周想，我可以照顾我自己，也可以自己消遣的，谢谢周阿姨。”
“诶，不要再说谢啦——”周余迪竖起手指放到付丛的嘴边，“这几年，我忙着四处跑工作，你妈妈一直挂念我，却没什么见面的机会，直到我去年才稳定下来，也总算能重新好好来往了。从前你们这么照顾我和小想，是我亏欠你们的多，你就把我当另一个妈妈，不许再客气了。”
周余迪的别墅各种功能的房间齐全，地下一层甚至还开了一个泳池，但最让付丛心动的是三楼走廊尽头有一个音乐房，里面陈列了几近一个乐队的乐器，付丛爱不释手地摸了好几下，他认出了都是名牌乐器。
“点点喜欢吗？”周余迪看出了他的喜爱，问道。
付丛眼底的阴霾都消散了许多，兴奋地赞同道：“我很喜欢。”
“那太好了，我还怕这个房间永远都没人用了呢！”周余迪松了口气，见付丛略带疑惑，便道，“我还挺喜欢音乐的，但我五音不全，根本不是学这个的料。以前想让小想学钢琴，可小想忙，看着兴致也不高。”
付丛垂下眼眸，站在钢琴边，低语附和道：“他好像确实不怎么喜欢音乐。”
“所以啊，我后来就想说不定未来儿媳会呢？再或者，小想的孩子……总之我死心不改，装修的时候还是装了这个房间。”周余迪又掩嘴，满怀憧憬之意地笑起来，“不过现在看来，能先给点点用，也不错。”周余迪面向他笑眯了眼。
付丛为周余迪对音乐的执着有些惊讶，同时，又为她与她儿子截然不同的这一特性感到一点欣慰。
游览结束，付丛回了客房。他没有直接去音乐房开始他的探索，他想这类珍宝也许应该在悄无人息的时分被某一个人全心全意地开拓，而自己现在情绪并不平顺，无法彻底地集中注意力。
他玩了会周余迪递来的游戏手柄，兴致索然地瘫倒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周想的话自从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后，便一直萦绕在他耳畔。
似乎随着他的愧疚与自责的增长，周想说那些话的瞬间回溯得愈发频繁。
而付丛也仿佛心里一块巨石落了地，敢又不敢、却又总算地触碰到了周想暧昧不清的态度之下的冰山一角。
——周想果然是厌恶他的。
他果然没有忘记过去，也没有忘记付丛当时的恶劣，他什么都没忘，一直记得付丛就是那个对他很坏的人。——现在来说，应该是一个连数学都学不好的笨蛋坏蛋。
付丛只觉得自己罪有应得。
可是——明明知道了真相，真相也正如他预料的那般，他还是感到了一阵无法言说的疼痛与悲哀，酸楚与苦涩交叠，一寸一寸攻略着他的感官器官。
付丛想让自己镇静一些。理性在告诉他这其实是好事——他并不是在自作多情地进行着这场赎罪，他的赎罪真正有了机会——至少周想记得一切，那就有了将所有一切过往翻篇的机会，他生命里的黑洞也有机会缝合消泯。
但他……还是有点控制不住地难过。
他开始试图弄清自己这些悲伤的由来，辗转反侧地想了许久，在困意升起、将他团团包围的时候，终于得出了一个不错的定论：
……是周想这些天给他编织的金色瞬间，让他误以为自己跌入了一个不需要代价、不需要醒来的幻梦。
付丛着急地丢开剪刀，握住周想的手：“你没事吧？”
周想摇摇头，他问：“你剪好了吗？”
鼠在刚刚的动乱里早就窜走了，付丛说“剪好了”，又和周想道歉：“对不起，衣服我肯定赔你，真的对不起。”
周想没有讲话，他站起来：“那我回去了。”
“周想！”付丛慌张一喊，“你……”他仰着头，双眼被愧疚撑满、又似是哀求般地看向周想，仿佛在祈求周想说些什么。
周想应声，没什么情绪地看了眼付丛，顿了三四秒，回头继续向房间走去。走动拂起的轻风里，被割破的衣服下摆垂落，如同那个丑陋的疤痕发生的二次溃烂，脓液渗漏。
王依琳回家后很快就发现了周想卫衣上的破洞。
她“呀”了一声，锁紧眉头问道：“小想，你衣服怎么破了？”
周想吃饭的动作一顿，而后他慢慢把目光转向了付丛。
王依琳敏锐地捕捉到了周想的这一动作，她迅速地且极为震惊地与周想共同盯向付丛。
“付丛？！”
——王依琳带周想买完衣服回来，便推开了付丛的房间门。
她没有多听付丛是故意还是不小心，只气愤地质问付丛为什么没有悉心照顾周想、还弄破了他的衣服，付丛看了几眼王依琳，下一秒，豆大的眼泪接连不断地从他的眼眸里掉下来，最后打湿了他身上的卫衣衣摆。
王依琳很失望地离开了房间。
付丛默默抹眼泪哭了一会。十点钟，他打开房间，把客厅里的鼠笼抱回了自己的卧室。十一点钟，他躺下开始睡觉，笼子里的鼠从它的美梦中苏醒开始跑轮，于是付丛便在仓鼠的窜动声中，迎来了自己人生13年中第一个失眠夜。
纷乱的念头撕扯着付丛的脑袋，仿佛有许多人带着喧闹声从他脑中来来往往走过，他皱紧眉头，吃力地睁开双眼，缕缕阳光刺入瞳孔。
他抬手盖住，潜意识里不愿再次睁开，脑子却越来越清醒，让他的躺卧也疲累。
付丛支起身体，伸手摸手机，却发现手机上贴了一张纸——是一张便签：
点点，拿了些小想的衣服给你换，在沙发上
记得加我微信（1*****）
付丛打开手机输入手机号，找到周余迪的微信发送了申请，居然秒过。
周余迪：点点？
周余迪：你醒了？快下楼吃早饭
付丛慢吞吞地在表情包里翻了好几页，才发送过去一个白色线条小狗“好的”的表情。
洗完澡，付丛盯着镜子里套着黑色针织衫的自己恍惚了一会。
周想所有的衣服比他自己的大一些，所以穿上去袖子、衣摆都显长，衣服与身体也还能留出不少空隙。付丛透过镜子瞬间可以想到周想穿这件衣服的模样，换在自己身上却有些怪异。
……有点太成熟了，莫名像偷穿大人衣服。
还是在上面扎几个洞给自己穿比较适合。
又找了条灰色的牛仔裤搭，也偏大。付丛哭笑不得地看着自己，找到自己的项链挂上去，总算和谐了一些。
项链是昨天带来的项链。付丛捻起它，周想昨晚拨出它留下的余温仿佛还在上面。——付丛不想承认，其实王依琳说得没错，他确实是精心挑选后才戴的这条项链。
付丛放在家里的饰品很少，即使有也都是比较贵重的纪念品，譬如长辈送的黄金项链、玉坠等。而这一条是他去年过生日舅妈送的黑金吊坠，链条由规律间断的小金球组成，吊坠则是蜿蜒盘踞的蛇形黄金与坠下的深邃透红的石榴石构成。
当时收到这个礼物王依琳十分反对，认为不适合付丛乖巧的气质，舅妈发现了付丛的喜欢，据理力争之下保住了这个礼物。高考庆祝会上，付丛在王依琳不满的目光里第一次戴出了这条项链，但最终她也没有来要求付丛收起来，付丛想王依琳应该是能容忍这条项链的存在了。
——算起来，这还是他第二次戴这条项链。
并不为什么特别的寓意，只是付丛在家里找了半天所找到的唯一一条能够配称他自己的项链。
当然，还有一个无关紧要、他也并不是很想说的小细节，在翻到这条项链的那一瞬间，他想到过周想左耳缀着的那粒黑钻。
下楼后，周余迪和周想都已经在餐桌上吃早饭了。
“点点，快来坐下吃早饭。”周余迪今天化了精细大气的妆容，看起来要出席某个正式场面，她与他说，“和你介绍一下应阿姨，她这几天都在房子里做饭，想吃什么和她说就可以。”付丛转头，厨房里走出来一个和蔼可亲的中年妇女向他微笑。
“过会我就要回公司了，也和你妈妈说好了，这几天先住我们家，让她放心工作去，你有什么问题，找我、找小想都可以。小想这几天也在房子里的。”说完，周余迪就转向周想，“小想你把豆浆喝完再走嘛。这几天也不要一钻进房间就不出来了，还有个点点在家，你毕竟是主人，照顾一下小客人。”
周想不置可否地把桌子上的豆浆喝光了，便起身。付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见状赶紧拉住了他的衣袖：“周想……我有一道数学题不会写，存在手机里了，等会可以来找你问吗？”
问罢，付丛拉着周想袖子的手心簌簌地冒出了些慌张的汗。他抿嘴，颇为紧张地眨了几下眼。
周想的视线落下来。他很慢，也很轻柔地握住付丛的手，拂开，抽出了自己的袖子，又仿佛轻叹了口气，回应付丛道：“你先吃早饭吧。过会我来你房间找你。”
付丛吃早饭的过程里，紧张的情绪仍然没从他心里散去，还有愈演愈烈的倾向。
就好像是这几年费尽心绪的事情终于要迎来一个结局。
虽然他无法确定这一沉淀他心头的沉疴是否可以于今天彻底治愈，也无法确定这个治疗方法是否适用于另一当事人，但付丛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他只能莽撞地从四面八方地去尝试——
温水煮青蛙的讨好一时半会没有明显的见效，但就索性先把所有过错说清楚。
何况，他始终欠周想一个正式的道歉。
十分钟后，别墅里就只剩下了付丛和周想，周余迪临走前还关心了付丛一句“点点数学上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小想，不要吝啬”，应阿姨则去院子里照看花草了。付丛惴惴不安地回到房间，一想到偌大的地方只剩下自己和走廊对面房间里的周想，又想到过会自己即将第一次公开地述罪忏悔，便难以着手再去做任何事。他躺在床上，打发般地乱滑着手机。
滑了没几下，门上就响起了敲门声。
付丛翻身下床，怀揣着砰砰直跳的心脏快步走到门边，一次深呼吸，打开门，周想淡然的脸随即出现。
他走进付丛的房间，领先开口揭穿了付丛：“上周最后一节课没有布置作业，难道你另外写了题目吗？”
还是那么一针见血。
付丛懊恼地关上门，身体贴到了门板上，有些没底气地承认：“嗯……是我骗了你，我不是找你问数学题。”
周想抬起眉梢，走近贴在门板上的付丛，“嗯？”了一声。
“周想，”付丛下定决心，仰头，极为庄重地与周想四目相对，开口，“我想和你道歉——对不起。”
付丛把“对不起”三个字咬得很重。
周想似乎是诧异了一瞬，他微微低下头，问道：“怎么突然和我道歉？”
付丛攥紧了手，纠正他：“不是突然，是一直想和你道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