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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红酒与真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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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序南盯着电脑屏幕上的邮件,手指悬在键盘上方迟迟没有落下。显示器冷光映在他脸上,照出眼底的血丝——他已经连续三晚熬夜修改这组环保主题的照片。
办公区的灯几乎全灭了,只有他这一隅还亮着。墙上的时钟指向十一点四十,秒针走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还没走?”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吓得林序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他转身,看见季敬禹站在阴影处,西装外套搭在臂弯,领带松开,露出锁骨的一小片肌肤。这是下班后的季敬禹,少了白天的凌厉,多了几分倦意。
“季主编!我...我在修下周专栏要用的照片。”林序南下意识站起来,膝盖撞到桌角,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
季敬禹走近,目光落在屏幕上:“云南雨林那组?”
“嗯,昨天刚收到苏教授传回来的原始素材。”林序南侧身让出位置,“我想试试不同的调色方案,突出生态脆弱性...”
季敬禹俯身查看,一缕黑发垂落在前额。他身上的古龙水气息混合着淡淡的烟草味,让林序南的呼吸不自觉地放轻。这个距离太近了,近到他能看清季敬禹睫毛在屏幕光下的投影。
“这张构图不错。”季敬禹指向其中一张特写——一片被虫蛀得千疮百孔的树叶,阳光透过孔洞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有隐喻意味。”
林序南的心跳漏了一拍:“我就是这么想的!生态系统的脆弱与...”
“美丽。”季敬禹接上他的话,嘴角微微上扬,“明天上午十点,来我办公室一趟。”
说完,他直起身,转身走向电梯,背影修长挺拔。林序南愣在原地,不确定刚才那一刻的季敬禹是不是自己的幻觉——那个会接他话茬、会微笑的季敬禹。
次日九点五十分,林序南站在季敬禹办公室门外,手指无意识地整理着衬衫领口。昨晚季敬禹那句“明天来我办公室”在他脑中循环播放,带着各种可能的解读——是表扬还是批评?是要调整他的工作内容还是...
“进来。”里面传来季敬禹的声音。
林序南推门而入。阳光透过落地窗洒满房间,季敬禹站在窗前,背光的身影轮廓分明。他今天穿了深灰色西装,衬衫是浅蓝色的,衬得肤色越发冷白。
“坐。”季敬禹转身,手里拿着一份文件。
林序南坐下,双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像个等待宣判的犯人。
“你的实习期原定是三个月。”季敬禹开门见山,“但编辑部一致认为你的表现超出预期。”
林序南屏住呼吸。
“这是转正合同。”季敬禹将文件推过桌面,“薪资比标准高15%,负责环保专栏的视觉设计,直接向我汇报。”
林序南接过合同,纸张在他手中微微颤抖。三个月来的熬夜、修改、被训斥的画面在脑海中闪回,最终定格在眼前这份合同上。他抬头,发现季敬禹正注视着他,目光中有种罕见的温度。
“谢谢您的信任,我...”
“还有这个。”季敬禹又推过来一张烫金邀请函,“周二的慈善晚宴,业内最重要的活动之一。作为转正...礼物。”
林序南接过邀请函,指尖触到纸张上凸起的纹路。这不是普通的公司活动邀请——烫金字体写着“年度艺术慈善晚宴”,地点是城中最高端的半岛酒店。
“我...我可以参加这种场合?”
季敬禹挑眉:“你现在不是实习生了。“他停顿一下,“当然,如果你觉得...”
“不!我是说,我很荣幸。”林序南急忙道,“只是...有点惊讶。”
“没什么好惊讶的,明晚我去接你”。
离开办公室后,手指先于大脑做出反应,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妈,”电话接通时,他的声音异常平静,“我做到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转正了?”林母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
“嗯。而且季敬禹点名要我参加下周的艺术慈善晚宴。”林序南带着骄傲的语气说道。
电话里传来一声轻微的抽气声。”我就知道你能行!”背景音里传来瓷器碰撞的清脆声响——她一定激动得碰翻了茶杯。“等等,我让你爸爸也——”
“妈,”林序南打断她,“先别告诉爸。”他知道父亲会说什么——“不过是家小杂志社”,然后又开始唠叨继承事务所的事。
“晚宴穿什么决定了吗?我认识几个不错的——”
“我…打算租一件…”
“南南,你绝对不能穿租来的西装参加明晚的晚宴。”林母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
“妈,那套租金三百八,看起来挺正式的。”
“三百八?”林母倒吸一口气,“那连干洗费都不够,听着,周经理那刚到了一批新面料,意大利原产——”
“妈,”林序南放下三脚架,揉了揉太阳穴,“我只是个小实习生,没人会在意我穿什么。”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但季敬禹会在意。”林母的声音突然变得柔软,“南南,妈妈不是要干涉你的工作。但你知道在那种场合,第一印象有多重要。”
林序南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书桌——那里放着季敬禹给他的第一张名片,边缘已经因为频繁的摩挲而微微起毛。
“我只是不想...”
“不想靠家里?”林母轻轻叹了口气,“那当我是做投资或者当做你的生日礼物”
林序南走到窗前。楼下公园里,几个孩子正在追逐嬉戏,笑声隐约传来。他想起上周部门会议上,季敬禹对那些敷衍了事的作品皱起的眉头。
“这样吧,”他妥协道,“让周经理带样品过来看看,但我要付一半。”
“一半?”林母失笑”“你知道这套西装要多少钱吗?”
“我的实习工资还剩八千多。”
电话那头传来杯碟轻碰的声音——母亲肯定在喝她的下午茶。“固执这点真是像极了你父亲。”她的声音里带着无奈的宠溺,“好吧,明天中午我让周经理过去。”
挂断电话后,林序南继续调试相机,却发现自己的心思已经飘到了明晚的晚宴上。季敬禹会穿什么?深蓝色?黑色?他摇摇头,试图甩开这些无聊的念头。
----周二中午
“林少爷,请抬一下手臂。”
周经理半跪在地上,嘴里叼着几枚别针,小心翼翼地调整裤脚长度。林序南站在三面镜前,像个提线木偶般被摆弄着。
镜中的自己让他陌生——修身剪裁的深蓝色西装勾勒出挺拔的肩线,腰部的内收设计让原本瘦削的身材显得更加颀长。面料在灯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随着动作流转出微妙的光影变化。
“完美!”周经理后退两步,欣赏自己的作品,“这套今年秀场新款,全北京不超过三件。”
林母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眼中闪烁着骄傲的光芒。“转一圈我看看。”
林序南僵硬地转身,昂贵的面料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会不会太...招摇了?”
“这叫得体,南南。”林母起身为他整理领口,“记住,在艺术圈,你的着装就是你的第一张名片。”她的手指轻轻拂过他的肩膀,“季敬禹会对你刮目相看的。”
林序南的心跳漏了半拍。“这只是工作而已。”
“是吗?”林母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那你为什么答应买这套西装?”
结账时,林序南的银行卡几乎被刷爆。但他坚持要自己支付那“一半”,相当于他四个月的工资。
“值得的。”离开前,林母亲鼓励林序南,“今晚你会是最耀眼的那个。”
傍晚,林序南站在公寓楼下等季敬禹时,不停地调整领结。这套西装确实让他看起来像个真正的艺术界精英,但也让他感到一丝不自在——仿佛在扮演某个不是自己的角色。
黑色轿车准时出现。车窗降下,季敬禹的目光在他身上短暂停留,眉毛几不可察地上挑了一下。“上车。”
车内弥漫着皮革和雪松的气息。季敬禹今天穿了定制晚礼服,丝质领结完美地贴合颈部线条,袖扣在路灯下闪着冷光。与林序南的精心装扮相比,季敬禹的优雅仿佛与生俱来。
“袖扣。”季敬禹突然递给他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林序南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对简约的银色袖扣,造型是缠绕的藤蔓。“这...”
“给你的。”季敬禹目视前方,“晚宴上很多人会注意细节。”
林序南小心地戴上袖扣,冰凉的金属贴着手腕。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西装是我妈坚持要买的。我本来打算租一套。”
季敬禹转头看他一眼,似乎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坦白感到意外。“衣服很衬你。”他简短地回答,但语气比平时柔和。
晚宴在城中最贵的酒店顶层举行。灯光、香水和交谈声如潮水般涌来。林序南跟在季敬禹身后,像个影子。他试图记住那些拗口的名字和头衔。
前半小时还算顺利。季敬禹像一位经验丰富的舞者,在宾客间游刃有余地周旋。林序南努力扮演好配角角色,微笑、点头、偶尔附和几句。
直到他遇到了德艺画廊的赵德明——一个以将艺术包装成奢侈品而闻名的商业画廊老板。
“年轻人,听说你对‘商业化艺术’很有意见?”赵德明直接递给他一杯红酒。
林序南的手指僵在半空。他下意识看向季敬禹,却发现主编正被几位重要客户围住。
“我...没说过...”他结结巴巴地接过酒杯。
“别紧张,”赵德明大笑,“你们季主编上次拒绝我们的合作提案时,可是引用了你的观点——‘艺术价值不应由市场定价’。”
林序南的脸烧了起来。他没想到季敬禹会在正式场合引用他的话。
“我只是认为...”他小心地选择措辞,“艺术创作和商业推广应该保持适当距离。”
"哦?"赵德明眼中闪过兴味,“那你觉得毕加索、达利这些大师就不懂商业了?”
“那不一样,”林序南不知不觉提高了声音,"他们是在创作完成后才考虑市场,而不是为了迎合市场改变创作。"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周围几个人的目光已经转向这边。
赵德明的笑容变得危险:“年轻人,没有我们这些‘商业贩子’,多少艺术家得饿死?你这种理想主义——”
“理想主义怎么了?”林序南突然忘记了自己“少说话”的承诺,“是理想主义让艺术不被资本完全吞噬。您画廊去年推出的‘快餐艺术’系列,把创作过程压缩到三天一幅,那叫艺术还是流水线产品?”
宴会厅的一角突然安静下来。就在这时,一个侍者匆匆经过,林序南转身时手肘不慎碰到了托盘。一杯红酒不偏不倚地倾倒在赵德明雪白的衬衫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赵德明的表情从震惊转为暴怒。
“对不起!我...”林序南手忙脚乱地抓起餐巾。
“季主编!”赵德明咆哮,“你的人该学学基本礼仪了!”
季敬禹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林序南身旁,一只手轻轻搭在他后背上。“真是抱歉,赵总。”他递上一张名片,“明天我让助理联系您,L家最新季的定制西装,算我们杂志社的一点心意。”
这场风波最终以赵德明愤然离场告终。林序南站在角落,恨不得钻进地缝。
出乎意料的是,季敬禹嘴角微微上扬:“环保影展的苏雯很喜欢你。她刚才问我,能不能借你去给她的学生做场讲座。”
回程的车上,林序南仍处于兴奋状态。“苏教授说我可以随队去亚马逊雨林拍摄!还有...”
他突然停住了。季敬禹靠在座椅上,闭着眼睛,领结松开,露出修长的脖颈。在昏暗的车灯下,他看起来疲惫而真实。
“季主编?您还好吗?”
季敬禹缓缓睁开眼睛:“社交场合总是耗神。”他摇下车窗,让夜风吹散酒气,“你今晚表现不错。”
“我差点毁了整个晚宴。”
“但你赢得了苏雯的赏识。”季敬禹望着窗外飞逝的灯光,“知道为什么吗?”
林序南摇头。
“因为她看惯了那些圆滑世故的艺术家,已经很久没遇到像你这样的——"他停顿了一下,"纯粹的人。”
车驶过一盏路灯,刹那间照亮了季敬禹的侧脸。林序南惊讶地发现,他的眼神近乎温柔。
“有时候,”季敬禹继续说,声音几乎被引擎声淹没,“我羡慕你能永远说真话。”
车子在林序南的公寓楼下停下。季敬禹坐直身体,整理领结。林序南解开安全带。正要下车,他突然想起什么:“袖扣...”
“留着吧。”季敬禹说,很适合你。”
回到家,林序南小心翼翼地将袖扣放进一个丝绒小盒——那是他存放珍贵物品的地方。他摸了摸身上昂贵的西装,第一次觉得母亲的坚持或许是对的。有些场合,确实需要适当的“包装”。但今晚真正打动季敬禹和苏雯的,却是他最真实、最不加修饰的部分。
手机震动。季敬禹的消息:「下次见赵德明,离酒水远点。」
林序南对着屏幕傻笑。他知道自己应该回复一个专业的“收到,谢谢季主编”但手指不受控制地打出了心里话:「今晚谢谢您。不只是为了苏教授的事,还有...站在我这边。」
三分钟后,回复来了:「睡吧。明天还有很多工作。」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但林序南却读出了某种默许——关于今晚那个短暂的、真实的瞬间,关于他们之间那些无法言明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