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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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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透过窗格照进昏暗的房间,浮动的微尘如光点影影绰绰,上下翻飞。
“醒了,公子醒了!”不知是谁似惊似喜地叫了一声,如一颗石子投入水中,一潭死水的小楼忽然热闹起来。
沈知寒便是在此时睁的眼。陌生的床铺、陌生的陈设……围着他的面孔倒是很熟悉,许大夫,封鸣,还有山庄里专门负责照料他的听风和听雨,他晃了晃神,才想起这里是贺府。
他又回到了京城。
他垂下眼,思绪又不可抑制地回到那个梦。他已经很久没做这个梦了,山中无岁月,死后即新生,他虽未全然放下,却也学着去忘记,去学着做一个普通人。只是如今看来,一切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逃避和妄想,不推翻韩家,这场噩梦永不会结束。
只是——沈知寒微微蹙眉,那日他淋雨之后三日高烧不退,是冷剑在他身边照顾,他说并未见过有人执伞,沈知寒便一直以为那只是他病中的幻觉。
可梦会屡次虚构一个不存在的人吗?
“许大夫,公子怎么样了?”封鸣出声道。
“脉象平稳,只是有些虚弱,”趁着沈知寒还未彻底清醒,许大夫把完了脉,紧锁的眉头慢慢舒展,语气却不善,“老夫一早便提醒过公子,毕竟大病一场,身体与往日不可相提并论,日后须一直好好将养,切不可任性妄为。”
沈知寒转过头,面色如雪,声音沙哑:“您的话我岂敢不听,只是当时情势危急,实在不得已而为之。”
许大夫却哼了一声,摇摇头道:“有什么能比你自己的身体危急?吹个风便昏睡了一天一夜,封鸣这小子带着刀一脸杀气闯进我回春堂险些吓跑了我的病人。你是死过一次的人,该看开的也该看开了,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哪!”
封鸣目光一动,看向靠坐在床榻一侧的沈知寒。如瀑长发松散地披在身前,卸去易容的沈知寒更添三分动人心魄的锐利,如入鞘的剑,尽管敛去锋芒,却盖不住金戈铁马的肃杀之气。
沈知寒弯了弯眼睛,笑道:“您莫要打趣我了,劳您跑这一趟是知寒的过错,改日我定请您一顿好酒,向您赔罪。”
许大夫见他如此,只是叹口气摆摆手,起身收拾药箱:“你保重好身体老夫就谢天谢地了,旁的事情老夫无权干涉,这几日你好好修养,不要再出门了。”
封鸣上前,拎起药箱:“许大夫,我送你。”
许大夫连连道:“不用不用,老夫还没到拎不动药箱的地步,回春堂离这里不远,药童就在门口等我。你且好好照顾你家公子,也算为贺大人分忧。”
封鸣却是固执的一根筋,拎着药箱避过许大夫的动作:“大人嘱咐我要把您平平安安送回去,许大夫莫让封鸣为难。”
沈知寒适时插了一句:“这里还有听风照顾我,封鸣脚程快,送完您再回来也不晚。”
二人不约而同看向沈知寒,神色迟疑。
沈知寒却一脸坦然地回视。
二人又开始你来我往地推拒,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沈知寒的视野里。
听风将饭菜一样一样摆在桌上,道:“公子一天一夜未进食了,起来用些饭吧。”
沈知寒只是坐在床边,看着被窗格分隔的天幕,粼粼波光映照其上,五光十色。他问道:“听风,几时了?”
听风头也不抬,道:“回公子,已是未时三刻。”
“未时三刻,”沈知寒沉吟片刻,“老夫人已入府了。”
听风顺着沈知寒的话道:“正是,老夫人今晨便到了,现在大人正陪着老夫人在秋水阁品茶呢。听说为了早些见到大人,老夫人本要遣车马连夜赶路入京,若非施小姐相劝……”
沈知寒察觉听风话音忽止,于是问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听风摆好碗筷,转身来扶沈知寒,一边念叨着,“公子先用饭,凉了恐要伤胃,府里的事自有大人料理,公子安心养身体便是,何必多思多虑,像以前一样在山庄看看书赏赏花多自在。”
沈知寒抬起眼,饶有兴趣地重复道:“自在?”
听风点点头,刻意挺直后背,一手背在身后,一手虚握成拳放在身前,假作认真读手中书的样子,来回踱了几步,随后站定,不自在地咳了一声,目光却很坦然,清澈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些崇敬:“公子在山庄时便常常如此在廊下看书,大人吩咐过大家无事不可惊扰,我们便远远地偷偷看,大家私下都说公子之姿当真是像极了仙人下凡!”
沈知寒不由失笑,听风和听雨虽是贺亭山的人,言行举止却不沾贺亭山,不,贺府之风半分形似。贺家家规森严,贺亭山在朝中也有驭下极严的名声,但私下待山庄的人却很宽厚,才叫听风听雨始终是这副纯真的少年心性,若是一直留在山庄倒也罢了,如此直言不讳便是在贺府恐怕也得吃些苦头。
“公子好不容易笑了一次,为何又蹙眉了?”听风耷拉着眼,摸了摸后脑勺,神色十分挫败地蹲在沈知寒身侧,“自从入了京,公子先是一病不起,又是做噩梦,连笑都越发苦相。封鸣那个木头看不出来,我和听雨眼睛可尖着呢,公子和大人一样,回京之后心里都藏着事。”
沈知寒觉得好笑:“我在这里躺了一天一夜,哪有闲暇想别的?你和听雨私下戏言便罢,贺大人贵为当朝太傅,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他若高枕无忧,你才要替他担心。”
听风却摇摇头,执拗道:“我就是知道!公子、大人、钟叔还有山庄上上下下都把我和听雨当孩子,但没来山庄前,我和听雨为了活下去必须看人眼色,公子在想什么我猜不到,但高兴还是难过我是看得出来的。大人说过,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公子现在是大人从柳家请来的客人,哪有客人整日愁容满面的?”
听风越说越委屈,别过脸道:“人人都说上京好,我瞧着却是表面风光,早知如此,我宁愿挨罚也要求大人将公子留在山庄里。”
头顶忽然一重,是沈知寒轻轻抚了抚他的发顶。
“听风,”沈知寒的声音近在耳畔,却如隔山水,“世事不由人,若有可能,我也想做真正的陆见春。”
“现在不行吗?”听风闷闷道。
“至少在京中不能,”沈知寒起身,日光自他身后照来,素衣仿佛镀上了一层浅金,黑白分明的眼中情绪淡淡,“听风,你家大人的救命之恩我感念万分,但在这里,不做执棋之人,只会沦为他人棋子。”
“大人他不会容许——”
沈知寒蓦地一笑,垂下眼,斜照的日光将墨黑的瞳孔染成浅棕色,平静道:“听风,太傅虽位高,却并非手眼通天,总有他力不能及之处。”
听风急得起身,忙问道:“那该如何是好?”
沈知寒不答反问:“听风,你信我吗?”
“公子这是什么话?听风自公子来山庄第一日起便一直跟着公子,不信公子听风还能信谁?”
沈知寒目光扫过四周,垂下的指尖拂过窗前桌案,斑斓波纹映在苍白的脸上,泛着柔和的光:“你方才有一句说的不错,山庄的日子很好,我早已过够了勾心斗角的日子,我不愿做他人棋子,也无意做搅弄棋局之人,只是想谋一条后路而已。”
听风闻言冷静下来,神色肃穆:“公子要听风做什么,只要听风做得到,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沈知寒因听风一番义正严辞的豪言壮语愣了片刻,随即含笑道:“不是什么难事,老夫人回府,我既醒转,理当前去拜见一番,易容的箱子放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