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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泪珠与歌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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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昭在实验室的折叠床上惊醒,脖子因为别扭的睡姿而僵硬。晨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条纹状的阴影,她眯眼看向墙上的电子钟——早上六点十七分。她居然在实验室里过夜了。
水箱方向传来水波晃动的声响。兰昭一个激灵完全清醒,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奔向主水箱。遮光罩依然严实地盖着,她深吸一口气,轻轻拉开一角。
溟悬浮在水箱中央,修长的鱼尾缓慢摆动维持平衡,珍珠蓝色的肌肤在晨光中流转着微妙的光泽。看到兰昭,她的耳鳍猛然张开,金色瞳孔收缩成两道细线。
"早上好。"兰昭轻声说,不确定这种日常问候对鲛人是否有意义。她试探性地指了指角落里的控制面板,"我要调节一下水温。"
溟没有回应,但也没有表现出昨天的攻击性。她的目光追随着兰昭的每一个动作,当兰昭按下某个按钮时,她的耳鳍敏锐地转向发出嗡鸣的过滤器。
兰昭在笔记本上记录:"样本表现出强烈的好奇心与观察学习能力。"她停顿了一下,划掉了"样本"二字,改为"溟"。
早餐是能量棒和速溶咖啡——兰昭的;以及她昨晚偷偷从研究所食堂带来的新鲜鳕鱼片——溟的。兰昭小心地将鱼片投入水箱,溟以惊人的速度游动,在空中接住鱼片,尖锐的牙齿瞬间将其撕碎。
"看来你喜欢这个。"兰昭忍不住微笑。溟的吃相让她想起研究所后面那些总是抢食的野猫。
溟突然停下咀嚼,歪头看着兰昭手中的能量棒。她游到玻璃边,好奇地指了指那个棕色的长条物体。
"这个?"兰昭晃了晃能量棒,"人类食物,但你应该不会喜欢——"
溟伸出手,做出一个明确的"想要"手势。兰昭犹豫了一下,掰下一小块,从水箱顶部的喂食口递进去。
溟接过能量棒,小心翼翼地用舌尖舔了一下,随即整张脸皱成一团,像尝到了什么剧毒物质。她夸张地吐出舌头,把能量棒残渣扔出水面,正好砸在兰昭的白大褂上。
兰昭忍不住笑出声:"早告诉过你了。"
溟似乎被兰昭的笑声惊到,后退了半米,但很快又好奇地靠近。她的嘴唇轻启,发出一串气泡和几个模糊的音节,听起来像是试图模仿兰昭的笑声。
接下来的几天,兰昭发现溟的学习速度快得惊人。她尝试用画图的方式与溟交流——先在防水板上画一个物体,然后展示实物。溟很快掌握了这种沟通方式,甚至开始纠正兰昭画的海洋生物细节不对。
第五天早晨,兰昭带来了一个防水平板电脑。溟立刻被这个会发光的设备吸引,当兰昭演示如何用手指在上面画画时,溟兴奋地拍打水面,溅了兰昭一身海水。
"看,这是海豚。"兰昭画了一个简单的海豚轮廓。
溟仔细观察后,突然抢过触控笔,以令人惊叹的精确度修改了海豚背鳍的形状,并添加了兰昭从未注意过的眼部细节。接着,她在旁边画了一个更加复杂的生物——有着多条触须和发光器官的深海生物。
"这是...你的朋友?"兰昭猜测道。
溟的眼神突然黯淡下来。她擦掉那个生物,快速画了一艘渔船和一张网,然后指了指自己腹部的伤口。
兰昭的心揪紧了:"是渔船伤了你?"
溟点点头,又在平板上画了一群鲛人被网困住的场景,然后全部擦掉,只留下一个孤零零的小鲛人形象——显然是她自己。
兰昭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轻轻将手贴在玻璃上。出乎意料的是,溟也将手掌贴在同一位置,隔着一层玻璃与兰昭掌心相对。
那天下午的换药过程比兰昭预期的艰难。溟的伤口愈合速度远超人类,但缝合线现在成了障碍——它们开始嵌入新生的肌肉组织中。
"我必须拆线了,可能会疼。"兰昭戴上无菌手套,准备好消毒器械。
溟紧张地看着那些金属工具,但还是点了点头。兰昭小心地剪断第一根缝线,当镊子夹住线头往外拉时,溟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手指猛地掐进操作台的软垫中。
"快好了,再忍忍。"兰昭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当她处理到最深处的一根缝线时,溟突然剧烈挣扎,锋利的指甲划过兰昭的前臂,立刻留下三道血痕。
"啊!"兰昭本能地后退一步。
溟的表情瞬间从痛苦变为惊恐。她看着兰昭手臂上渗出的血珠,金色瞳孔剧烈震颤。突然间,大颗大颗的珍珠泪珠从她眼角滚落,她手忙脚乱地接住这些珍珠,将它们推向兰昭的伤口。
"不,没关系,只是小伤。"兰昭试图安抚她,但溟固执地将珍珠按在那些伤痕上。珍珠接触血液后迅速溶解,伤口再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溟发出一连串急促的音节,声音中充满自责。她小心翼翼地触碰兰昭已经愈合的皮肤,然后突然潜入水箱底部,蜷缩在最阴暗的角落。
"溟?"兰昭轻轻敲了敲玻璃,"出来好吗?线还没拆完。"
过了近十分钟,溟才慢慢浮上来。她的眼神中带着兰昭从未见过的脆弱,像是做错事的孩子。兰昭继续拆线工作,这次溟一动不动,尽管她的肌肉紧绷得发抖。
"完成了。"兰昭最后消毒了一遍伤口,"愈合得很好,几乎看不出疤痕。"
溟低头看着自己腹部新生的皮肤,那里现在只留下一道浅蓝色的细线。她突然抬头,嘴唇轻启,发出一串奇异的音调——像是海浪拍打礁石、海风吹过悬崖和海豚鸣叫的混合体,却有着明确的旋律和节奏。
"这是...歌谣?"兰昭惊讶地问。
溟点点头,继续吟唱着。这歌声让兰昭想起童年时母亲哼唱的摇篮曲,却又带着某种超越人类音乐的神秘特质。实验室的灯光似乎随着歌声的起伏而微微闪烁,水箱中的水波也形成了与旋律共振的图案。
歌声停止时,兰昭发现自己竟屏住了呼吸。她由衷地鼓掌:"太美了。这是你们的语言吗?"
溟歪着头思考了一下,然后在平板上画了一个小鲛人和一个大鲛人,又画了一些音符环绕着他们。
"是...摇篮曲?你小时候听的?"
溟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兰昭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正当兰昭想进一步询问时,实验室的门禁系统突然响起"滴"的一声。兰昭瞬间僵住——她没有预约任何访客。
"躲好!"她急促地低声说,迅速拉上水箱遮光罩,同时将拆线工具塞进抽屉。
门开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瘦高男子探头进来:"兰昭?果然在这里。"
"周岩。"兰昭松了口气,但肌肉依然紧绷,"有什么事吗?"
周岩是研究所的神经生物学家,也是和她同期入职的同事。他靠在门框上,推了推黑框眼镜:"张教授找你半天了,说你的月度报告迟交了两天。"他的目光扫过凌乱的实验室,"你最近怎么总泡在这个备用实验室?主实验室的老鼠都饿得啃笼子了。"
"我在做一个特殊项目。"兰昭不动声色地移动身体,挡住周岩看向水箱的视线,"告诉张教授我今天下班前会把报告发给他。"
周岩挑了挑眉:"什么特殊项目这么神秘?"他突然注意到兰昭手臂上的水渍和地上的一滩海水,"你湿透了。"
兰昭的心跳加速:"刚才清理水箱时溅出来的。"
周岩似乎想说什么,但这时水箱方向传来一声轻微的水花声。他的目光立刻转向被遮光罩盖住的水箱:"那里面有什么?"
"新到的深海鱼类,对光线敏感。"兰昭迅速回答,"还在适应期,不能受打扰。"
周岩的眼睛眯了起来:"让我看看?我对深海鱼也挺有兴趣的。"
"不行。"兰昭的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尖锐,"我是说...它们很脆弱,现在接触陌生人会导致应激反应。"
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沉默。最终,周岩耸了耸肩:"好吧,随你。不过张教授那边你最好快点,他今天心情不好,听说军方代表下周要来视察。"
周岩离开后,兰昭靠在门上深呼吸了几次才平静下来。她拉开遮光罩,溟正紧贴着玻璃等待,金色眼睛里满是担忧。
"没事了,"兰昭安慰道,更多是在安慰自己,"但我们必须更加小心。"
那天晚上,兰昭没有回家,而是决定再在实验室过夜。等溟入睡后,她打开研究所的古籍数据库,搜索所有关于鲛人的记载。
大多数是传说和神话,直到她发现一本明代海洋志中的记载:"南海鲛人,人首鱼身,泣泪成珠,油脂可燃万年。其皇族者,月相变化时可化人形,然过程痛苦异常..."
兰昭皱起眉头。月相变化?她快速查了查月历——三天后就是满月。
她望向安静的水箱,溟的身影在蓝色灯光下若隐若现。如果记载属实...她摇摇头,关闭了文档。传说毕竟只是传说。
然而当她准备关灯时,她注意到溟的手臂上似乎有微弱的纹路在发光——极淡的蓝色线条,如同血管般分布在皮肤之下,随着呼吸的频率明暗变化。
兰昭凑近观察,那些光纹却又消失了。她揉了揉眼睛,归咎于过度疲劳导致的幻觉。
夜深了,实验室只剩下水循环系统运转的轻微嗡鸣。兰昭在折叠床上翻身,朦胧中似乎听到溟在轻声吟唱那首奇异的歌谣,歌声中带着某种她无法理解的哀伤与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