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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3、19.汇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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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次晃眼的游乐园灯光,桑德拉坐在塑料马身上,欢快的乐声从旋转木马舞台的正中央徐徐飘来,她眯起双目,旁边栏杆上的小彩灯,不远处高大亮白的路灯,还有摩天轮上一闪一闪的光芒,都令她眼球刺痛不已。
“桑迪我的宝贝,笑一个!”
又是一样的声音,她都不需要扭头去看,就能精确地指出自己奶奶站在护栏外的哪个位置,以什么姿势,与旋转木马圆形舞台倾斜的角度是多少,手上相机抬起了多高,而脸上的笑容又是多么灿烂——
“咔嚓!”
刺目的闪光灯再一次淹没其余所有灯光。
桑德拉闭上眼,黑暗的眼皮上仍然泛着刺目的白,耳边嗡嗡作响。
睁开眼,欢快的音乐声还在继续。
杆子收缩,塑料马随之高高扬起马蹄,神气活现地前进。
爷爷奶奶的身影又从前方转了出来。
爷爷双手按在护栏上,对她比了个加油的手势,奶奶则抬起相机,大喊道:“桑迪我的宝贝,笑一个!”
“咔嚓。”
又是闪光灯。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桑德拉没有再闭眼了,直视闪光的释放点,眼球上渐渐积蓄起晶莹的眼泪。
为什么?为什么最美好的一段记忆,如此重复重复再重复,竟也在心间堆积起痛苦?
环状的路线没有尽头,旋转木马一圈又一圈带着她前进。
没有后来那场灾难,爆炸的轰鸣、建筑物坍塌的巨响、喷吐的火焰与奔逃的人们都从记忆里淡去,鼻端再也闻不到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医疗机器滴滴的啸叫退缩回耳蜗最深处,她的眼中只剩下游乐园闪亮的光芒,绚丽彩灯挂在廉价油漆涂成的海盗头顶,一辆过山车载满尖叫从高处坠落,身后另一辆塑料马上的孩子呵呵笑着,伸手想要触碰她的这匹马飞扬的尾鬃。
她不需要烦恼任何事情,只要静静地靠在马背上,张开双臂,感受拂过汗毛的微风。
笑起来,笑起来吧。
两位家人靠在旋转木马旁边的护栏处,微笑令嘴角起了些许皱纹,犹如平静的湖面在看见她时起了涟漪。
桑德拉慢慢伸手抓住塑料马背上的伸缩杆,对爷爷奶奶慢慢弯起了嘴角,笨拙得如同刚刚出生的孩子,学习露出此生第一个笑。
“桑迪。”奶奶的面容一如记忆中那般,其实只是一张很普通的老人的脸,可在她眼中,哪怕是眼角每一丝皱纹,眼白上一丝浑浊的血丝,所有所有,一切平凡的细节里,都充斥了她所爱的痕迹。
她想起自己陪着奶奶一同去公园散步,冬日阳光正好,她挽住奶奶的臂弯。
爷爷没有说话,但目光专注地追逐旋转木马上小小的她。
“我的宝贝。”
她想起自己和爷爷躺在儿时阁楼的小船上,他们俩各拿着一根短短的玩具鱼竿,在被子的海洋里钓着塑料玩具鱼。
“笑一个!”
她深吸一口气,猛地扭过头躲避相机,大喊起来:“不——!”
不需要再重复了!不需要再继续旋转了!
令人恍惚的灯火已经看了千千万万遍,爷爷奶奶不停从闪光灯里消失又重新出现。这一切的确很幸福很快乐,她想起曾经与爷爷奶奶度过的每一个瞬间,床铺上的塑料鱼,沙发上的玩具狗,爷爷端到桌上的早餐,奶奶骑着自行车载着自己的背影,很多很多,已经足够了!
“咔嚓!”
闪光灯再一次亮起,但这一次,刺目的白光久久没有散去。
砰地一声,身下的塑料马突然加速。
“嘎吱!嘎吱!”
塑料马高高抬起身体,又重重落下,蹄子踢击空气,载着桑德拉飞速前进。
转啊转啊转啊。
旋转木马中央的立柱成了壁炉,轰然一声,火焰自壁炉中猛冲出来,而塑料马摆脱了背上杆子的束缚,四蹄用力踏地,不再转圈,而是载着桑德拉往前狂奔而去。
越跑越快、越跑越快,急促的马蹄声笃笃充斥桑德拉的耳畔,她渐渐有些恍惚了。
视野倏地一黑,似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合拢过来。
她感受到有一缕温柔的触感,轻轻拂过自己的面颊,又迅速远去。
神智一下子清醒过来,她几乎跳了起来,喊道:“奶奶!爷爷!”
她知道刚才是他们!
“啪!”
鞋底骤然落地,光芒亮起,她茫然四顾,发现儿时的游乐园已烟消云散,蒙克市的三重护城河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正环绕于自己身周。
“咔嚓!咔嚓!”
四周空气里传来一声接一声清脆的破裂声。
接连两个人影从空无一物之处摔了出来。
露易丝揉着额头站起身,就看见桑德拉正到处乱转喊着爷爷奶奶。
“呃,刚才我记得我好像正在家里,过着平常的一天……”她嘀咕了一句,稍显茫然的眼神倏然锐利清明起来,“不对!刚才是这只怪异给我制造的幻象!”
“我好像也是。”张桓清检查了自己的装备,确认所有东西都在,抬头道,“这只怪异的第三重把我们所有人都分开了,然后我进入了一个……”
说到这里他停顿一下,似乎不清楚该用什么词形容:“一个时间仿佛无限拉长,定格在很美好的一刻的地方。”
“永恒。”桑德拉停止了寻找,低声喃念着这个词汇。
“刚才我们都经历了永恒,但是,我们为什么出来了?”
露易丝的目光放在桑德拉身上:“你是第一个出现的吧?是不是你做了什么?”
“我吗?”桑德拉疑惑地指了指自己,“难道是因为我见到了——等等,沈先生呢?!”
旷野上,淡紫色花丛轻悠悠地颤动。柳易与沈平澜分开一点,舔了舔嘴巴,感觉人类的口水还挺好吃的。有一种……想要将面前这个人类整个吞噬的冲动,但是又有另一种幽微的直觉在阻止他这么做。
为什么?难道是因为人类陪他玩了游戏,他们已经是朋友了,所以朋友不可以随便吃?
不,是因为另一个原因,是因为……
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他注意到了另一件事:自己蹄子有点痒痒的。
于是沈平澜看见柳易刨了几下蹄子,而后猛然扬起前半身,再重重落下!
轰然一声巨响,整座旷野在蹄子下狠狠一震,从蹄子践踏之处霍然塌陷!
刹那间,原野上的青草与紫花尽数化作蝴蝶,哗啦啦飞扬起来,自两人身周盘旋向上,消失在了护城河那湍急河水的深处。
柳易仰头看了一阵,低下脑袋,打量周围有些惊愕的几个人类,眨了下眼睛,所有记忆一股脑解封。
意识到刚才都发生了什么的刹那,他差点抬起四蹄原地跳了起来,立即扭身去看旁边面无表情的男人。
他进入了群河之拥为他定制的陷阱,在旷野迷失,产生了无法联系家人的假象,因此几乎发疯,还把沈平澜忘了,把男人当作一个初次认识的陌生智慧生物,尝试与他玩“游戏”,游戏顺利进行令他确认对方与自己一定程度上匹配,于是还很高兴地亲了对方一口……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沈平澜见柳易活像是背后被放了根黄瓜的猫,一惊一乍的,一时间脑海里复杂的思绪稍稍靠边,不由多看了柳易一眼。
柳易立即心虚地移开视线。
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会遮掩得很好,不会在男人面前表现出更加“异类”的那一面的,没想到竟然在这种情况下,脑子一抽要玩他最喜欢的附身游戏……人类可不喜欢玩这种一不留神就要死掉一方的游戏!
“零零零号异类?!”
所幸桑德拉的喊声响起,把柳易与沈平澜之间微妙的氛围打破。这个年轻女人呆滞地盯着柳易,这可能是她平生第一次与除了自己亲人以外的非人怪物距离那么近,一时间进入了精神受到冲击的恍惚中。
就连露易丝与张桓清都一副戒备的模样,上下打量失踪了全程却在最后与沈队长同时出现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