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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雨夜素描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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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下午，林赫野站在图书馆门口，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书包带。天空阴沉沉的，乌云压得很低，空气中弥漫着雨前特有的潮湿气息。他看了看手表，已经四点二十了，比约定时间晚了二十分钟，周书瑜还没出现。
这很不寻常。过去一周，周书瑜总是提前到达图书馆，有时甚至会在林赫野到来之前就占好位置，桌上摆着两盒学校小卖部买的果汁。
林赫野掏出手机，犹豫着要不要发条消息问问。他们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昨天周书瑜发的一个物理问题图片和他简短的回复上。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了几秒，最终还是锁上了屏幕。也许周书瑜临时有事，也许他忘记了今天的约定——虽然他看起来不像会爽约的人。
雨点开始零星地落下，林赫野退到图书馆的屋檐下。正当他考虑是继续等待还是回家时，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着一个陌生号码。
“喂？”林赫野接起电话。
“是林赫野吗？”一个女声问道，听起来有些熟悉。
“我是李安然，”对方干脆利落地说，“周书瑜让我转告你，今天他不能去图书馆了。“
林赫野皱起眉头，“他为什么不自己告诉我？“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他...状态不太好。总之，他让我代为转达，说很抱歉。”
“发生什么事了？”林赫野追问，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急切。
“我不清楚细节，”李安然的声音放轻了些，“他刚才接到一个电话，然后整个人都不对劲了。现在他在空教室里，不肯跟任何人说话。“
雨势突然变大，豆大的雨滴砸在图书馆前的石板路上，发出密集的噼啪声。林赫野盯着地面上迅速形成的小水洼，脑海中浮现出周书瑜平时笑嘻嘻的样子，很难想象他"状态不好"是什么模样。
“他在哪个教室？”林赫野问。
“三楼西侧，物理实验室旁边的备用教室。”李安然似乎有些意外，“你要去找他？”
“嗯。”林赫野简短地回答，已经迈步冲进雨中。
“等等！”李安然在电话那头喊道，“他可能不想见……”
林赫野挂断了电话，把手机塞回口袋，将书包举过头顶挡雨。冰冷的雨水很快浸透了他的衬衫，黏在皮肤上，但他顾不上这些。校园里几乎没有人，大家都躲进了建筑物里避雨。他的运动鞋踩在水洼里，发出咕叽咕叽的声音。
物理实验室所在的旧楼在校园西侧，是一栋红砖建筑，平时人就不多，雨天更显冷清。林赫野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梯，在三楼走廊尽头看到了那间备用教室。门虚掩着，里面没有开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灰暗天光。
林赫野放轻脚步走到门前，犹豫了一下，还是推开了门。
教室里的景象让他的心脏猛地一缩。周书瑜一个人坐在角落的课桌上，背靠着墙，双腿屈起，脸埋在膝盖里。他的书包被随意扔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散落了一地——课本、笔袋、还有一本看起来像是素描本的东西。
听到开门声，周书瑜猛地抬头，眼睛红肿，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看到是林赫野，他明显僵住了，随即迅速用袖子擦了擦脸，强挤出一个笑容。
“嘿...你怎么来了？“他的声音沙哑，明显哭过。
林赫野站在门口，雨水从他的发梢滴落，在地板上形成一小滩水洼。“你没来图书馆。”
“啊，对...对不起，”周书瑜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我忘了告诉你...”
“李安然告诉我了。”林赫野走进教室，顺手带上门，“她说你接了个电话后就不对劲。”
周书瑜的笑容僵在脸上，慢慢消失了。他转开视线，看向窗外越来越大的雨。“是我爸。”
林赫野没有接话，只是走到周书瑜旁边的课桌坐下，保持着一段恰当的距离。教室里很安静，只有雨声敲打窗户的声音。
“他打电话来问我摸底考成绩，”周书瑜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我告诉他物理41分。”
林赫野轻轻点头，等待他继续。
“然后就是老一套，”周书瑜苦笑一声，“‘我周明远的儿子物理考41分？你知不知道我在你这个年纪已经自学完大学物理了？’‘你这样子以后怎么考好大学？’...”
他的声音开始发抖，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课桌边缘，“最后他说要给我请家教，每天额外补两小时物理，周末再加四小时。”周书瑜抬起头，眼睛里闪着泪光，“好像我除了物理什么都不用学，好像我...我其他科目考得好都不算数。”
一滴眼泪从他眼角滑落，他迅速用手背擦掉，像是为自己的脆弱感到羞耻。
林赫野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的父母虽然期望他成绩好，但从未如此苛刻。看着周书瑜强忍泪水的样子，他胸口泛起一阵陌生的刺痛。
“你父亲是大学教授？”林赫野轻声问。
“嗯，理论物理，”周书瑜深吸一口气，努力平静下来，“南大最年轻的博导，学术新星，‘别人家的孩子’的终极版本。”他扯出一个自嘲的笑容，“而我，连他眼中最基础的科目都学不好。”
林赫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但你语文130多分。”
周书瑜愣了一下，随即轻笑出声，“是啊，作文还被王老师当范文了。”
“你英语也很好。”
“还行吧。”
“你画画也很棒。”林赫野指了指地上那本翻开的素描本，他刚才瞥见里面似乎是一些机械结构图。
周书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突然跳下桌子，匆忙收拾散落的物品，特别是那本素描本。“那个...没什么，随便画的。”
林赫野帮他捡起几支滚远的笔，“我从没见过有人能把受力分析图画得那么生动。”
周书瑜的动作顿了一下，耳根微微发红，“你看到了啊...”
“上周在图书馆就注意到了，”林赫野实话实说，“你的空间想象力很好，那些齿轮和机械结构画得很精确。”
周书瑜抱着书包坐回桌上，素描本紧紧搂在怀里，像是保护什么秘密。“我爸说那是没用的涂鸦。”
“他错了。“林赫野说，声音比他想象的要坚定。
周书瑜惊讶地抬头看他，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明亮。两人对视了几秒，周书瑜先移开了视线，低头抚平素描本卷起的页角。
“谢谢。”他轻声说。
雨声渐渐小了，但天色也越来越暗。林赫野看了看手表，已经快五点半了。“你回家吗？”
周书瑜摇摇头，“我爸今晚有学术会议，不回家。”他犹豫了一下，“我可能...去图书馆待会儿。那里暖和。”
林赫野想起周书瑜提过他父亲经常不在家，母亲又留在南城。“你吃饭了吗？”
“没，”周书瑜笑了笑，“不过我不饿。”
林赫野站起身，“走吧。“
“去哪？”周书瑜疑惑地问。
“食堂。这个点应该还有饭。”林赫野拎起自己湿漉漉的书包，“然后去图书馆。我今天带了物理竞赛题，可以一起看。”
周书瑜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阴雨天里突然出现的一小片阳光。他跳下桌子，把素描本小心地塞进书包，“你确定？我以为你会想回家换衣服。”他指了指林赫野还在滴水的衬衫。
“吃完饭再去。”林赫野说，然后补充道，“如果你不介意和一个湿漉漉的人一起吃饭的话。”
周书瑜大笑起来，那笑容如此明亮，几乎让人忘了他刚才哭过，“荣幸之至！”
他们离开空教室时，雨已经变成了蒙蒙细雨。周书瑜从书包里掏出一把折叠伞，啪的一声打开，示意林赫野一起躲。伞不大，两人不得不靠得很近，肩膀挨着肩膀。林赫野能闻到周书瑜身上淡淡的柑橘香气，混合着雨水的清新。
“你随身带伞？”林赫野问，试图分散自己对这种近距离的注意力。
“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周书瑜说，“我习惯做好准备。”
这个回答让林赫野有些意外。表面随性的周书瑜，原来也有这样细致的一面。
食堂里人不多，他们选了靠窗的位置。林赫野要了牛肉面和热豆浆，周书瑜则选了炸酱面和同样的热饮。
“所以，”周书瑜搅动着面条，“你参加物理竞赛？”
林赫野点点头，”下个月初赛。”
“厉害，”周书瑜由衷地说，“我连平时的物理题都搞不定，更别说竞赛题了…”
“你只是方法不对，”林赫野说，“你的空间想象力很强，这对解物理题很有帮助。只是需要学会把图像思维转化成公式。”
周书瑜托着腮看他，“你真的很擅长分析别人，知道吗？”
林赫野低头喝了一口豆浆，不确定这是夸奖还是批评。
“这是夸奖，”周书瑜像是读懂了他在想什么，笑着说，“大多数人只看到我理科差，却看不到我别的方面。你是第一个...”他的声音低了下去，“第一个说我‘只是方法不对’的人。”
林赫野不知该如何回应这样直白的情感表露，只好转移话题：“吃完饭去图书馆？”
“好啊，”周书瑜眼睛一亮，“我可以看看你的竞赛题吗？纯属好奇，绝对不打扰你。”
“可以。”林赫野简短地回答，但心里并不抵触这个想法。
吃完饭，他们再次共撑一把伞走向图书馆。雨已经停了，但天色完全暗了下来，校园里的路灯亮起，在水洼中投下摇曳的倒影。
图书馆这个时间人不多，他们熟门熟路地来到三楼的角落位置。林赫野从书包里拿出物理竞赛习题集，周书瑜则小心翼翼地取出他的素描本，犹豫了一下，还是推到了林赫野面前。
“想看看吗？”他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完整的。”
林赫野接过素描本，翻开第一页，不由得屏住了呼吸。这不是他想象中的随意涂鸦，而是精细的机械设计和建筑草图。有齿轮组件的分解图，有桥梁结构的透视稿，甚至还有一整套想象中的蒸汽朋克风格的城市景观。每一笔都干净利落，透视精准，细节丰富得令人惊叹。
“这些都是你画的！”林赫野轻声问，手指轻轻抚过一页复杂的钟表内部结构图。
周书瑜点点头，紧张地观察着他的反应，“无聊时画的。”
“这太...不可思议了。”林赫野翻到下一页，是一座悬浮城市的构想图，建筑风格融合了古典与现代，每一个细节都经过精心设计。"你有考虑过学建筑或工业设计吗？"
周书瑜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暗淡下来，“我爸说那是‘不务正业’。”
林赫野抬头看他，“但你很喜欢，对吧？”
“嗯，”周书瑜的声音几乎是一种耳语，“从小学就开始画了。一开始只是模仿我爸书房里的工程图纸，后来就...”他指了指素描本，“变成这样。”
林赫野继续翻看着，在最后一页发现了一幅未完成的肖像——那分明是他自己，低头解题时的侧脸，连额前那缕总是掉下来的头发都画得惟妙惟肖。
“这是...”他的声音卡住了。
周书瑜的脸刷地红了，迅速合上素描本，“就...练习人物速写。你别在意。”
林赫野感到一股热流涌上脸颊，赶紧低头翻开竞赛题集，“这道题很有意思...”他随便指了一道题，试图转移话题。
周书瑜凑过来看，头发轻轻擦过林赫野的脸颊，带着雨后的清新气息。“哇，这题看起来好复杂。”
他们就这样开始了学习，周书瑜不再像往常那样容易分心，而是专注地看着林赫野拆解复杂的竞赛题，偶尔提出一些天马行空但很有启发性的问题。林赫野发现，周书瑜的思维方式虽然与常规物理解题大相径庭，但往往能提供意想不到的视角。
“等等，”周书瑜突然指着一道电磁学题目说，“如果把这个电场想象成水流，那这个电荷的运动轨迹不就是...“
林赫野顺着他的思路想下去，惊讶地发现确实如此。“这个类比很妙。”他由衷地说。
周书瑜因为这句表扬而眼睛发亮，继续投入到解题中。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图书馆闭馆时间。
他们收拾好东西，走在夜色中的校园里。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
“谢谢你，”周书瑜突然说，“为了今天的一切。”
林赫野摇摇头，“没什么。”
“不，很有什么，”周书瑜坚持道，“你本来可以回家换衣服，或者干脆不等我的。但你不仅来了，还请我吃饭，还...”他指了指书包里的素描本，“还看了我的画，没有嘲笑。”
林赫野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他，“为什么要嘲笑？那是很了不起的才能”
周书瑜的眼睛在路灯下闪闪发亮，像是含着星星。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轻轻碰了碰林赫野的手臂，“明天见？”
“明天见。”林赫野点点头。
他们在校门口分开，周书瑜往教师公寓方向走，林赫野去公交站。回家的公交车上，林赫野望着窗外闪过的霓虹灯，脑海中全是周书瑜素描本上的那些画——特别是那幅未完成的肖像。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看到的周书瑜，可能比大多数人看到的都要真实，都要完整。而周书瑜眼中的他，似乎也比他自己想象的要...值得描绘。
这个念头让他的心跳漏了一拍。公交车驶过一个个站点，窗外的城市灯火如同星河，而林赫野的心，正向着一个他从未预料到的方向，悄然航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