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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批评与意外指导 ...

  •   自从获得《艺术前沿》的实习机会后,林序南已经在这个顶尖艺术杂志社工作了六周。这四十多天里,他几乎跑断了腿——早晨七点到办公室整理资料,下午跟着资深记者跑展览,晚上熬夜写稿改稿是。
      季敬禹说到做到,给了他最严格的训练:从最基本的照片分类、器材保养,到采访礼仪、稿件撰写,每一项都有近乎苛刻的标准。
      最让林序南紧张的是每周五的“魔鬼评稿会”。所有实习生的作品都会被投影到大屏幕上,季敬禹一帧一帧点评,毫不留情。上周,林序南辛苦拍摄的一组画廊开幕照片被批得一无是处。
      “这张构图歪了3度,”季敬禹用激光笔指着投影,“这张白平衡完全错误,这张…”他转向林序南,“告诉我,你拍这张时在想什么?午饭吗?”
      会议室里响起几声轻笑。林序南攥紧了手中的笔,感觉汗水浸透了衬衫后背。
      但奇怪的是,每次严厉批评后,季敬禹又会给出具体改进建议。上周五会后,他甚至在所有人离开后,单独教林序南如何校准相机白平衡。
      “别用自动模式,”季敬禹站在他身后,修长的手指调整着相机设置,雪松香气若有若无地飘来,“真正的摄影师应该掌控器材,而不是被器材掌控。”
      那一刻,林序南突然意识到,季敬禹的严厉背后,藏着某种他还不完全理解的期许。
      周一早晨的编辑例会上,季敬禹宣布了一个重要任务:“周正阳专访,下期封面故事。”他环顾会议室,“本来该白煜亲自做,但他明天要飞伦敦参加艺术书展。谁有兴趣接手?”
      会议室一片寂静。周正阳是出了名的难搞,去年曾当场摔过一家媒体的录音笔。
      林序南正低头假装研究采访手册,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
      “林序南,”季敬禹的声音传来,“你上个月拍过他的展览,有基础了解。这个采访交给你。”
      林序南猛地抬头,对上季敬禹平静的目光。“我…我吗?”
      “有问题?”
      “没有!”林序南条件反射般回答,随即意识到自己答应了什么。会议室里其他同事投来同情的目光。
      会后,季敬禹把他叫到办公室,递给他一份文件。"周正阳的资料,重点部分我标出来了。采访时间是明天下午三点,半岛咖啡厅。“他顿了顿,"别搞砸了。”
      林序南接过文件,纸张上密密麻麻的笔记显示季敬禹做了多少准备工作。“您放心,我一定…”
      “别说空话,”季敬禹打断他,“去做事。”
      采访当天,林序南提前一小时到达咖啡厅,选了个靠窗的安静位置。他反复检查设备:录音笔电量满格,备用电池,笔记本,钢笔,甚至准备了便携扫描仪以防周正阳要展示手稿。桌面上摊开着他熬夜准备的采访提纲,每个问题旁边都写着备选方案和可能引发的回答方向。
      三点整,周正阳推门而入。他比照片上更加高大,穿着黑色高领毛衣和皮夹克,一头桀骜不驯的灰白长发。林序南连忙起身相迎。
      “周老师您好,我是《艺术前沿》的...”
      “坐吧。”周正阳径直拉开椅子,招手叫来服务员,“美式,不加糖。”他这才正眼看向林序南,“你们白主编呢?”
      林序南的喉咙突然发紧。“白主编去伦敦了,这次的采访由我...”
      “实习生?”周正阳锐利的目光扫过林序南胸前忘记摘下的实习证,“《艺术前沿》现在这么敷衍了?”
      林序南感到一阵燥热。“我已经实习六周了,对您的作品做过深入研究...”
      “是吗?”周正阳接过服务员送来的咖啡,抿了一口,“说说看,我去年在东京的个展主题是什么?”
      林序南大脑一片空白。他确实研究过周正阳的主要展览,但东京个展的资料很少,季敬禹给的档案里也没有…
      “果然不知道。”周正阳冷笑,“那我们来聊聊《边际》系列吧,你觉得我想表达什么?”
      林序南盯着录音笔上闪烁的红点,喉咙像被无形的手扼住。他低头看了眼颤抖的笔记本,上面写着预设的问题:“您的《边界》系列是表达对全球化背景下身份认同危机的...”
      “记者证拿出来我看看。”周正阳突然打断他,眯起眼睛。
      林序南手忙脚乱地掏出证件。周正阳扫了一眼,嗤笑一声:“《艺术前沿》现在这么不专业了?派个连问题都问不利索的小孩来采访我?”
      咖啡厅的嘈杂声突然变得刺耳。林序南感到汗水顺着后背往下淌,浸湿了衬衫。“我…我们杂志很重视这次采访…”
      “重视?”周正阳冷笑,“连我的新展览名字都说错,这叫重视?”他站起身,抓起放在椅背上的皮夹克,“告诉季敬禹,要么他亲自来,要么这采访作废。”
      录音笔的红光依然刺眼地闪烁着,记录下林序南职业生涯中最漫长的三十秒沉默。等他回过神,周正阳已经推开玻璃门走入午后的阳光中,留下半杯没喝完的美式咖啡和一张皱巴巴的餐巾纸——上面是林序南匆忙记下的、被划得乱七八糟的采访提纲。
      回到杂志社时已近下班时间。林序南拖着脚步穿过开放式办公区,希望没人注意到他。他把录音笔和笔记本塞进抽屉,正准备悄悄溜走,时柠——季敬禹的助理——叫住了他。
      “季主编要见你,”她压低声音,“他刚接了周正阳的电话,脸色很差。”
      林序南的心沉到谷底。
      季敬禹的办公室门半掩着。林序南轻轻敲了敲,里面传来冷硬的“进来”。
      办公室没开灯,只有季敬禹的笔记本电脑屏幕发出幽蓝的光,映在他疲惫的脸上。
      “坐。”他没有抬头,继续敲击键盘。
      林序南僵硬地坐在访客椅上,感觉像回到学生时代被叫进政教处的场景。季敬禹终于合上电脑,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
      “周正阳取消了整个专访”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三个月前约的档期,下期杂志的重头戏。”季敬禹慢慢走到办公桌前,双手撑在桌面,俯视着林序南,“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林序南的指甲陷入掌心。“我…我说错了他的展览名称,然后问题准备得不够好…他生气了”
      “给我听录音。”
      “录…录音可能…”
      “现在。”
      林序南颤抖着掏出录音笔,按下播放键。随着录音进行,季敬禹的表情越来越阴沉。当听到周正阳离席的声音时,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你知道这次采访有多重要吗?”季敬禹的声音依然平静,但每个字都像刀子,“周正阳下个月要去威尼斯双年展,全国媒体都在抢独家。《艺术前沿》花了半年时间争取到这个机会。”
      林序南盯着自己的膝盖,视线开始模糊。“对不起,我”
      “对不起有什么用?"季敬禹突然提高音量,“你知道竞争对手会怎么嘲笑我们吗?‘《艺术前沿》派个实习生搞砸了周正阳专访’?”
      林序南缩在椅子里,不敢抬头。办公室里只剩下季敬禹沉重的呼吸声。
      “抬头看我。”季敬禹命令道。
      林序南艰难地抬起脸。令他惊讶的是,季敬禹眼中的怒火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疲惫。
      “林序南,”他叹了口气,“你为什么要做这行?”
      “我...我喜欢艺术...”
      “喜欢?”季敬禹冷笑,“艺术行业不缺喜欢艺术的人,你知道你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
      林序南摇摇头。
      “你不尊重这个职业”季敬禹坐回椅子上,“摄影是你的爱好,但采访是你的工作。你连最基本的准备都没做好——周正阳最近三次展览的风格演变、艺术评论界对他的主要批评、他明年计划…这些你了解过吗?”
      林序南感到一阵羞愧。他确实只草草浏览了周正阳的维基百科页面。
      “艺术不是空中楼阁,林序南。”季敬禹的声音缓和了些,“你想坚持纯粹?可以。但首先得在这个行业生存下来。抽屉里有一本笔记本,拿去看。明天早上七点,我办公室。”
      林序南小心翼翼地从抽屉里拿出笔记本。皮质封面已经磨损,内页边缘泛黄,显然被翻阅过无数次。
      “这是…”
      “我入行前两年的采访笔记。"季敬禹已经转向电脑,示意谈话结束,“现在出去吧。”
      林序南抱着笔记本轻手轻脚地离开。办公区已经空无一人,只有保洁阿姨在远处推着吸尘器。他回到自己的小隔间,打开台灯,翻开了季敬禹的笔记本。
      第一页写着日期——十年前。年轻的季敬禹字迹工整得近乎强迫症,每页都分三栏:左侧是被采访者资料,中间是预设问题与备用问题,右侧是采访后的反思与改进。有些页边还画着小符号——笑脸表示成功,哭脸表示失败,问号表示待跟进。
      林序南越翻越心惊。季敬禹不仅记录每位艺术家的作品风格,还详细研究他们的教育背景、早期影响、甚至饮食习惯和脾气秉性。
      在一篇关于某雕塑家的采访后记中,他写道:“提前得知采访对象讨厌明亮光线,特意选了靠角落的位置。”
      最后一页夹着一张照片:二十出头的季敬禹站在某画廊门口,衬衫皱巴巴的,眼睛却亮得惊人。照片背面写着:“第一次独立采访成功,主编说我有天赋。坚持住,季敬禹。”
      林序南合上笔记本,胸口发紧。他第一次意识到,那个在办公室里叱咤风云的主编,也曾是个战战兢兢的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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