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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 2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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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两码事,怎可混为一谈?”江逾白的话说得掷地有声,可低垂的眼睫颤颤,半遮的眸中水光涔涔,映出此方天地,独不见沈璧。
沈璧骤然回神,才意识到自己竟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他在心虚,沈璧想道。
为什么?
他想起那夜,喝醉了的江逾白毫无防备地歪倒在他身上,清丽的花香被烈性的酒液浸透,绸缎般的皮肤被蒸得泛着粉,一路蔓延至耳根的小痣。在靡艳浓郁的香气里,他心猿意马地搂着江逾白,肆无忌惮地用目光描摹着对此一无所知的,他的师兄。
他厌恶顾云卿。
即使江逾白那时只是单纯又较真地向他絮絮抱怨着顾云卿的不好。
顾云卿性子冷、脾气硬,说话像木头不会拐弯,做事一意孤行......
沈璧面上不显,只是在江逾白每次停顿时,适时应上一句。偶尔他望江逾白入了神,忘了附和,迷蒙的眼睛便会清明一瞬,生气地拧起眉,摇着他的手臂要讨个说法。
他顺着沈璧的意说了顾云卿许多坏话,直到江逾白心满意足地抱着他的手臂在他怀里闭眼睡去。
江逾白本性纯粹,喜怒不过心,说完便能转头睡着。可沈璧做不到。
他坐在露天的院子里,紧紧抱着江逾白,克制不住地回想江逾白的每一句话。
他没有江逾白不喜的任何一点,纵有,也在江逾白面前藏得很好。可顾云卿在他口中那般一无是处,却偏偏占据了沈璧窥视多年的位置。
什么苍生大义,不过是成全一己私心的幌子。
顾云卿比他又好在哪里?
腕骨上的手忽然收紧,像是迫切地要抓住即将流散的风。
密不透风的桎梏感让江逾白不由皱了眉。
他掀起一点眼皮,小心翼翼地偷窥沈璧的神色,却被沈璧抓个正着。
浓黑的眼睛里像是有暗潮翻涌,顷刻便会天翻地覆。
江逾白忍不住屏住呼吸,只有不停颤动的睫毛暴露了他此刻的忐忑和不安。他对这样步步紧逼又情绪外露的沈璧十分陌生,可想起这一切或许都是因他而起,又难免生出几分恻隐之心。
沈璧忽然松开手指,不急不缓地覆住江逾白的手背。
江逾白的手指纤长,除了几处薄茧之外,都是柔软的,柔软到沈璧舍不得用太多的力,只是轻轻地拢在掌心。
江逾白僵硬了一瞬,下意识抽回。事到如今他再说服自己,从前沈璧只是分外依恋他这个唯一的亲师兄,未免太过自欺欺人。
沈璧却像是早已预知他的动作,先一步往前一伸,被避之唯恐不及的江逾白慌乱拨开,如断线的风筝无力地坠落。
冰冷的地砖一步步蚕食着残存的余温。
有人心若擂鼓纷乱如麻,有人如坠深渊万劫不复。
“师兄心系苍生,牵挂沧澜,不惜以终身大事做赌注,”沈璧眼中的暗潮已经退去,语气如寻常平静温和,却,“我知师兄坦荡无私,纵心中不平却还是选择放手,可有人心怀不轨,一再诱骗师兄。倘若师兄为救苍生不得不委身于人,那个人为何不能是我?”
江逾白错开视线,语气冷硬:“我与他结了契,木已成舟,再无转圜。”
沈璧道:“修士之中结为道侣后分道扬镳的不在少数,何况天下皆知,师兄与他结契本就是权宜之计,并非你情我愿。倘若北域平定,沧澜无忧,各派安分守己,师兄与他解契,又有谁敢置喙?”
江逾白面色更冷,却远不及沈璧离经叛道的言辞给他的当头一棒。
“顾云卿是仙门魁首,沧澜与扶玄之盟不止为眼前北域之祸,更为仙门将来。他是如今剑修第一人,你要我诸事落定之后与他解契,是想整个沧澜沦为笑柄,背上背信弃义的骂名?”
“若知是今日结局,当年魁首竞选,哪怕是违逆师命,我也一定要去。”
江逾白神色怔怔。
沈璧凑到他鼻尖前,笑了一下,眼底是压不住的偏执,声音时远时近,像伺机而动的游蛇:“师兄很惊讶?”
“也对,”他自言自语道,“师父从不让你知道这些,连我也不知他那时的言外之意。我本就无意争魁首之位,不过是想长久地留在师兄身边,那些虚名对我又有何用?”
“可是师兄,我错了,”沈璧声音很轻,说话间擦过江逾白的唇角,在江逾白仰头避开之前,后退到原先的距离,目光落在江逾白因微抿而发红的嘴唇,那天咬破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我当上沧澜的掌门,退出魁首竞选,依然留不住你。师父是否以为,我难堪大任,也无处堪配你?”
沈璧的声音不死不休地追问道:“师兄呢?也这样想吗?”
江逾白面色僵硬。
侬丽的眉眼因沈璧接二连三的问题蒙上一层白。
他不知该怎么回答沈璧的问题。
若论道理和本心,他心中已有答案。大道漫漫,人各有归处,合则聚,不合则散。即使相隔千里,若志同道合,再见依旧如故。即便不是顾云卿,是其他人,他对沧澜,对师父,对沈璧不会改变分毫。
他对情之一字本就豁达,从未受其困扰。
他既不认为沈璧不及顾云卿,也不认为情爱之事能用配或不配衡量。
他本可以一条一条,像从前点拨沈璧剑法一样,逐条耐心地说明,但话到嘴边,犹有千金之重。
千思万绪滚到一处揉成剪不断理还乱的线团,纷纷扰扰的念头掠过心头,最后只剩下一双浓如墨玉的眼。他忽然想起,沈璧的眼睛并非纯黑,而是浅浅的琥珀色,笑或不笑都很温和。
是执念催生了他的第二双眼。若不得所求,便永入深渊。
一声横贯天地的惊雷响起,一瞬白昼。
瞬间鼓噪震耳的心跳似乎在提醒江逾白有什么事即将从记忆里苏醒。
是了。
在记忆的最深处,曾有这样一双眼迎上妖兽,奋力掷出最后一剑,也曾这样看着躺在冰床上昏迷的他。
年少的沈璧不知背着他爬了多久的山路,山门巍峨,他为节省时间走的是小路,衣袍上除却干涸的血迹,还有被荆棘划破的口。他任由鲜血沿着指尖流淌而下,无论师父如何赶都不走。
在江逾白因痛苦将手指掐进手心前,他牵住江逾白的手,轻声道:“师兄莫怕,我会永远保护师兄,直到死。”
回应沈璧的,是半昏半醒间江逾白用力握紧的手。
细密的汗压低了江逾白的眼睫,掩在衣摆间的指尖微微发颤。那些他以为再寻常不过的时光背后,竟承载了生死之重的情意。
只是想一想,便几乎要被淹没。
江逾白的神态变化尽数落在沈璧眼里。
可他并不觉得畅快。
软硬招数他都用尽,到头来还是不忍见江逾白有半分难过和愧疚之心。为此,他忽然有些恨自己。
“没关系的,师兄,”沈璧安抚地覆住他的手背,低着眼不敢看他,轻声道,“我心性并非正道,师兄不接受我,我心中早有预料。至少让我帮一帮你,让你自由。”
江逾白的嗓子因久久没有开口,已经干得厉害:“不是的,阿璧......”
话音方起,细微的吱呀声打破道观的寂静。
有人推开了道观的门。
沈璧冷眼看向隐在夜色深处的门,单手环住江逾白的腰,借力起身飞掠几步,转瞬之间隐入角落的垂地长帘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