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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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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上海北站笼罩在薄雾中。沈知夏紧了紧身上的驼色大衣,看着脚夫将行李搬上火车。月台上人来人往,她却感觉有一道视线如芒在背。
"别回头。"顾景深在她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两点钟方向,戴灰帽子的男人,从我们出公馆就跟上了。"
沈知夏借着整理围巾的动作,余光扫向右侧——一个瘦高男子正假装看报纸,帽檐下闪烁的目光却不时投向这边。
"杜家的人?"
"很可能。"顾景深自然地揽过她的腰,"走吧,该上车了。"
他的手掌隔着衣料传来灼热的温度,沈知夏心跳漏了半拍。三天前她将刘启明可能是内鬼的消息告诉顾景深后,他表面不动声色,暗地里却调整了整个行程计划。原本要随行的刘启明被突然派往南京"执行紧急任务",而他们则提前一天出发,只带了小荷、阿忠和陈管家三人。
火车包厢宽敞舒适,真皮座椅,梨花木小桌,甚至配有独立的洗手间。沈知夏靠窗坐下,看着窗外迅速后退的站台。那个灰帽子男人已经不见了,但她知道,危险才刚刚开始。
"喝点茶。"顾景深递来一杯热气腾腾的龙井,"要坐四个小时。"
沈知夏接过茶杯,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顾景深的右手仍戴着那副特制的黑色手套,但据她所知,伤口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他坚持戴手套,更多是出于习惯——或者,是为了遮掩那些不愿示人的伤疤。
"谢谢。"她轻啜一口,茶香在舌尖绽放,"你确定仓库的位置没告诉过刘启明?"
"嗯。"顾景深取出怀表看了看,"只有我和陈管家知道具体地点。"
沈知夏望向包厢门外。陈管家正和阿忠低声交谈,小荷则警惕地巡视着走廊。这小小的四人团队,是他们目前唯一能信任的。
"你觉得...仓库里会有什么?"
顾景深沉默片刻:"希望是能解释两位母亲死亡真相的东西。"
火车驶出城区,窗外的景色逐渐由楼房变为田野。初春的江南,油菜花开得正盛,金黄一片延伸到天际。沈知夏想起小时候母亲带她去苏州踏青的场景——母亲穿着淡紫色旗袍,在花田间回眸浅笑,颈间的翡翠胸针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我五岁那年,母亲带我去过苏州。"她不由自主地开口,"那时父亲生意刚起步,我们住在亲戚家的小院里。母亲每天教我认字,傍晚就带我去河边散步..."
顾景深静静听着,目光落在她领口的胸针上:"我母亲喜欢苏州。父亲说,她嫁到上海后,最怀念的就是苏州的评弹和桂花糕。"
这是顾景深第一次主动分享关于母亲的回忆。沈知夏小心翼翼地问:"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温柔,但很坚强。"顾景深眼神柔和了几分,"她是苏州望族之女,却不顾家族反对嫁给了当时还是个小军官的父亲。她会弹琵琶,写得一手好字..."他的声音低下去,"我十岁那年,她送我去英国读书。临行前,她说男子汉要胸怀天下,但别忘了家的方向。"
沈知夏心头一热。她想象着年轻的顾景深,独自在异国他乡求学时,是如何怀念母亲的教诲。
"她很为你骄傲吧?"
顾景深摇头:"我不知道。从英国回来后,我直接进了军校,很少回家。最后一次见她..."他的右手无意识地握紧又松开,"是在那场大火前一周。她来军校看我,说有个重要任务,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
沈知夏伸手覆上他的手背,隔着皮革能感受到他紧绷的肌肉:"她一定很爱你。"
顾景深没有抽回手,只是转头望向窗外。阳光透过玻璃,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投下斑驳的光影。沈知夏第一次注意到,他的睫毛出奇的长,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柔和了那双锐利的眼睛。
包厢门突然被敲响,两人迅速分开。小荷探头进来:"少帅,午餐准备好了。"
午餐是陈管家特意准备的食盒——蟹粉小笼、桂花糖藕、清炒虾仁,还有两碗鸡汁馄饨。沈知夏惊讶地发现,这些都是她爱吃的苏州菜。
"陈管家有心了。"她笑着对老人说。
陈管家微微躬身:"少爷吩咐的。说沈小姐是苏州人,应该喜欢家乡味道。"
沈知夏看向顾景深,后者正专注地剥着一只虾,仿佛没听见他们的对话。但她分明看到,他的耳尖微微泛红。
这个发现让她心头涌起一股暖流。原来冷峻如铁的顾少帅,也有这样细腻的一面。
火车驶过无锡时,顾景深突然压低声音:"待会儿到苏州站,无论发生什么,都别离开我身边。"
沈知夏点头:"你预计会有麻烦?"
"不确定。"顾景深从怀中取出一把小巧的手枪递给她,"会用吗?"
沈知夏接过枪,熟练地检查弹匣,上膛,关保险:"圣约翰有射击俱乐部,我是女子组冠军。"
顾景深挑眉,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看来我对沈小姐的了解还不够全面。"
"彼此彼此。"沈知夏将枪藏入手袋,"比如我就不知道,顾少帅还会关心人喜欢吃什么。"
顾景深嘴角微微上扬:"以后有的是时间互相了解,顾太太。"
这个称呼让沈知夏脸颊发烫。她低头喝汤,掩饰自己突然加速的心跳。
苏州站比想象中平静。他们顺利下车,没有遇到任何阻拦。顾家派来的两辆黑色轿车早已等候多时,载着他们穿过熟悉的街巷,驶向位于城东的顾家老宅。
老宅是典型的苏州园林建筑,白墙黛瓦,曲径通幽。虽不如上海的公馆豪华,却自有一番古朴韵味。沈知夏走过回廊,看着池塘里游动的锦鲤,恍惚间有种穿越时空的错觉。
"少爷,按您的吩咐,都准备好了。"一位年迈的女佣迎上来,"夫人的房间也收拾干净了。"
顾景深点头:"辛苦了,吴妈。"
他们的行李被送入主院。沈知夏本以为会安排客房,却被告知要住进顾景深母亲的旧居。这个安排让她既惊讶又忐忑。
"这样合适吗?"她小声问顾景深。
"最安全的选择。"顾景深解释,"老宅结构复杂,只有主院有完善的防护措施。而且..."他顿了顿,"母亲的书房就在隔壁,或许能找到线索。"
顾夫人的房间保持着生前的模样。紫檀木雕花床,梳妆台上摆着各式精致的瓷盒和银镜,窗前的小几上甚至还有半杯没喝完的茶,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沈知夏轻轻触摸床柱上悬挂的香囊,里面的干花仍散发着淡淡香气。
"夫人喜欢薰衣草。"吴妈在一旁解释,"说能安神助眠。"
沈知夏点头,目光被梳妆台上的一张照片吸引——年轻的顾夫人抱着幼年的顾景深站在海棠树下,两人笑得灿烂。小顾景深穿着西式小西装,手里拿着一本书,神情骄傲又可爱。
"少爷小时候可聪明了,三岁就能背《三字经》。"吴妈眼中闪着泪光,"夫人总说,这孩子像他外公,骨子里是个读书人,可惜..."
"吴妈。"顾景深在门口打断她,"去准备晚饭吧。"
老妇人擦擦眼睛,躬身退下。顾景深走进房间,轻轻关上房门。
"抱歉,吴妈话多。"他低声说,"她照顾母亲多年,感情很深。"
沈知夏摇头:"她很爱你。"她指向照片,"你小时候很可爱。"
顾景深难得地露出窘迫的表情:"那是五岁生日。母亲特意请了照相馆的人来。"
他走到梳妆台前,打开一个小抽屉,取出一只锦盒:"有样东西你应该看看。"
盒中是一支青玉雕成的发簪,簪头是一只展翅欲飞的鸾鸟,做工精美绝伦。沈知夏倒吸一口气——那鸾鸟的造型与她胸针上的图案几乎一模一样。
"这是......"
"母亲最爱的发簪。"顾景深轻声道,"她说这是祖传之物,将来要传给儿媳。"他顿了顿,"三年前那晚,她明明戴着它出门,但后来在废墟中只找到这个空盒子。"
沈知夏鬼使神差地取下胸针,将翡翠镶嵌的鸾鸟与玉簪并排放在一起。令人震惊的是,两者竟能完美契合——胸针上的鸾鸟仿佛是玉簪的缩小版,连羽毛的纹路都如出一辙。
"这不可能......"她喃喃道。
顾景深眼神锐利起来:"除非,这两件首饰本就是一体的。"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意识到一个惊人的可能性——他们的母亲,或许比想象中关系更为密切。
沈知夏心跳如鼓:"我母亲从未提起认识顾夫人。"
"我母亲也是。"顾景深沉吟道,"但她们显然有联系。"
窗外突然传来一声鸟鸣,顾景深立刻警觉地走到窗前,轻轻拨开窗帘一角。暮色已至,院中树影婆娑。
"怎么了?"沈知夏问。
"不太对劲。"顾景深皱眉,"阿忠应该在东墙巡逻,但那边已经十分钟没动静了。"
他迅速从枕下取出两把手枪,递给沈知夏一把:"准备一下,我们可能要走暗道。"
沈知夏刚将手枪上膛,远处就传来一声闷响,像是重物倒地。顾景深脸色骤变,一把拉过她:"走!"
他按下床柱上的一个隐蔽雕花,整面衣柜无声滑开,露出一条狭窄的暗道。沈知夏刚要进去,突然想起什么,转身抓起梳妆台上的玉簪和胸针。
暗道在他们身后关闭的瞬间,主院大门被猛地踹开。黑暗中,顾景深紧紧握住沈知夏的手,引领她穿过曲折的地道。空气潮湿阴冷,只有前方一点微弱的灯光指引方向。
"这是......"
"祖上修的避难所。"顾景深低声解释,"直通后山的祠堂。"
他们走了约莫二十分钟,终于到达一处石室。顾景深点燃墙上的油灯,昏黄的光线下,沈知夏看到这是一个简陋但功能齐全的避难所——有桌椅、干粮,甚至简单的医疗用品。
"其他人呢?"她担忧地问。
"陈管家知道计划。"顾景深检查着手枪,"如果出事,他们会直接去仓库等我们。"
沈知夏这才注意到,顾景深的右臂衣袖上有深色痕迹。她一把拉住他:"你受伤了?"
"擦伤而已。"他试图抽回手臂,但沈知夏已经掀开衣袖——一道狰狞的伤口正汨汨流血。
"这叫擦伤?"她急忙找出医药箱,强迫他坐下,"什么时候的事?"
"大门被撞开时,有颗子弹擦过。"顾景深任由她处理伤口,眉头都没皱一下,"不严重。"
沈知夏咬着嘴唇为他清洗包扎。在油灯摇曳的光线下,他右手的疤痕显得更加触目惊心——那些凹凸不平的烧伤痕迹从手腕一直延伸到指尖,记录着三年前那个噩梦般的夜晚。
"疼吗?"她不由自主地轻抚那些伤疤。
顾景深摇头,却在她的触碰下微微颤抖:"早没感觉了。"
沈知夏知道他在说谎。那些伤痕或许不再疼痛,但记忆中的灼烧感永远不会消失。就像她失去母亲的痛苦,经过十五年依然鲜明如昨。
"顾景深,"她突然说,"我们会找出真相的。"
顾景深凝视她片刻,缓缓点头:"嗯。"
简单的音节,却承载着无言的承诺。在这个与世隔绝的石室里,两人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了。
"休息一小时。"顾景深检查怀表,"等天黑透,我们去仓库。"
沈知夏点头,却无意间碰倒了放在桌上的玉簪。簪子滚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弯腰去捡,却发现簪尾竟然摔开了一个小缺口,里面露出一截金属。
"顾景深,你看!"
顾景深接过玉簪,轻轻一拧——簪身竟然分开,露出一卷纤细的纸条。他小心翼翼地展开,上面是一行娟秀的小字:
"虎丘塔下,青鸾归处。"
沈知夏倒吸一口气:"这是......"
"母亲的笔迹。"顾景深声音沙哑,"她留下了线索。"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意识到——仓库的位置,或许就在虎丘塔附近。
"能走吗?"顾景深站起身,将纸条和玉簪小心收好。
沈知夏点头,却在起身瞬间听到暗道深处传来异响。顾景深反应极快,一把将她拉到身后,举枪对准声音来源。
"是谁?"他厉声喝道。
黑暗中,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少爷...是我..."
"陈管家?"顾景深没有放下枪,"暗号?"
"青鸾...泣血..."老人喘息着回答,"少爷,快走...他们找到暗道了...小荷受伤了...阿忠在挡着..."
顾景深二话不说,拉起沈知夏就向另一条通道跑去。身后传来陈管家虚弱的喊声:"虎丘...冷香阁...地下..."
通道尽头是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顾景深用力推开,清凉的夜风迎面扑来。他们已身处后山,远处苏州城的灯火如繁星点点。
"陈管家说的冷香阁..."沈知夏喘息着问,"是仓库的位置?"
顾景深点头,右手紧握着那支藏着秘密的玉簪:"虎丘塔下的冷香阁...母亲小时候常去的地方。"
他转向沈知夏,月光下的眼神坚定而温柔:"准备好了吗,顾太太?真相就在眼前了。"
沈知夏深吸一口气,握住他伤痕累累的右手:"走吧。"
两人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向着虎丘塔的方向疾行而去。而在他们身后,几个黑影正悄然尾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