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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47章 徒劳 ...

  •   天边的最后一点余晖被黑夜吞没,男孩乖乖趴在陈觉的背上,双手双脚紧紧揽住陈觉,生怕一松手就会没命。

      陈觉站在高台上,试了下钢梯的稳固程度,这钢梯呈倾斜状靠在水泥墙上,虽已被遗忘在这里许久,也生了锈,但还算牢固。

      陈觉用手托住小孩的屁股,又从口袋中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微光立即将眼前照亮,成为这大坑之下唯一的光亮。

      陈觉把手机递给小孩,安慰道,“双手交叠起来抱住我的脖子,拿稳手机,照着我前面,可以做到吗?”

      男孩猛吸鼻子,抬手擦掉落下来的眼泪,他把手机捏得紧紧的,脑袋靠在陈觉的抱紧了,用哭腔道,“可以。”

      陈觉松开手,正要往上爬,却明显感觉男孩的身体在往下滑,抱住他的手也缓缓擦过他的脖子。

      这高台距离上面还有两米多的距离,若是没有力道托住男孩,他根本支撑不到上面,且只要男孩一晃动,手一松,他极有可能会在陈觉爬上去的中途掉下来,到时候进退两难,可就危险了。

      陈觉思索片刻,最终还是让男孩从自己的背上下来,男孩见此,以为陈觉是要抛下他自己走,他立即大哭起来,死死抱住陈觉不肯松手,“哥哥,你别、别抛下我,我再也不乱跑了,我再也不贪玩了,我、我害怕,我要回家呜呜呜——”

      陈觉轻声安慰他,简单给他讲了这样上去的危险性,他掰开男孩的手,转过身来蹲在男孩面前,双手抚摸着他的肩膀,故作严肃道,“别哭了,再哭我就自己走了,不管你了。”

      男孩闻言,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只敢小声啜泣,眼泪鼻涕一起落下来,显得十分狼狈。

      陈觉点开手机,电量所剩无几,页面上方显示信号很弱,他给蔡奶奶打了个电话,接通后,对面率先说话了。

      蔡奶奶带着喜极而泣的颤音道,“小觉啊,我正要给你打电话,我孙子已经找到了,他跑到一家玩具店里玩了,我现在要把他带回去好好教训他,今天真是麻烦你了,对了,你现在还在景区吗?”

      陈觉看了眼这黑漆漆的大坑,他犹豫片刻,说道,“嗯,遇到了点麻烦,蔡奶奶,你能不能……”

      那头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应该是她孙子又看见什么好玩的,所以挣脱蔡奶奶的手跑到前面去了,蔡奶奶急匆匆叫他孙子的小名,隐约听见她说“慢点跑”“过来”之类的话。

      手机又传来声音,蔡奶奶轻喘着气,急促道,“小觉啊,今晚真的麻烦你了,等你回来,我让孩子他爸请你吃饭啊,现在我准备带他回去,可能不等你了,你能行吗?”

      陈觉垂眸,衡量了下,说道,“能行,您先回吧。”

      蔡奶奶说,“好,真的太感谢你了,你也早点回啊。”

      陈觉应了一声,挂断电话,空气一下子安静下来,往脚边看,哭得眼睛红肿的男孩正泪眼汪汪看着自己。

      陈觉郁闷地挠挠头。

      他刚才想让蔡奶奶帮忙的,只是他又想到,蔡奶奶一把年纪了,刚找回孙子,惊魂未定,就算此时让她过来也无济于事,况且她急着带孙子回去,她在这里也没有熟人,若是打电话等待救援,都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他看了眼这高度,又看看男孩,他心想,只要男孩配合,上去应该不难。

      于是他又蹲下来,郑重地对男孩说,“你想快点离开这里,就要听我的话,不然我就自己走,而你只能继续困在这里了。”

      “我不要在这里,我要回家。”男孩拼命摇头,他哼哼唧唧道,“我听你的,哥哥,你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陈觉点头,见男孩的情绪已经稳定不少,他说,“很好,你记得自己是怎么下来的吧,你是男子汉大丈夫,既然敢下来,就没有不敢爬上去的道理,所以等会儿你要自己爬上梯子。”

      “但是你不用担心,我会在你下面帮你照明,也会保护你,你不要往下看,只需一步一步往前走就行,能做到吗?”

      男孩自己不敢爬,是因为在爬上去的途中,男孩会控制不住地往底下看,一旦超过他所能承受的高度,他就会害怕,就会担心掉下来。

      陈觉试过,这梯子还算稳固,但难保不会出现倾斜失衡的状况,所以只能一个个上去。

      男孩哆嗦着,哭丧的脸上是千万个不愿,陈觉不说话,而是严肃认真地看着他,他弱弱道,“哥哥,我要是掉下来,你会接住我的,对吗?”

      陈觉说,“我扶着梯子,你不会掉下来的,相信我。”

      男孩咽咽口水,手往脸上胡乱擦了下,他郑重地点点头,像是下定某种决心,“好,我听哥哥的。”

      陈觉欣慰地笑了下,“爬上去要比爬下来简单,你只需往前看,每走一步,都要抓紧梯子,不用着急,踩稳了再继续往上,知道吗?”

      “嗯。”

      于是男孩在陈觉的指挥下,一步步往上面爬,这个过程很慢,男孩有好几次都因为紧张踩空,但陈觉一直在下面安慰他。

      十分钟后,男孩终于够到地面,陈觉让他不要着急,俯下身子慢慢爬过去,他也照做,不一会儿,他成功离开梯子,到达地面。

      他艰难爬起,蹲在大坑边缘两步外,他小心翼翼地探着脑袋往底下看,吓得他又立即后退一步,“哥哥,你也上来吧,我等你。”

      “好。”陈觉终于松了一口气,把手机夹在手侧,顺着梯子娴熟地爬上去。

      爬到中途,手机闪烁了下,提示他将在三十秒后关机,他想要加快速度,这时手却突然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身体也忽然软了下来,全身使不上劲,像电流在身体里乱窜,让他发麻,无法动弹。

      熟悉的感觉又来了,没有任何征兆,随即是天旋地转的眩晕和震耳欲聋的耳鸣,连抬腿都无法做到,陈觉死死握住梯子,却发现自己根本使不上劲。

      “咚”地一声,手一空,手机掉落道水泥边缘的细缝里,最后一点光亮随着手机关机而消失,陈觉也如同宕机的电子设备,无法自控地仰面坠下梯子。

      “啪——”,眼前模模糊糊的,好似有光影在交织晃动,全身都是麻的,手一直在微微抖动,感觉不到疼痛,只想闭上眼睛睡过去。

      “哥哥,你上来了吗?怎么没有光了?”

      男孩从上面探出头来,适应了黑暗,借着悬在高空的明月,隐隐约约看见底下躺着个人,男孩吓得“哇”地一声哭了。

      呼吸变得困难,意识却渐渐清晰,陈觉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流到他的手边,往低处流去,他知道自己受伤了。

      “小孩,去找人,帮我……报警好不好?”陈觉微弱的声音从底下传来,虽然小声,但在这处静谧的废弃工地十分清晰。

      男孩一直哭,一直哭,陈觉说了两遍,问他,“你听见了吗?”

      男孩哽咽道,“我……我……”

      应该听见了。

      陈觉试着动动自己的手指,还是很难做到。

      他从两个月前开始出现这种症状,起先是耳鸣、手抖、脚步不稳,然后是身体失衡,无法自控,严重时会像他刚才这样,突然宕机,无法动弹。

      网络搜索说,这是共济失调,长期失眠的人,或者某种镇定安眠药物过量摄入的人,在身体达到一定的承受极限后,就会出现这种症状,它随着陈觉的失眠症变得越来越严重,陈觉不愿让苏明月看见这样狼狈的自己,所以在犯病时刻意躲开她。

      事实上,他也一次没让苏明月看见过,起初不怎么严重的时候,他没让苏明月察觉,后来每每要犯病时,他会提前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而毫无征兆地倒下时,苏明月刚好不在他身边。

      后来他通过秘密渠道购买这种尚未上市的药剂,这种药剂能够帮助他短暂地改善睡眠状态,但也因为其中超标的致幻药物,让他的共济失调症状越来越严重。

      这天下午,吃完饭后,他去买单,因为察觉到身体发出警示信号,所以他以最快的速度躲到了车子的后备箱里,才没让苏明月看见。

      他以为自己侥幸“逃过一劫”,却不想这天晚上,被苏明月发现了药剂的事,在那瞬间,陈觉竟是松了一口气,他知道,他是时候放手了,他这样的累赘,不应该拖住苏明月的脚步。

      如今,他已心如死灰,被困在无限的深渊,可是当他真正面临死亡,他却还不舍得死。

      他想再窥一眼那高悬的明月。

      可是他等啊等,最终什么也没能等到,男孩跑开后就再也没回来,翌日他的母亲,也就是报案人吴女士交代,孩子当时太害怕了,她接到孩子后,孩子已经哭得喘不上气,咳嗽干呕,所以也就不知道有人被困在了废弃工地。

      一句太害怕,一句不知道,就把陈觉推向了死亡。

      苏明月与他们对峙时,孩子畏畏缩缩地把脑袋藏在大人怀里,大人则理直气壮地解释,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钢筋刺穿肺部……”

      “失血过多而死……”

      苏明月看着陈觉的死亡报告,她仰天大笑起来,笑得疯狂无状,笑得连连鼓掌,笑得两行清泪止不住落下来。

      她站起来,向前倾身,指着吴女士怀里的男孩,用狠厉的眼神剜着他。

      她想高声吼叫,却发现只能断断续续地挤出一句有气无力的话,“他原本是有救的啊,你为什么不说,凭什么你们一句太害怕,一句不知道就能揭过去!”

      男孩被这话吓得瑟瑟发抖,又开始哭,吴女士忙抚摸着他的脑袋,反驳道,“小孩子懂什么,当时那么黑,孩子根本看不见,甚至可能根本不知道他受伤了。”

      “况且,是他明知自己身体状况不好,还擅自救人的,他当时要是报警或者喊人帮忙,就不会出现这种意外了,这你不能让我们承担责任啊。”吴女士嘀咕道。

      苏明月浑身一颤,她无力坐下来,“你的意思是,这还是他活该了。”

      吴女士不说话。

      派出所的同志出来打圆场,他们经过调查,也说这是个意外,他们了解过陈觉的病情,也检测出他的体内含有大量致幻药物成分,足以证明意外发生,是他的身体状况导致的。

      至于因为男孩隐瞒不报,导致死者失去最佳救治时机而死亡,不足以构成罪名,只能说是没有出手相助,是道德层面的问题。

      最终是“和解”结案,陈觉获得一枚“见义勇为”的旗帜,以及吴女士为了感谢陈觉的两万块钱。

      尸体需要直系亲属签字认领,最后是陈父将尸体带走了,临走前,他把钱给了苏明月,他对苏明月说,“听说你跟陈觉是恋人关系,先前对他不错,现在他人不在了,这些钱就当是感谢你。”

      苏明月捧着钱,失魂落魄地走出派出所时,外面阳光明媚,她伸出手去,模糊的光影间,她好像看见陈觉站在她的不远处笑着冲她招手。

      他嘴唇轻启,好像说了句什么。

      可是苏明月听不清。

      “嗡——”,尖锐的耳鸣在她的世界回响,强烈的晕感袭来,头重脚轻,好似一脚踏入虚空,苏明月用手捂住脑袋,非但没能减轻天旋地转的感觉,反而被脑袋袭来刺痛逼出眼泪。

      她踉跄一步,伸手出去,想要抓住那抹转身走远的背影,可是只是徒劳。

      别走。

      她倒下来,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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