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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沈知寒闭着眼却并无睡意,他在想贺亭山尚未出口的话究竟是什么。或许贺亭山想问他叶家一案的真相,或许想问他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又或许想问叶家兄妹在此时现身是否有他的推波助澜。

      就如从前他一次次算计、利用贺亭山,成功也好,失败也罢,贺亭山从不在意得失,只是偶然私下遇见时,他总会问他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很重要吗?沈知寒漫不经心地想,他要的唯有一个结果而已。

      正如现在他只需要确定贺亭山会保住叶氏兄妹。

      周遭温度骤降,天光照透眼皮。他皱了皱眉,眼睛闭得更紧,将脸侧向一边,柔软的面料擦过面颊。一只手将兜帽扣上他的脸,等他身体松弛下来,另一只手才绕过他的膝弯,将他打横抱起。

      沈知寒听到贺亭山沉稳的声音从胸腔传来:“封鸣,去……堂请许大夫……说是我的意思……听松阁……让人不必拦……”

      他听得断断续续,后知后觉自己即将被贺亭山当着贺府众人的面抱进府里,便抬起手推拒,只是手上无力,最终只如羽毛点水轻轻掠过贺亭山的胸口,像猫儿无意间的撩拨。

      贺亭山脚步突然放缓。

      钟善察觉到异样,忙回头来看,便见一只瘦长细白的手从狐裘中伸出,松松抓着他家大人的衣襟,他悄悄向贺亭山身后望去,身后的仆从皆垂首躬身,不曾朝这处投来一眼。

      钟善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府中不比山庄自由,贺家规矩虽然甚严,但老夫人离京前已经掌家几十余年,府中仆役心中更偏向谁,他也拿不准。

      贺亭山却只是垂眼看了看自己发皱的衣襟,神色平平,步履不停地穿过回廊,一边问钟善:“阁里一切可安置妥当?”

      钟善答道:“昨日便遣了人收拾,东西一应俱全。”

      贺亭山微微颔首,脚下步伐更快。

      听松阁坐落于贺府西南角,三面环水,遍植花草林木,风过松涛阵阵,水声潺潺。候在听松阁门口的小厮见贺亭山一行人走至近前,忙低头打起帘子,直到人影消失在重重帷幕后才放下。

      屋里地龙已经烧得火热,香炉里点着安神香,升起袅袅青烟。

      贺亭山大步迈至床前,俯身要将沈知寒放在榻上。

      熟悉的冷香撤离,沈知寒下意识抬起手扯住贺亭山的衣摆。等他竭力半睁开眼时,便瞧见半边天光透过层层纱帘落到贺亭山身上,刻出冷硬的脸廓,但目光却是温柔的,像寂寂长天,泛泛深海,映出连绵而沉默的群山。

      许是地龙熏得沈知寒整个人昏昏沉沉,他竟有些舍不得贺亭山走。他是一段早已腐朽的浮木,唯有被贺亭山抱在怀里时才仿佛在漫无目的的漂泊中找到得以停留片刻的地方。

      他执拗地睁着眼看着眼前模模糊糊的人影,脸颊潮红,嘴唇却是苍白的,散落的碎发再次被汗打湿,凌乱地贴在额前。

      钟善在这时悄悄拦下端来热水的小厮,将水盆搁在贺亭山触手可及的地方,随即退至一旁。

      贺亭山俯身,反手握住他的指尖,随即十指相扣,折身在他床边坐下,取来毛巾拭去沈知寒额上汗珠,一边低声道:“到家了,睡吧。”

      沈知寒这才如释重负地闭上眼,沉沉睡去。

      梦的开端依旧是阴沉沉的天,那是上京少有的一个雨季。

      沈知寒冷眼看着自己一身素衣孤身站在灵堂之外,泛着冷光的两具棺椁被抬入灵堂,继而那久无人问津的门槛被形形色色的官袍踏破。

      那些人的嘴在他面前开开合合,说着大同小异的话。

      “沈将军和夫人为国捐躯,虽人已故去,却流芳百世……”

      “知寒,初闻将军和夫人的事我也很痛心,你是将军唯一的孩子,沈家还需你操持,千万保重身体……”

      “斯人已逝,节哀顺变。”

      沈知寒只是漠然看着他们演戏。

      西门关之战本不会赢得那么辛苦,乃至要赔上他爹娘的性命。这群怯懦自私的酒囊饭袋满口仁义道德,却对出兵驰援一事三缄其口,只因得罪不起有护国之功的韩大将军。但出不出兵这件事也并非韩彻明一人可以左右,最该为此事承担罪过的,是一心只想保住皇位的那位——

      天下之君。

      沈知寒抬起头。

      翻滚的云层压住天际的一角,眨眼间染黑了整片天幕。

      冰凉的雨丝落到脸上,顺着脸颊滑落。

      他仍是一动不动地仰着头,如墨的眼中透不出一丝光亮。

      为何天下人的性命要交付在一个根本不在意芸芸众生生死的人手上?为何他没有半分仁爱之心照旧能坐上那个万人之上的位置?他甚至不在意忠心耿耿追随他、为他守卫边疆的臣子和将士,他们有亲人,有朋友,有喜怒哀乐爱恶憎欲,却都因君王的一句话成了皇权下的一捧枯骨。

      这样的皇帝,凭什么值得拥护?

      君权神授?他不信,他只信事在人为。

      雨声渐噪。周围的花草在雨幕里渐渐模糊,沈知寒眨了眨眼,睫毛上的雨珠骤然滑落。素衣湿答答地粘在身上,冷意沁入五脏六腑,他却浑然不觉地立在雨中,没有什么比此刻令他觉得轻松。

      不知何时,头顶忽然落下一片阴影。

      雨幕被隔绝在外,只剩雨滴拍击伞面的声音震耳欲聋。

      沈知寒觉得嘈杂。

      他目不斜视,声若寒冰:“莫叔,我说了,不用管我。”

      那人仍是执着伞,伞柄坠着一枚青玉坠子。冷淡的嗓音夹杂着雨声传来:“折磨自己,值得吗?”

      沈知寒的眼中皆是水雾,他看不清来人,隔着滂沱大雨也分辨不清这是谁的声音,只敢肯定这般年轻的声音不属于沈府中的任何人,也不属于和他亲近的几位同僚和好友。

      他一动不动:“我想做什么,和你无关。”

      “你这么做,报复不到他们,只会伤害在意你的人。”

      “在意我的人?”沈知寒神色空茫,轻声道,“可是最在意我的人,都已经死了。祖母,爹,娘……我还有谁呢?”

      “你还有莫叔,还有林婶,就算他们都不在了,你还有我,沈知寒,我……”

      不,这不一样。

      沈知寒想着,视线忽明忽暗,只见到处都是飘动的丧幡,漫天飞舞的纸钱纷纷扬扬,最终落在孤零零的一座坟墓之上,还未看清那墓碑之上刻着谁的名字,视线便忽然倒转。

      他无暇去想自己跌入了谁的怀抱,便已坠入无尽的黑暗之中,只余一抹挥之不去的冷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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