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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46章 心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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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醒时分,苏明月感受到车子的摇晃,耳边是由远而近的滔滔不绝的说话声,苏明月惊恐地睁着眼睛,瞳孔聚焦,扶在身侧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一切都太真实了,心脏传来一阵阵沉闷的痛,叫她无法呼吸,脑海里开始闪过无数帧熟悉又模糊的画面,就像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发生的事情。
为什么,她的噩梦完全颠覆了?
苏明月来不及多想,本能驱使她立即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三两步走到车的后门,手抓住扶手,她张张嘴,想要高声说话,却发现只能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一句颤音,“师、师傅,我要下车。”
公交车进入村子后,为了便利这里的居民,不是非要到站才能停车,只需提前告知,就能随时上下车。
师傅闻言,很快就靠边停了车。
江永嘉一脸懵,见苏明月神色紧张,嘴唇惨白,满头大汗,他也站起来,担忧道,“出什么事了?”
“我要回去找他。”苏明月念叨着,慌慌张张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了一眼,距离上车才过去几分钟,一切还得及。
她祈祷着,希望那只是她无数个噩梦之一,希望她只是想多了。
一定是她想多了。
车子摇摇晃晃地停下来,后车门一开,苏明月立即跳下车,跑到水泥路对面,她往相反的反向眺望,没见公交车的影子,她急得不受控制般往前跑。
她点击陈觉的电话号码,拨打过去,手机传来“嘟嘟”的声音,时间好像在这一刻被无限放慢了,一声、两声、三声……
她飞奔着,忽然起了一阵风,此时分明已是黄昏,周围却突然被诡异的白光笼罩,耳鸣和眩晕的感觉瞬间涌上来,天旋地转,无法稳住身形。
苏明月察觉到了异常,心中涌起极大的恐惧,心脏狂跳,她听见自己清晰的心跳声,左右晃了下脑袋,想要看清眼前的路,想要伸出手去抓住那抹越来越远的虚幻的残影,却始终无法做到。
白光乍现,像在梦中一样,四周开始变得模糊、开始旋转颠倒,好似无形中有只手拖动了时间的进度条,顷刻之间,眼前骤然暗下去,苏明月往后倒去,陷入无尽黑暗。
手指才动一下,尚未做出其他反应,黑暗又瞬间消失,瞳孔再次聚焦,一张陌生的脸闯入她的眼帘。
那是个穿着白色衣服的中年女人,她的手在苏明月的眼前晃啊晃,她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不可言喻的空灵感,“女士,你没事吧?来人,先把她扶过去休息。”
这是哪儿?
脑子还在嗡嗡响,视线左右晃动,苏明月死死掐住自己的手,痛感让她清醒了些,渐渐看清了一些东西。
有树,有人,好多人,穿着白大褂的,穿着警服的,穿着各种常服的,有车子,车子上的警示灯在闪烁,地面是些硌脚的碎石和朽木,以及一条长而细的沟痕,上面还有新翻上来的带着浓浓泥土味的新土。
警戒线,拆毁倒塌的铁皮,随时准备着的担架,苏明月的脑子里瞬间冒出一个词:案发现场。
她被两个人左右架着扶到旁边的担架上坐下,坐了好一会儿,苏明月的力气恢复了些,身体也能支配了,她抓住其中一个人,艰难地挤出一句话道,“出什么事了?”
彼时已天光大亮,苏明月清楚地知道自己这一次并没有睡着,也没有丢失记忆,从黄昏到白昼,从她下车的水泥路到这片弃建工地,她切切实实地跨越了时空。
就像一本书,一部剧,在偏离主要情节、主要人物的无关紧要的时间里,它就会被一笔带过。
可是,这怎么可能?
苏明月怀疑她的病并没有在变好,而是更严重了,或许她还在梦里,这一切都只是她的一场噩梦。
苏明月忽地笑起来,暗暗坚定自己这个想法,那人见此,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说,“等会儿会有人来给你做笔录,你现在还有哪里不舒服的吗?”
苏明月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摇摇头,她勉强站起来,那人想要扶她,被她甩开了,她尾随而来,温声道,“女士,你若是晕血,或者受不了血腥的场面,还是不要过去看好一些。”
“我没事。”
苏明月坚持往刚才倒下的方向去,当她站在已经拆除了几块铁皮的大坑边缘,梦与现实在此刻无限重合。
大坑之下,区域深浅参差,部分水泥地已被泥沙覆盖,钢筋裸露,根根分明,直指蓝天,锐利的钉子和工具四处散落。
那是块呈长方形的工地,打了地基,周围几乎都往下挖了三四米,最深的地方不见底,她站在这块工地的一边,拐角过去,左侧的底下,有个凸起的高台,高台下,一摊血渍将其中一根三四十厘米的尖而粗的钢筋染红,顺势流向低处。
她看见穿着警服的人在它周围勘察,血渍不远处,是个担架,担架上盖着白布,应该是这里发生了事故。
苏明月嘴角抽.搐,露出一抹苦笑,她拼命摇头,“不可能是真的,这都是假的。”
她站在原地,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笑自己的梦太离谱又太真实,笑自己明明知道这一切是假的,可是她还是控制不住地伤心绝望。
原来,她已经病到这种地步了。
手机在自己的口袋里,她拿出来,给那个熟悉的号码打过去,始终显示无法接通,她一遍遍地打着,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人来来回回,搜集物证,清理现场。
两个小时后,尸体被抬了上来,现场物证收集完毕,两个身穿警服的人来到苏明月身旁,一男一女,女警手中拿着记录本和笔,看样子是专门负责做笔录的。
男人让苏明月往边上走,在距离工地边缘几步外的地方,男人说,“先认尸体吧。”
他冲那头招招手,两个人就抬着担架过来,他们小心翼翼放在她面前,男人弯下腰去,手抓住白布,又对苏明月说,“你做好心理准备。”
掀开白布,苏明月看清了那张脸,他闭着眼睛,安安静静地躺在担架上,像个熟睡过去的孩子,可是他的脸色和嘴唇又惨白得不像话,显得他一点儿生机都没有。
男人时刻注意着苏明月的状况,见她淡定而平静,没有一点儿崩溃或大吵大闹的意思,他问,“看清楚了,死者叫陈觉没错吧?”
苏明月眼神定定地落在他脸上,她机械地点点头,“他……死了?”
男人挥手,让那两人把尸体抬上车,警戒线围在工地边缘,好奇地从景区过来的看客被拦在车子停放的位置之外,见尸体被抬上车,他们瞬间炸开了锅。
“真死人了啊,今天早上听见动静,我就知道出事了。”
“你看那里,建了一半就废弃了,那些钢筋啊,就直直地裸露在外面,这两年围着的铁皮有些也绣了倒了,相关部门也不说加固一下,弄个围墙警示牌什么的,有些小孩调皮,跑来这边,一不小心掉下去可怎么办?”
“你还真别说,刚才不是见着个大哭大闹的小孩吗?听说死的那人就是为了救那个小孩才摔下去的。”
看客絮絮叨叨说个不停,男人无奈地皱皱眉头,开始例行问话,“我们在死者的手机里找到了你的联系方式,你和死者是什么关系?”
苏明月怔怔地转过脑袋,她平静道,“我是他女朋友。”
“昨天晚上,你们是否一直待在一起?”
“没有。”
“你们什么时候分开的,有没有人可以为你作证?”
苏明月有气无力,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傍晚分开,我有人证。”
女警迅速做笔录,男人问了些常规问题,在得知两人昨晚发生过争吵后,男人面色凝重,语调一转道,“等会儿还请你跟我们回去做个详细笔录,在事情查清楚之前,还请不要离开华水市。”
男人说完,让女警将她带上车,自己则指挥其他人撤退。
苏明月坐在车子里,浑浑噩噩地看向窗外,那些围观的人还没散去,谈话间,或摇头,或露出惋惜的表情。
不知道是不是跨越了时空的缘故,苏明月只觉得浑身疲惫,脑子混沌,越想越什么都想不明白,她在心里默念,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她只是被困在了噩梦而已。
她闭上眼睛,一切都沉寂下去,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了老式钟摆的“滴答”声,一下、两下……
她听见有人在呼唤她,那个声音说,“苏明月,你该醒来了。”
再睁眼,已是几天后,事情调查清楚了,陈觉是意外坠亡。
据报案人吴女士坦白,那天傍晚,陈觉是为了救她被困在工地坑里的儿子,中途不慎坠落,被工地里的钢筋刺穿肺部,失血过多而亡。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个人来找过陈觉,所以陈觉才会意外去到那片废弃工地。
“陈觉,你帮帮我,我孙子跟我走丢了,你对这里熟悉,你帮我找找他吧,他那么小,万一出什么事我可怎么办啊!”
那天傍晚,苏明月和江永嘉离开后,蔡奶奶后脚就出现在夕阳馆的门口。
她说,这几天她儿子一家回来了,她那个七岁的孙子非得闹着要来这边玩,而他儿子要去镇上办事,百般无奈下,蔡奶奶就带着孙子来到了这里。
蔡奶奶本来打算下午就回去的,可是孙子还未尽兴,说什么也不肯回去,蔡奶奶就说,如果他肯回去,她就给他买雪糕吃。
她孙子答应了,可是就买个雪糕的功夫,人就不见了,蔡奶奶向周围的人打听了一圈,他们都说没注意。
蔡奶奶想去报案,可是失踪时间太短,不足以立案,而且蔡奶奶觉得,这附近人多,应该是孩子顽皮跑去哪里玩了,肯定还在附近,她想到陈觉在这里有个店,途径夕阳馆的时候,见陈觉刚好在店里,她就厚着脸皮请求陈觉帮忙。
蔡奶奶与陈觉的外婆有交情,陈觉又是个热心善良的人,见蔡奶奶急得泣不成声,他说,“别担心,我们分头去找。”
于是蔡奶奶沿着梅花路、兰花路去找,陈觉则沿着桃花路、青竹路一路打听一路找,找到路的尽头,店铺的老板说,“好像看见有个孩子往前面去了,他想买雪糕,但是他没钱,我问他他家长呢,他不说话就跑开了。”
陈觉顺着老板的方向看去,再往前走就是他老屋所在的那片废弃工地了,但是前面也可以拐弯往回走,陈觉只是抱着去看看的心态,没想到真有孩子困在里面了。
远远听见啜泣声,陈觉来不及多想,直奔过去,工地正对着走来的小路的地方正好是个缺口,那铁皮已经倒下并被沙石掩埋了。
这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陈觉走过去,那男孩见有人来,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他嚎啕大哭道,“哥哥救我,哥哥救我,我好害怕!”
陈觉没见过蔡奶奶的孙子,但是见那男孩的身形、年龄和衣着都与蔡奶奶描述的一致,退一步来说,就算他不是蔡奶奶的孙子,又有什么要紧的呢,他不可能袖手旁观。
于是陈觉一边安慰他,一边目测这地方的高度,这周围都深得很,唯有左侧的某处缺口下,有处用水泥垒起的高台,它离地面约摸半米。
高台上有把钢梯立着,正好可以从顶部到达高台底部,陈觉见那男孩身上没有明显的伤,猜想是他顽皮,顺着梯子爬下去,跳下高台到达地面,却不敢爬上来了。
陈觉便顺着梯子下去,那孩子已经被吓得浑身发抖,他死死抱住陈觉大哭,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救命。
陈觉说,“别哭,你看这梯子,等会儿哥哥在下面扶着,你慢慢从梯子爬上去好不好?”
孩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喘不上气,他猛摇头,“哥哥,太高了,我不敢,我害怕,你背我上去好不好?”
陈觉有些为难,他把手握成拳头,感觉到还有些力道,也不发抖了,一时半会应该还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不让它倒下去,他犹豫片刻,最终心软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