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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第一幕:晨霜如刃

      栖梧苑的清晨,是被一阵急促而刻板的叩门声惊醒的。

      “王妃娘娘,该起身了。”门外传来一个中年妇人平板无波的声音,毫无恭敬,更无暖意,只有公事公办的冰冷。

      沈知意几乎一夜未眠,蜷缩在冰冷的床角,锦被裹身,却依旧驱不散四肢百骸透出的寒意。天光透过窗棂上的茜纱,将室内浮动的微尘映照得清晰可见,也照亮了满室尚未褪去、此刻却显得格外刺目和讽刺的“囍”字。颈间被掐出的淤痕隐隐作痛,喉咙吞咽时依旧带着火辣辣的滞涩感,提醒着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生死威胁。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眼底的疲惫和残余的惊悸,掀开锦被下床。赤足踩在冰冷的地砖上,寒意瞬间窜遍全身,让她打了个激灵,头脑反而清醒了几分。

      “进来。”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努力维持着平稳。

      门被推开,一个穿着藏青色缎面褙子、面容刻板严肃、约莫四十余岁的妇人走了进来。她身后跟着两名低眉顺眼、捧着洗漱用具和衣物的小丫鬟。妇人目光如探照灯般在沈知意身上扫过,掠过她披散的长发、单薄的中衣、以及颈间那未能完全遮掩的淤痕时,眼神没有丝毫波澜,仿佛看到的只是一件寻常的物件。

      “奴婢姓赵,是府里的管事嬷嬷,奉王爷之命,特来侍奉王妃晨起,并告知王府规矩。”赵嬷嬷微微屈膝,动作标准却毫无温度,如同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木偶。她的声音平板单调,像在宣读公文:“王爷有令,王妃既已入府,当谨守本分。每日卯正起身,辰初用早膳,巳时需至前厅听管家回禀府中庶务,未时……”

      一条条冰冷刻板的规矩从她口中吐出,详细到用膳的时辰、衣着的规制、行走的路线、见客的仪态……巨细靡遗,如同一张无形的巨网,将沈知意牢牢束缚。其中甚至包括“无王爷传召,不得擅入书房及前院议事之所”、“未经允许,不得私自出府”、“不得与府外之人私相传递书信物品”等等直白的禁令。

      赵嬷嬷念完,目光再次落在沈知意身上,带着审视:“王妃可听清了?”

      沈知意垂眸,掩去眼底的冷意,温顺地应道:“听清了,有劳嬷嬷。”

      “那便请王妃梳洗更衣。”赵嬷嬷侧身让开,示意两个小丫鬟上前。

      梳洗的过程沉默而压抑。丫鬟的动作小心翼翼,却带着一种疏离的恭敬。赵嬷嬷如同监工般站在一旁,目光锐利地扫过沈知意换上的每一件衣裳、佩戴的每一件首饰,确保完全符合“王妃”的身份规制,却又绝不出格。

      沈知意端坐在妆台前,任由丫鬟梳理着长发。铜镜里映出的女子,穿着绯色缠枝莲纹的宫装,发髻高挽,簪着赤金点翠步摇,妆容精致,仪态端庄。一张完美的、符合“镇北王妃”身份的面具,正被一丝不苟地戴上。

      只是那面具之下,眼神沉静如深潭,不见波澜,也难窥喜怒。

      第二幕:立威、窥探

      早膳设在栖梧苑偏厅。菜肴精致丰盛,足有十数样,却透着一股疏离的冰冷。沈知意独自一人坐在宽大的紫檀圆桌旁,赵嬷嬷垂手侍立在侧,如同一个沉默的阴影。

      沈知意刚拿起银箸,赵嬷嬷便平板地开口:“王爷吩咐,王妃初来,恐不熟悉王府膳食。日后王妃的饮食单子,皆由老奴拟定,厨房按单烹制。”

      这看似体贴的安排,实则是剥夺了她选择食物的权利。沈知意动作微顿,随即若无其事地夹起一小块水晶糕,放入口中细嚼慢咽,神色平静:“嬷嬷费心了。”

      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赵嬷嬷的存在感太强,目光如芒在背,仿佛在监督她是否每一口都符合规矩。

      刚放下银箸,净了手,外面便传来一阵急促而略显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年轻女子带着哭腔的呼喊:“王妃娘娘!王妃娘娘救命啊!”

      沈知意眉梢微动。

      赵嬷嬷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厉声呵斥:“放肆!哪个没规矩的贱蹄子敢在王妃院前喧哗!”她快步走到门口,一把拉开房门。

      只见一个穿着三等丫鬟服饰、约莫十五六岁的小丫头,头发散乱,脸上带着清晰的巴掌印,正被两个粗壮的婆子死死扭着胳膊往外拖。小丫头挣扎着,泪流满面,见到赵嬷嬷身后的沈知意,如同见到救命稻草,哭喊道:“王妃娘娘!奴婢冤枉!奴婢真的没有偷李侧妃的玉簪!求王妃娘娘明察!”

      李侧妃?沈知意眸光一闪。萧景珩还有侧妃?

      赵嬷嬷眼神阴鸷,对着那两个婆子喝道:“还不快堵了她的嘴拖下去!惊扰了王妃,你们担待得起吗?!”

      “慢着。”沈知意清冷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让那两个婆子的动作瞬间僵住。

      她缓步走到门口,目光平静地扫过涕泪横流的小丫鬟,又看向赵嬷嬷:“嬷嬷,这是怎么回事?”

      赵嬷嬷脸上挤出一丝恭敬,眼底却带着不耐烦:“回王妃,不过是个手脚不干净的下等丫头,偷了李侧妃心爱的玉簪,人赃并获。这等小事,自有老奴按府规处置,不敢劳烦王妃费心。”

      “人赃并获?”沈知意看着那小丫鬟惊恐绝望的眼睛,“赃物何在?又是如何人赃并获的?总要让本宫知晓,这府里是如何处置‘偷窃’之罪的。”

      赵嬷嬷似乎没料到沈知意会追问,脸色更沉:“赃物已由李侧妃院里的管事妈妈搜出,就在这丫头枕头底下藏着。按府规,偷盗主家财物,杖责三十,发卖出去!”

      小丫头闻言,吓得浑身瘫软,哭都哭不出声了。

      沈知意沉默片刻,目光转向那两个押着人的婆子:“你们是李侧妃院里的人?”

      两个婆子被她平静的目光看得有些发怵,其中一个硬着头皮道:“是,奴婢们奉侧妃娘娘之命,协同赵嬷嬷处置这贱婢。”

      “协同?”沈知意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眼神却冷了下来,“赵嬷嬷是王爷亲命的管事嬷嬷,掌管阖府内务。处置一个三等丫鬟,何需劳动侧妃院里的妈妈‘协同’?还是说,李侧妃院里的规矩,比王爷定的规矩还大?可以越过管事嬷嬷,随意拿人,随意定罪?”

      这话一出,赵嬷嬷和那两个婆子脸色都是一变!

      “王妃明鉴!”赵嬷嬷连忙躬身,“老奴绝无此意!只是李侧妃丢了心爱之物,心中焦急,才遣了人过来……”

      “心急,更该按规矩来。”沈知意打断她,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无形的压力,“赵嬷嬷既掌管府规,更应以身作则,秉公处置。若仅凭一面之词,不经详查便草率杖责发卖,府中下人人人自危,岂非乱了章法?又置王爷定下的规矩于何地?”

      她目光如电,直视赵嬷嬷:“这丫头,本宫留下了。嬷嬷可先去回禀李侧妃,此事本宫自会查明,给她一个交代。”

      “王妃!这……”赵嬷嬷急了,还想争辩。

      沈知意却不再看她,转而对着那两个婆子,语气不容置喙:“放开她。本宫栖梧苑的人,还轮不到别人院里的婆子来动手。”

      她的语气并不严厉,但那份属于“王妃”的威仪,以及话语中提及“王爷规矩”的分量,让那两个婆子下意识地松开了手。小丫头软倒在地,瑟瑟发抖。

      赵嬷嬷脸色铁青,嘴唇翕动了几下,终究不敢在明面上顶撞王妃,只能咬牙躬身:“是……老奴遵命。”眼神却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沈知意不再理会她,对地上的小丫头温声道:“起来,跟本宫进来。”说完,转身径直走回屋内。

      一场小小的风波,看似暂时平息。但沈知意知道,她这一举动,无异于在看似平静的王府水面上,投下了一颗石子。李侧妃,赵嬷嬷,还有这背后可能存在的试探或刁难,才刚刚开始。

      更重要的是,她需要一个突破口。这个被当作棋子推出来的小丫鬟,或许就是她在这座冰冷王府里,第一个可以接触和利用的“自己人”。

      第三幕:药香疑踪

      将惊魂未定的小丫鬟(名叫春桃)暂时安置在耳房,吩咐人给她处理脸上的伤后,沈知意便由赵嬷嬷“陪同”着,前往前厅“听管家回禀庶务”。

      说是回禀,实则更像一种形式上的告知。管家是个面容精干、眼神锐利的中年男子,姓周。他口齿清晰地汇报着王府田庄的收成、库房的收支、各院的开销……条理分明,滴水不漏。沈知意端坐主位,安静地听着,偶尔点头,并不多言,仿佛一个合格的倾听者。

      赵嬷嬷如同影子般立在沈知意身侧,目光却时不时扫过周管家和周管家身后垂手侍立的一个穿着藏蓝长衫、捧着账册的年轻管事(孙管事)。

      冗长的汇报终于结束。周管家躬身告退,带着孙管事离去。

      “王妃初掌中馈,若有不明之处,随时可问老奴。”赵嬷嬷适时开口,语气依旧平板。

      沈知意淡淡应了一声,扶着椅背起身:“坐了半日,有些乏了,本宫去园子里走走。”

      “老奴陪您。”

      “不必了。”沈知意脚步未停,语气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疏离,“嬷嬷也辛苦了,下去歇着吧。本宫就在这附近走走,透透气。”

      赵嬷嬷脚步一顿,看着沈知意带着唯一一个被允许跟着的、新拨给她的二等丫鬟(名唤秋月)走向后园的背影,眼神阴晴不定。

      王府的后园极大,亭台楼阁,假山流水,花木扶疏,景致极佳,却同样透着一种疏于打理、缺乏人气的冷清。沈知意看似随意地漫步,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四周。

      行至一处僻静的假山石后,沈知意脚步微顿,对身后的秋月道:“本宫有些口渴,你去取些清茶来,要温的。”
      秋月迟疑了一下,看了看周围并无他人,只得应声:“是,王妃稍等。”转身快步离去。

      支开了秋月,沈知意立刻循着记忆,朝着昨夜闻到药草苦涩气的方向快步走去。穿过一片竹林,果然看到一处独立的、青砖灰瓦的院落,院门上挂着一块简单的木牌——“药庐”。浓重的药味正是从这里散发出来。

      院门虚掩着。沈知意侧身闪入。

      院内十分整洁,架子上晾晒着各种草药,几个小药童正在安静地碾药、分拣。空气中弥漫着复杂的药香。

      沈知意的目光迅速锁定在角落一个不起眼的陶土药罐上。罐子底下还残留着微弱的炭火余烬,罐口飘散出的药气,正是昨夜她在萧景珩身上闻到的那股带着腐败气息的苦涩味道!

      一个头发花白的身影(正是昨夜的老军医)正背对着她,在一个巨大的药柜前翻找着什么,嘴里还低声念叨着:“……赤芍、丹皮……还缺一味七叶莲……这毒拔起来真是麻烦……”

      沈知意屏住呼吸,放轻脚步,迅速靠近那个尚有余温的药罐。她飞快地扫了一眼旁边堆放废弃药渣的簸箕,趁着无人注意,迅速用手帕包裹了一小撮刚刚倒出的、还带着湿气的黑色药渣,藏入袖中。动作快如闪电,无声无息。

      做完这一切,她立刻退回到院门附近,装作刚刚进来的样子,故意弄出了一点脚步声。

      老军医闻声回头,看到沈知意,明显一愣,随即脸上闪过一丝慌乱,连忙行礼:“王妃娘娘?您……您怎么到这种地方来了?这里药味重,腌臜……”

      沈知意神色如常,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担忧:“本宫只是随意走走,闻到药味,想起王爷昨夜伤势……不知王爷的伤情如何了?毒可解了?”她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那个药罐。

      老军医眼神闪烁,含糊道:“王爷吉人天相……箭毒虽烈,但已用了最好的解毒散,悉心调养……应无大碍,应无大碍……”他显然不欲多谈,只想赶紧送走这位身份敏感的新王妃。

      “如此便好。”沈知意露出放心的神色,“有劳先生费心了。”她不再多留,转身离开了药庐。

      袖中那一小包药渣,如同揣着一块烙铁。

      回到栖梧苑,秋月已端了茶水回来。沈知意打发了她,独自回到内室,紧闭房门。

      她小心翼翼地将手帕打开,露出里面那撮粘稠、散发着浓烈苦涩和腐败气味的黑色药渣。她凑近仔细分辨,指尖捻开黏连的碎渣。

      赤芍、丹皮、生地黄……这些都是凉血解毒、化瘀消肿的常用药,用于外伤中毒确实对症。

      然而……

      沈知意的目光陡然凝住!

      她捻起几片不起眼的、颜色比其他药渣略深、带着细小锯齿边缘的碎叶,放在鼻尖下仔细嗅闻。一股极其细微的、几乎被浓重药味掩盖的、类似于苦杏仁的独特气味钻入鼻腔!

      她的心脏猛地一沉!

      这味道……绝不会错!是“断肠草”的叶子!虽然被碾得极碎,混在大量药渣中难以察觉,但这股独特的、一旦确认便挥之不去的微苦气息,她曾在沈家藏书阁的珍本药典图谱上见过详细的描述!此物剧毒,微量可致人脏腑绞痛,口鼻出血,量大则顷刻毙命!它本身并无解毒之效,反而会加剧血液败坏,与“蓝蝮”之毒更是相冲!

      这味剧毒之物,怎么会出现在萧景珩解毒的药渣里?!

      是意外混杂?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沈知意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萧景珩中的毒本就凶险,若再被这“断肠草”暗中侵蚀……他昨夜那凶悍表象下的虚弱和剧痛,恐怕并非全是伪装!

      这王府里,想要萧景珩死的,大有人在!甚至可能就在他身边!

      这药渣,是催命符,却也是……一个烫手的筹码,一个危险的契机!

      她看着掌心那撮乌黑的药渣,如同看着一条暗中蛰伏、择人而噬的毒蛇。窗外的阳光透过茜纱照进来,落在她沉静如水的眼眸里,却映不出丝毫暖意,只有一片冰冷的、深不见底的幽潭。

      这潭水之下,暗流汹涌,杀机四伏。而她,已然被卷入这漩涡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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