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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不一样的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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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四点二十分,林序南的闹钟还没响,他就已经睁开了眼睛。
山间的夜晚格外寂静,连风声都显得小心翼翼。他轻手轻脚地起身,生怕惊醒了隔壁床的同事——昨晚团建聚餐后,王磊喝得有点多,这会儿正打着轻微的鼾声。
林序南摸黑洗漱完毕,从行李箱里取出那件深灰色的防风外套——这是上周刚买的,标签都还没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相机也塞进了背包。窗外的天色依然浓黑如墨,只有远处山脊线上泛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蓝。
当他轻轻关上房门时,走廊尽头的窗户正透进一缕微光。季敬禹已经等在那里,黑色冲锋衣的拉链拉到下巴,手里拿着一支专业登山手电。
“提前了八分钟。”季敬禹看了眼腕表,声音里带着晨起特有的低沉,“不错。”
山间的石板路潮湿冰凉,露水打湿了林序南的鞋面。季敬禹走在前方,手电光束在黑暗中划出一道清晰的轨迹,照亮了石阶上斑驳的青苔。林序南注意到他的背包侧面插着一根折叠登山杖——专业级别的装备,不是临时凑数的。
“您经常徒步?”林序南小声问。他的呼吸在清晨的冷空气中凝成白雾。
季敬禹的脚步没有停:“大学时是登山社的。”他的声音混着山风传来,“毕业后第一次带团队建设,就是来这里。”
林序南在心里计算了一下时间线——那至少是七八年前的事了。他想象着年轻几岁的季敬禹,穿着同样的冲锋衣,带着一群新入职的编辑爬上这座山。那时候的他,会不会也像现在这样沉默寡言?
山路越来越陡,林序南的呼吸变得粗重。在一个近乎垂直的转弯处,他的脚下一滑,膝盖重重磕在石阶上。
“没事吧?”季敬禹的手突然伸到面前。
林序南抓住那只手站起来,掌心相触的瞬间,他感受到对方指腹有一层薄茧——是长期握笔留下的痕迹。季敬禹的手很暖,在寒冷的山间像一块温热的玉。
“谢谢,我没事。”林序南拍了拍裤子上的泥土,“就是有点喘。”
季敬禹从背包侧袋取出保温杯递给他:“喝点水。”
杯子里不是普通的水,而是带着淡淡甜味的蜂蜜柠檬茶,温度刚好。林序南小口啜饮着,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季敬禹特意准备的。
“休息五分钟。”季敬禹靠在一块突出的山岩上,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药盒,娴熟地倒出两片白色药片吞下。
林序南假装没看见,转而研究起周围的植被。但余光还是捕捉到了药盒上的标签,是一种抗过敏药物。
当他们终于登顶时,东方的天空刚刚泛起蟹壳青。季敬禹选了一处视野开阔的观景台,从背包里取出两个折叠坐垫。
“给。”他递给林序南一个,“石头太凉。”
坐垫是深蓝色的,边缘有些磨损,显然用了很多年。林序南小心地接过来,闻到上面隐约的雪松香气——和季敬禹办公室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晨光渐渐染红云层,季敬禹从背包里取出保温壶,倒出两杯冒着热气的液体。
“姜糖拿铁。”他说,“山上冷,喝点暖的。”
林序南双手接过杯子,热度透过陶瓷传到指尖。他低头啜了一口,甜中带着微辣,咖啡的苦涩被柔和的姜味包裹,意外地好喝。
“您自己调的配方?”
“嗯。”季敬禹望着远方,“以前登山时学的。”
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的瞬间,林序南忍不住举起相机。取景框里,季敬禹的侧脸被晨曦镀上一层金边,睫毛在阳光下几乎透明。他按下快门的瞬间,季敬禹突然转过头来。
“偷拍要收费的。”季敬禹说,但语气里没有丝毫不悦。
“这张值得付费。”林序南放下相机,“构图太完美了。”
季敬禹嘴角微微上扬,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大小的卡片:“那就用这个抵债。”
卡片上写着一个地址和时间:“景明街17号,每周六下午3点”。
“这是…?”
“一个老朋友的暗房。”季敬禹啜饮着咖啡,“他答应教你胶片冲印技术。”
林序南的手指微微发抖。在数码时代,传统暗房技术几乎失传,这比任何物质礼物都珍贵。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话一出口,林序南就后悔了。
季敬禹沉默了很久,久到林序南以为他不会回答。
“因为看到你,”他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被山风吹散,“就像看到二十岁时的自己。”
下山的路比上山轻松许多。阳光驱散了晨雾,照亮了山路两旁不知名的野花。季敬禹的步伐明显放慢,时不时停下来指出一些特别的植物或岩石构造。
“那是火成岩,”他指着一处裸露的岩壁,“形成于侏罗纪晚期。”
林序南惊讶地看着他:“您还懂地质学?”
“辅修过。”季敬禹轻描淡写地说,“大学时觉得有用。”
回到度假村时,早餐已经开始。包间宽敞明亮,中央是一张足以容纳二十人的长桌,前菜是各色水果沙拉。服务员开始介绍:“我们特别推荐这道芒果鲜虾沙拉,用的是今天早上刚从温室采摘的澳芒…”
林序南注意到季敬禹的手指在听到"芒果"时微微蜷缩了一下,几乎不可察觉地皱了皱眉。这个细微的表情转瞬即逝,其他人都在专注听服务员讲解,只有林序南捕捉到了。
“最后撒上少许肉桂粉提味。”服务员结束介绍。
众人开始传递沙拉盘。当盘子传到季敬禹面前时,林序南看到他犹豫了一瞬,还是取了一小份放在自己面前。
“您对芒果过敏?”林序南压低声音问。
季敬禹明显怔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您刚才…”林序南犹豫着要不要指出那些微小反应,“看起来不太想碰它。”
季敬禹的眼睛微微眯起,像在研究一张难以解读的照片。“大学时差点进医院,”他最终承认,“不过少量应该没问题。”
林序南皱起眉头。在他的家庭里,食物过敏从来不是可以“冒险”的小事。母亲是医生,从小就教育他过敏反应的严重性。趁大家注意力集中在主菜介绍上,他悄悄将自己的沙拉盘与季敬禹的调换——他那份特意避开了所有芒果块。
季敬禹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新”盘子,挑眉看向林序南。年轻人假装专注地听服务员讲解,耳尖却微微发红。季敬禹嘴角几不可见地上扬,什么也没说,只是将叉子转向盘中的蜜瓜块。
主菜过后是团队游戏环节。市场部主管李姐拍手召集大家:“今天玩‘艺术猜猜看’,分成两组,一人描述展品特征,队友猜作品名称和作者。输的队伍要喝苦瓜汁!”
分组采用随机抽签。林序南抽到了蓝队,抬头寻找队友时,发现季敬禹也举着蓝色卡片向他走来。
“看来我们是一队。”季敬禹说,语气比平时随意。
游戏开始。红队先上,描述《星空》时用了“旋转的天空”,队友顺利猜出。轮到蓝队,第一个上场的是林序南。
他抽到的卡片是《记忆的永恒》。“呃…融化的钟表...沙漠…”他结结巴巴地描述。
“达利!”季敬禹几乎立刻回答。
“正确!下一张…”
几轮下来,蓝队遥遥领先。林序南发现季敬禹对现代艺术了如指掌,几乎能在三句话内猜出任何作品。最后一轮决胜局,季敬禹抽到了《泉》。
“这...”向来口若悬河的主编罕见地卡壳了,“小便器...杜尚...1917年..."
“《泉》!”林序南脱口而出。
"蓝队获胜!"李姐宣布。
红队哀嚎着喝下苦瓜汁时,季敬禹转向林序南:“你怎么知道是《泉》?我描述得那么差。”
“因为您说了‘小便器’”林序南笑道,"再加上年份,只能是那个震惊艺术史的作品了。”
季敬禹看着他,突然轻笑出声。那是一个真正的、放松的笑容,眼角浮现出林序南从未见过的细纹。“看来我们配合得不错。”
林序南的心脏漏跳了一拍。阳光下,季敬禹的笑容让他想起冰川融化后露出的第一抹绿色。
游戏结束后是自由活动时间。林序南端着一杯柠檬水走到露台上透气。远处,几个同事正在参观香草园,笑声随风飘来。他注意到季敬禹被市场部的几位主管围住,似乎在讨论什么严肃话题。即使在这样的场合,主编也难以完全摆脱工作。
“躲在这里干什么?”小王突然出现在身旁,“走,去温室看看,听说有稀有热带水果。”
林序南跟着同事穿过花园,来到巨大的玻璃温室。里面温暖潮湿,种满了各种他叫不出名字的植物。导游正在讲解:“这是我们的芒果区,品种包括…”
一股甜腻的芒果香气扑面而来。林序南突然想起季敬禹的过敏,下意识回头寻找他的身影。透过温室的玻璃墙,他看到季敬禹独自站在露台角落,正揉着太阳穴,脸色有些发白。
“你们继续,我回去拿点东西。”林序南对小王说,快步离开温室。
他径直走向餐厅厨房,向厨师要了一杯温水、一片柠檬和一小块生姜。“有蜂蜜吗?谢谢。”他快速调制了一杯饮料,又拿了一条干净毛巾浸湿拧干。
露台上,季敬禹仍站在原地,但呼吸明显变得急促,颈侧泛起了不正常的红疹。
“季主编,”林序南快步走近,"您过敏了。"
季敬禹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是无奈:“只是轻微反应…”
林序南不由分说递上湿毛巾:“敷在发红的地方。”又将特制饮料推给他,“喝了它。蜂蜜缓解喉咙肿胀,姜促进血液循环。”
季敬禹接过毛巾,犹豫了一下才按在脖子上。“你懂医?”
“我妈她是医生。”林序南紧盯着季敬禹的反应,“您需要抗组胺药吗?我可以去…”
“不用。”季敬禹喝了一口饮料,眉头舒展开来,“这个…很有效。”他停顿了一下,“谢谢。”
两人沉默地站在露台上。远处传来同事们的笑声,显得这里更加安静。林序南注意到季敬禹的睫毛在阳光下呈现出浅棕色,与他平日深色的形象形成微妙反差。
“你不去和他们一起?”季敬禹问,目光投向远处的温室。
“我更担心您的过敏反应。”林序南实话实说。
季敬禹转头看他,眼神难以解读:“为什么?"
“因为…”林序南突然语塞,“因为您是我的上司?”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信。
季敬禹轻笑一声,没有追问。他放下毛巾,红疹已经消退了些。“你知道吗,”他忽然说,“当主编五年,你是第一个注意到我芒果过敏的人。”
“不可能,”林序南脱口而出,“每年体检表上不是都…”
“体检表是时柠处理的。”季敬禹打断他,“同事们只知道我不吃芒果,没人知道原因。”他停顿一下,“除了你。”
林序南不知该如何回应。阳光透过葡萄架在他们之间投下斑驳的光影。
“季主编!”市场部李姐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有个紧急电话找您!”
季敬禹的表情瞬间恢复了平日的冷静自持。“失陪。”他对林序南点点头,转身离去。
林序南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目睹了什么——季敬禹罕见的、不设防的一刻。那个总是完美无缺的主编,也会有过敏反应时的脆弱,会为了一杯特制饮料真诚道谢,会记得谁曾关心过他的小秘密。
回程的大巴上,林序南特意选了靠窗的位置。正当他望着窗外发呆时,身边的座位一沉——季敬禹坐了下来,手里拿着两杯咖啡。
“给你的,”他递过其中一杯,“不加糖,少量奶,对吧?”
林序南惊讶地接过。他只在入职第一天随口提过一次自己的咖啡偏好。“谢谢,你怎么…”
:职业习惯。”季敬禹轻描淡写地说,但嘴角微微上扬,“记住细节。”
大巴启动,驶向市区。季敬禹很快被前排的市场部主管叫去讨论事情。林序南小口啜饮着咖啡,发现杯盖上用马克笔画着一个小小的笑脸——绝对不是咖啡店的标记。
他抬头看向前排。季敬禹正专注地听同事说话,修长的手指间转着一支钢笔,后颈上还隐约可见淡淡的红疹痕迹。阳光透过车窗洒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温暖的轮廓。
林序南突然想起母亲常说的话:过敏反应是身体在告诉你什么对它真正重要。他低头看着咖啡杯上的笑脸,感觉自己的心脏也正经历着某种奇特的“过敏反应”——轻微的刺痛,伴随着无法忽视的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