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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一起出差的滞留夜 ...

  •   “前方道路塌方,所有车辆请绕行G207国道。”
      大巴司机的声音通过扬声器传来时,林序南正透过车窗拍摄远处层叠的山峦。五月的阳光将山脊线镀成金色,与阴影处的深绿形成绝妙对比。听到公告,他放下相机,转头看向邻座的季敬禹。
      “塌方?”季敬禹皱眉,掏出手机查看地图,“G207...那要多绕至少三小时。”他叹了口气,“赶不上回程的高铁了。”
      这是他们第一次单独出差,前往邻市采访一位隐居的老艺术家。林序南观察着季敬禹紧绷的侧脸——主编今天穿了深蓝色休闲西装,没打领带,比在办公室时随意些,但依然散发着不容忽视的气场。
      大巴缓缓驶入一条狭窄的县级公路。窗外景色从开阔的山景变成了密集的村镇建筑。
      “我们得找个地方过夜。”季敬禹说,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滑动,“最近的县城是清溪镇,看起来...不太发达。”
      林序南点点头,悄悄看了眼自己手机上父亲助理发来的消息:「需要安排清溪镇的接待吗?」他快速回复:「不用,公事。」然后调成静音。自从拒绝父亲安排的画廊工作选择从杂志社实习生做起,他就决心不靠家里半分关系。
      两小时后,大巴停在一个灰扑扑的小车站。他们找了二十分钟,最终选择了一家名为“青山旅馆”的三层小楼。
      “标间一百二,押金五十。”前台老头打着哈欠说,“就剩一间了。旅游旺季。”
      季敬禹看向林序南:“要不换一家?”
      “方圆五公里内就我们这儿有房,”老头插嘴,“今天县里搞什么文化节。”
      季敬禹揉了揉眉心,“就这间吧”。
      房间在三楼尽头,比想象中整洁:两张单人床,白床单看起来刚换过;一个小电视;卫生间瓷砖有些发黄,但没异味。
      林序南把包放在靠窗的床上,听见季敬禹在给家里打电话:“妈,今晚回不去了...对,道路塌方...在清溪镇...很安全...”
      那声“妈”叫得自然亲昵,让林序南有些意外。在他想象中,季敬禹这样的工作狂应该和家人关系疏远才对。
      挂断电话,季敬禹问:“饿吗?”
      夜晚的清溪镇比白天热闹。主街上张灯结彩,路边摊一个接一个。他们挤在一个砂锅粉摊位前,老板娘热情地搭话:“两位不是本地人吧?”
      “来出差的。”林序南回答,“听说今天有艺术展?”
      “对啊,就在前面广场。”老板娘指向远处,“我们清溪虽小,可出过不少艺术家呢!最出名的是画山水的陈老先生...”
      季敬禹挑眉:“陈墨?我们明天就是去采访他。”
      "哎呀,那可巧了!"老板娘兴奋地说,"今晚的开幕式陈老本来也要来的,听说临时身体不适。不过他几个学生带了作品来。"
      热腾腾的砂锅粉出乎意料地美味。林序南吃得鼻尖冒汗,抬头发现季敬禹也放松了许多,袖口挽到手肘,额前的头发被蒸汽微微打湿。
      吃完砂锅粉,他们来到中心广场。林序南被一个摄影摊位吸引——黑白胶片拍的当地风土人情。摊主是位老人,正用方言讲解。
      “您听得懂?”林序南惊讶地发现季敬禹站在身旁。
      “我外公是这边的人。”季敬禹用方言和老人交谈几句,对方顿时眉开眼笑。林序南注意到季敬禹说方言时整个人的姿态都放松下来,眼角浮现出平时罕见的笑纹。
      回旅馆的路上,季敬禹比来时沉默。路过一家老茶馆时,他驻足片刻:“外公常带我来这儿听评书。”
      林序南想起自己童年那些私人美术馆开幕酒会和欧洲艺术之旅,与季敬禹的市井回忆形成鲜明对比,却又同样温馨。
      回到房间,两人轮流洗漱。林序南先洗完,坐在床上翻看采访提纲。季敬禹从浴室出来时,头发还滴着水,换上了深色T恤和休闲裤,看起来比平时年轻许多。
      “我外公是木匠,”他突然说,用毛巾擦着头发,“他总说,好手艺不在于用多贵的材料,而在于用心。”
      林序南放下文件,安静地听着。
      “他做的小板凳,现在家里还在用。”季敬禹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柔软,“比那些进口家具都结实。”
      林序南想起自家别墅里那些动辄六位数的设计师家具,突然觉得有些空虚。“所以您对工艺这么有研究?”
      “嗯。外公说任何行业都一样,基本功扎实了,才有资格谈创新。”季敬禹看向林序南,“你家里...应该很反对你做摄影吧?”
      “我父亲是建筑师,”他不知怎么就说出了口,“家里到处都是各种建筑模型和图纸。但我偏偏喜欢摄影,他觉得那不算正经艺术。”
      季敬禹轻笑:“所以他希望你做什么?”
      “继承他的事务所,或者至少学建筑。”林序南耸肩,“我们为此吵了整整一年。最后他妥协了,条件是必须读完商学院研究生。”
      “你读了?”
      “嗯,还拿了学位。”林序南做了个鬼脸,“痛苦但有用的经历。”
      季敬禹大笑起来,那是一种林序南从未听过的、毫无保留的笑声。
      “但你坚持了自己的选择。“季敬禹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不容易。”
      “其实...”林序南犹豫了一下,"我父亲提出可以资助我开画廊,条件是用家里的人脉资源。我拒绝了。”
      季敬禹挑眉:“为什么?”
      "那不算我自己的成就。"林序南直视季敬禹的眼睛,"就像您说的,基本功不扎实,没资格谈创新。"
      季敬禹定定地看着他,突然笑了:“林序南,你总是能让我意外。”
      他们聊到深夜,话题从艺术到旅行。林序南发现季敬禹喝了点酒后声音会变得低沉而慵懒;季敬禹则惊讶于林序南对古典音乐的了解——年轻人随口就能说出不同版本贝多芬交响曲的演绎差异。
      “茱莉亚音乐学院的同学教的,”林序南解释,“我十六岁参加交换生项目时认识的。”
      季敬禹摇头轻笑:“我差点忘了你是个小少爷。”
      “嘿,”林序南抗议,“我可是靠自己的作品通过《艺术前沿》面试的。”
      “我知道。”季敬禹的眼神突然变得认真,“我看过你所有的学校作业。你导师没告诉你,是我主动要的你吗?”
      林序南瞪大眼睛。他一直以为是自己运气好,赶上杂志社招人。
      “睡吧,”季敬禹关掉床头灯,“明天要赶早班车。”
      林序南在陌生的床上辗转反侧。隔壁床的季敬禹呼吸平稳,似乎已经入睡。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银线。他想起季敬禹谈论外公时眼中的光,想起他大笑时眼角浮现的纹路…
      不知过了多久,林序南终于迷迷糊糊进入梦乡。半梦半醒间,他感觉床垫微微下沉,有人轻轻拉过被他踢开的被子,重新盖在他身上。一只温暖的手短暂地拂过他的前额,像一阵夏夜的风,轻柔得几乎像是幻觉。
      第二天清晨,林序南被手机闹钟惊醒。睁开眼,他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滚到了床的一侧,几乎要掉下去。而季敬禹已经起床,穿戴整齐,正在窗边的小桌前整理文件。
      “早。”季敬禹头也不抬地说,“车票改到七点四十,你有二十分钟准备。”
      阳光透过窗帘照进来,季敬禹又变回了那个一丝不苟的主编。但林序南现在知道了,在那严苛外表下,藏着一个会为外公的手艺骄傲、会默默关注实习生作品、会在深夜坦诚交谈的灵魂。
      退房时,前台老头笑眯眯地问:“睡得还好吗?”
      “很好,谢谢。”季敬禹公事公办地回答。
      林序南走在后面,老头冲他眨眨眼:“你朋友对你真好,半夜特意来前台要备用被子。”
      林序南呆住了。他看向门外等车的季敬禹,阳光在那人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季敬禹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转头挑眉:“怎么了?”
      “没什么。”林序南快步跟上,心跳比平时快了几拍。
      在开往高铁站的出租车上,季敬禹专注地查看邮件,林序南则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清溪镇在晨光中渐渐苏醒,街道上开始出现上班上学的人群。昨晚的文化节痕迹还未完全清除,几个工人正在拆卸舞台。
      “林序南。”季敬禹突然开口,眼睛仍盯着手机,“昨晚的谈话…”
      林序南屏住呼吸。
      “别在办公室提起。”季敬禹的语气很平静,但不容置疑。
      “当然。”林序南点头,心里却涌起一丝隐秘的喜悦——那意味着昨晚的分享是只属于他们两人的秘密。
      季敬禹终于放下手机,看向窗外。“谢谢,”他轻声说,声音几乎被引擎声掩盖,“很久没和人这样聊天了。”
      阳光下,林序南看到季敬禹的嘴角微微上扬,那是一个只持续了一瞬间的、真实的微笑。而他知道,在某个小镇旅馆的夜晚,在远离工作和头衔的地方,他们之间有什么东西已经悄然改变,就像晨光中慢慢融化的朝露,安静却不可逆转。
      当出租车驶过清溪镇最后一块路牌时,林序南的手机震动了一下。父亲的消息:「考虑得如何?纽约画廊的offer还在等你。」
      他果断回复:「谢谢,但我现在的路是对的。」然后关掉了屏幕。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一起出差的滞留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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