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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四十一 祀南郊 ...

  •   《永业朝实录》记载:“二十八年冬至,帝亲祀南郊,以皇子景宣为亚献,景韶为终献。”
      实录上短短一句话,其后所隐藏着的却是一场不会落于史书中的权力斗争。

      依礼,祭祀时应献酒三次。国朝循旧制,凡天子亲祀,需选两位皇子或皇弟陪同做亚献和终献。仲渊开国至今,陪同天子南郊大祀的皇子,或是嫡长子,或是太子。换言之,皇子陪祀南郊是一种象征——离东宫仅一步之遥的象征。今上虽是以亲王身份继位,但在先帝在朝时已陪同参加过三次亲祀,是以那时他虽无太子之名,却已有太子之实。所以当天家在朝会上宣布此次南郊大祀要择皇子陪祭时,各皇子背后的势力都开始“蠢蠢欲动”,就连保持中立的人也不免开始好奇。
      当天家幼弟霁亲王病重的消息传出后,这次祭祀选人就已彻底演变成各方势力的角斗。如今已封王的四位皇子中,大皇子豫王和四皇子平阳郡王均为肃贵妃邵氏所出,肃贵妃背后是盘根错节的世家,如今只四位皇子封王,肃贵妃所出便占其二,豫王憨直,但平阳郡王颇为机敏,近年来颇受天家喜爱。几乎所有人都已认定,此次南郊大祀平阳郡王已占去一席,就连二皇子和三皇子都已默认了这一点。各派势力争夺的实际上是“不能让肃贵妃一党将两个名额全部占去”。后宫之中肃贵妃和懿贵妃二人不停在天家耳边吹风,朝堂中各股势力接连上书提议不同皇子。就在他们争得面红耳赤剑拔弩张之时,天家一道手谕送至两府,随即锁院拟诏,直到次日朝会。
      卞国公夏景宣晋昌黎郡王,潞国公夏景韶晋奉化郡王,陪祀南郊。这道诏书出人意料,但却合情合理。哪怕肃贵妃和懿贵妃二人气得在自己宫中摔杯咒骂也无济于事——夏景宣和夏景韶现在是皇后养子,有着“半嫡”的身份,嫡子在前,这些庶出的皇子哪还有资格去争?

      南郊大祀自冬至日四更时起,到午后方才结束。祭祀毕,车驾回城,又往大相国寺去。天家亲临,大相国寺临时闭寺,但外面的集市并未因此关闭。
      天家登上大相国寺主殿二层,负手立于窗前,看着下方集市上来往的人群,轻声道:“以前在潜邸时最喜欢的便是冬至日,我还记得那时街边东北角有一位卖馄饨的老伯,他家孙儿颇为懂事,小小年纪便会招呼客人。”
      孙振道:“臣这就命人去看。”
      “不必寻了。”天家说,“三十多年前的事了,寻他作甚?”
      孙振愣了愣,旋即道:“是臣疏忽了。”
      天家侧头看了一眼孙振,含笑道:“甫君啊,我们都老了。”
      “主上千秋正盛。”
      “他们才是正盛。”
      孙振抬头,顺着天家的目光望去,正看到换了常服的夏景宣和夏景韶在集市中闲逛。
      “宣儿懂事,韶儿聪慧,他们……都很好。”
      孙振沉默不语。

      天家又问:“皇城司查得如何了?”
      “回主上,消息是从三司走漏的。”孙振道,“锁院拟诏时前省一名小黄门偷偷溜了出来,往三司去送信,史相公便立刻着人去了枕霞轩,之后枕霞轩的女使借查看药膳的名义去了尚食局,支开掌药女官,另有一位宫女趁机在五大王的药膳中加了毒。臣同司宪和司教女官已将事情查明,一干人等均已拿了,涉事黄门押在皇城司,宫女和女使都交由尚书内省,关在内省牢司中。”
      “史洪。”天家冷哼一声,又问道,“枕霞轩……是曹蓁?祥儿才九岁,陪祀与他何干?曹蓁也太心急了。”
      孙振回答:“曹娘子父亲的堂弟是翰林院赵学士的岳丈。”
      “赵博……德妃的胞兄。”天家挑了下眉,“我还以为德妃和悌儿算是安分的,原来也不过是装作乖巧听话而已。”
      孙振:“此事未必与德妃娘子有关。”
      天家:“怎么?赵家将你也收买了不成?”
      “臣不敢。”孙振躬身回话,“臣自接手皇城司以来,一直谨记主上教诲,只看证据,不做推测。”
      “罢了。”天家轻叹一声,又问,“替宣儿试药的那名小黄门叫什么?可还有家人?”
      “那孩子叫代承春,是进宫后才给的名。家中有一幼妹,二十二年生人,未到七岁,现在在慈幼局。”
      “看看籍册,若是民籍,便让慈幼局照看一下。若是奴籍……”天家思索片刻,道,“若是奴籍,便送去沈太傅家中,沈太傅的孙女今年八岁,正在家中开蒙读书。”
      “是。”孙振应声。
      天家问:“此事宣儿知道吗?”
      “不知。提前试药之事只有皇后娘娘和慈元殿两位掌事女官知晓。”
      “皇后有心了。”沉默片刻,天家道,“宣儿和韶儿……正旦朝会之后让他们跟随听政,你去安排好。”
      “臣遵旨。”

      在集市上闲逛的夏景宣确实不知自己逃过一劫,更不能预知朝堂之上会因这一次祭祀而再度风起云涌。此刻他心中只是期盼,期盼大相国寺外有这样热闹的集市,那人不会躲在家中不出。
      许箐确实在集市上,也看见了夏景宣,但他今日出门时戴着面具,扮作了旁人的模样,兼之夏景宣身边还跟着夏景韶,所以许箐并未上前相认,只是随手写了一张字条,让守初夹在一本书中,在夏景宣路过存儒堂书摊时想办法塞给了他。
      回宫后,夏景宣将书摊上买来的书反复仔细看过,才终于在夹缝之中找到了那用铅笔潦草写就的字条。
      “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1]”夏景宣轻声将这句话诵念出来。
      苗新正在旁点茶,听见声音后停下手中的动作,问道:“主子在说什么?”
      “安居……书中……”夏景宣喃喃道,“竟是与我想到一处去了。”
      “主子?”苗新端着茶走到夏景宣身边。
      “哦,没什么。”夏景宣轻抿了口茶,“明儿你再去崇文院拿些书回来。”
      苗新问:“还是前朝诗集吗?”
      夏景宣颔首:“对,若有竹林七贤的作品,便多取些来。”

      次日,苗新自崇文院回来,将几卷书放到夏景宣桌上:“主子,方才臣在崇文院见到了天家身边的孙都知,临走时孙都知将这本放在了最上面。”
      夏景宣抬眸看了一眼,是《唐书》[2]第一卷。他神色不动,道:“搁着罢。”
      “主子,这恐怕是天家的意思。”
      “我知道。”夏景宣平静说道,“你不必多说,此事我自有打算。”

      “五哥!”夏景韶径直进入屋内,“就知道五哥又在看书,今儿可看到什么好玩的了?”
      “书里怎么会有好玩的?”夏景宣笑笑。
      夏景韶道:“原来五哥也知道书里没有好玩的,那怎的日日埋头在这书中?那些佶屈聱牙的文字当真有那么好?快歇歇罢,听说覃娘子给三姐带了好玩的,我们一起去看看?”
      “好。”夏景宣起身,与夏景韶一起先去向皇后告了假,才往松翠阁去了。

      后宫各等级娘子所居处所亦各有不同,皇后住所曰慈元殿,与天家所住福宁殿前后相连。四贵妃居所曰宫,八妃所居之处曰阁,八嫔所居院落则以轩为名。八妃虽品阶均为正二品,实际地位却仍有高低,以贤妃为首,德妃为最末,按“贤淑庄静宁顺惠德”封号排序。宁妃封号虽在后四妃中,但前四妃如今只有庄妃,所以宁妃实际地位并不低。
      松翠阁是宁妃的住所,端淑公主也住在此处。夏景宣二人到松翠阁时,端淑公主正在院中挽弓搭箭。待一箭中靶,夏景宣才出声道:“三姐越发有进益了。”
      端淑公主回头,见是他们二人,立刻将弓交给身旁随侍的内人素缨,而后转过身来笑着说道:“五哥六哥怎的来也不提前说一声?”
      “不提前说便不能来了吗?”夏景宣走进院中,与众人互相见礼。
      “五哥六哥也来试试!”端淑公主说,“这可是覃老将军收缴来的战利品。”
      “好!”夏景韶率先接过来尝试一番,夏景韶将弓拉满,箭脱手而出,正中靶心。端淑公主拍手赞道:“六哥比我厉害!”
      “只是因为我比你年长而已。”夏景韶将弓交给夏景宣,道,“五哥来试试。”
      夏景宣接过来,这弓是为端淑公主特意调过的,对于他来说有些轻了,不过他未曾多言,拉弓瞄准,在箭射出的一瞬间稍稍抖动,让箭落在了红心边缘。
      端淑公主:“五哥也射中了!”
      “我可没有你们射得准。”夏景宣笑了笑,“还是六哥和三姐比较厉害。”
      “五哥若是再埋头看那些诗词,当真要将骑射功夫荒废了,这可不行。”夏景韶说,“爹爹说了,明年春猎要考教我们,我们可不能输给大哥他们。”
      夏景宣并不在意:“输便输了,都是手足兄弟,输给兄长难道就颜面扫地了不成?”
      夏景韶撇了撇嘴:“五哥倒是念着他们都是手足,可他们何曾将你我当作兄弟?”
      “六哥!莫要胡吣!”夏景宣沉着脸说道,“这话若是传出去,你让韩娘子该如何?”
      “好了好了。”宁妃解围道,“射个箭而已,怎的越说越远了?院子里冷,都进屋来用些茶点罢。”

      ——————
      注:
      [1]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出自宋真宗赵恒所写《励学篇》。
      [2]五代后晋所编唐史为《唐书》,宋代欧阳修等人又重编了唐史,为了区别,把后晋的《唐书》称为《旧唐书》,北宋所编的称为《新唐书》。因为文章架空在五代之后,所以就没有新旧之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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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本文首发于2022年。与《赤霄》为同系列作品,是后写的,但故事是前传。都是独立故事,随便先看哪个都行~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