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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我们说点未来的事吧 ...

  •   病房的阳光淡淡斜斜,透过浅色窗帘铺在病床边缘。沈执醒得早,睁眼时天光刚好落在他手背上,一层光影温和地罩住了皮肤下微微凸起的血管。
      他已经能感觉到身体的变化了。
      疼痛退去了最暴烈的锋利,只剩下隐隐的拉扯与酸胀。药物的副作用还在,但没那么抓心挠肺。他像是终于从急流中挣脱,扶着残木靠岸,满身疲惫,却能呼吸。
      他坐起身,靠在枕头上翻着手边的那本孕期笔记。
      那是林知遥从家带来的。笔记被她翻得极熟,边角微卷,有些段落下用浅色水笔画了线,还有几处用圆体字标出“禁忌”“建议”“留意”。
      他手指缓缓划过那一行字:“孕期前三月,情绪波动大者,需密切关注饮食、作息与心理状态。”
      他轻轻合上本子,眼底浮出一点自责。
      林知遥来的时候,带着热气腾腾的保温瓶,还有她新熬好的粥。
      她穿得比之前更暖,毛衣外面披着围巾,长发束起。走进病房的一瞬间,她闻见他身上沐浴后干净的气味,眼角温柔地弯了一下。
      “醒得好早。”她笑着,“状态怎么样?”
      “比昨天好多了。”他看着她,嗓音沙哑却平稳,“至少不会一坐起来就晕。”
      她把保温瓶放到床边的小桌上,慢慢打开,递来陶瓷勺:“尝尝看。今天的不是白粥,是小米山药。”
      他接过来,低头吹了一口,尝了一勺。
      淡淡的咸味,小米绵糯,山药碎软。胃部的灼痛没有再泛上来,反而像被温热的小流一点点熨过,安静了许多。
      他点点头,没说好吃,却吃了第二勺。
      林知遥坐在他对面,支起那张小桌子,也拿了自己的一碗。
      “你也吃点。”他低声道。
      她笑着“嗯”了一声,却吃得慢,一小口一小口地抿。
      沈执不动声色地看她。
      她最近胃口的确不好,饭量小,常常挑食。他以为只是孕期的生理反应,但现在才真正意识到她其实也很撑——不是撑着吃饭,而是撑着照顾。
      他忽然把勺子放下。
      林知遥抬眼:“不舒服了?”
      “不是。”他看着她的眼睛,缓缓道,“我忽然想到……你是不是已经很久没坐着好好吃一顿饭了?”
      她一怔,随即低下头:“也不算很久。”
      “你上次把整碗饭吃完,是哪一天?”
      她不答。
      他叹了口气,重新拿起勺,把自己碗里的粥盛了一些到她碗里:“那你吃完这一碗。今天我陪你。”
      林知遥抿着唇,没有反驳,只轻轻点头。
      他靠在枕头边,慢慢吃,时不时抬眼看她几口。
      气氛温吞,像水烧开的前一刻,毫无声响,却一点点升起了温度。
      吃到一半,林知遥忽然轻声说:“我现在也开始吃不下了。”
      “想吐?”他问。
      她点头:“有时候是味道不对,有时候是一开始不饿,吃几口突然就想停。”
      “你说他在里面,是不是挑食了?”
      沈执笑了一下,低声说:“像我。”
      她一愣,随即也笑了起来。
      他低头把她那碗快凉的粥又热了热,送到她面前:“挑食也得吃。你和他,现在都得听我的。”
      林知遥接过来,轻轻“嗯”了一声。
      那一刻,她忽然觉得,原来人生最好的时刻,可能不是那些大张旗鼓的“你会幸福”,而是此刻:
      在病床前,一人虚弱地握勺,另一人怀着孩子慢慢吃完饭。
      他们之间什么都没多说,却在这顿安静的饭里,把“以后”真正落了地。
      ——
      林知遥回家拿换洗衣物那天下午,沈执一个人在病房里。
      她走前叮嘱过:“别乱动,有什么事按铃。”
      他点头应着,却在她离开不到十分钟后,就撑着床沿站了起来。
      他没有真的觉得自己已经好到能走动自由。
      只是,他看见她最近连换衣服都在医院洗手间匆匆解决,睡觉也是拢着被子坐在折叠椅上——他想,哪怕只是一点点事情,也该由他来做了。
      他扶着墙慢慢移到病房的小厨房,那里有个电水壶和备用小锅,是护士们特许他偶尔自用的。
      他记得林知遥说过她最近最能接受的是银耳红枣汤,温温的、微甜。
      他把材料找出来,分量很轻,却装在高高的柜子里。他踮起脚,指尖刚勾住袋角,一阵剧烈的眩晕突然涌上来。
      胃部像被人猛地攥住,连带着背脊一阵抽疼,眼前一黑。
      他整个人重心不稳,手一滑,连带袋子和整只瓷碗都从柜中跌出。
      哐当——
      他反应极快,一手扶住台面,另一手堪堪接住了落下的碗,瓷器磕在他指骨上,发出一声闷响。
      可即便没碎,他也因这下彻底脱力,整个人缓缓蹲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凉的柜门,冷汗一滴一滴往下落。
      他的胃开始隐隐作痛,呼吸不顺,头皮发紧——但他死也不想叫人。
      他不想让她回来,看到他这个样子。
      不想她又担心、又心疼。
      他只是想,做一件事。哪怕小到一碗糖水。
      门“咔哒”一声被打开时,是林苑先到。
      她带着水果进来,本来想直接放下走,谁知刚一进门,就听见厨房那边有动静。
      “沈执?”
      没人应。
      她下意识绕过病床,看见厨房里蹲着一个影子——沈执。
      他的额头抵着膝盖,呼吸微重,手上似乎还有被瓷碗磕破的红痕。
      林苑一惊,快步走上前:“你干嘛下床了!”
      他摇头:“我没事。”
      “你这叫没事?你连人都快坐断气了!”
      她一边说一边扶他起来,却被他轻轻推开:“别告诉她。”
      林苑愣了一下:“你怕她担心?”
      “不是。”他喘着气,声音低哑却清晰,“是我不想她……以为我连这种事都做不了。”
      “她每天照顾我,我什么都不能做。哪怕只是一碗汤……我也想……分一点。”
      林苑看着这个从不服输、不言弱的男人,眼神软下来。
      她轻轻叹了口气:“你要真想分担她的累,那你现在能做的,只有一件事。”
      “把身体给养好。”
      ——
      门再次响时,是林知遥回来了。
      林苑起身迎过去,小声在她耳边说了句:“厨房别进,你们慢慢聊。”
      林知遥一怔,正想问什么,就看到沈执靠在床边,额角有薄汗,神色苍白,却眼神安稳。
      她走过去,疑惑道:“你……干嘛了?”
      他没有回答,只抬头看她,眼里有一层说不出的克制。
      “我想给你煮点红枣汤。”他声音低,“但……失败了。”
      林知遥听见这话时,鼻子一酸。
      她缓缓蹲下,替他擦了擦额角的汗,又将他的手捧起来,看到指骨上一点擦伤。
      “疼不疼?”
      “没什么。”他顿了顿,“就是……不甘心。”
      她轻轻抱住他:“你不需要分担我的苦。”
      “你健康,就是我最轻松的事。”
      他愣住。
      她将脸埋进他颈侧,声音带着一点鼻音:“但如果你真的想做点什么,那就照顾好你自己。我们都会等你慢慢好起来。真的不用赶。”
      沈执缓缓收紧手臂,抱紧她。
      这一次,他不再推开,不再挣扎,不再逞强。
      他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我会慢慢来,陪你一起长大的,不止他——还有你。”
      ——
      产检那天,林知遥没有告诉沈执。
      她在早上八点钟抵达熟悉的妇产科楼层。
      护士见她来了,语气依旧温和:“林小姐,上次您说过情绪反应有点不稳,今天我们顺便做一次激素和血压筛查。”
      她点头:“都做吧。”
      她不是不紧张。只是她的“紧张”,已经学会了隐藏。
      从医院走廊到检查床,她的脚步始终是稳的,手垂在身侧,指尖贴着小腹的线条,偶尔轻轻一碰,就像是确认某种生命的真实。
      结果等得并不久。
      医生坐在电脑后,翻着报告时神情微顿了一下,语气也收敛了些。
      “孕囊发育还算正常,不过——”
      她指着一项数据:“这个指标偏高,说明你近期压力比较大,情绪不太稳定,有可能影响胚胎激素调节。”
      林知遥喉咙一紧,勉强笑了下:“……要紧吗?”
      “不是立即危险。”医生说,“但你必须意识到,情绪紊乱是早期胎停、孕期高风险反应的诱因之一。”
      “建议你放缓生活节奏,按时休息,控制焦虑。”
      她点头,心里却一阵发空。
      医生还说了什么,她已经听不太清楚。
      离开医院时,她一个人站在马路对面,阳光很暖,可她觉得背上汗湿一片。
      手机里是沈执昨晚发的消息:
      明天要记得按时吃早饭。要是饿了就喊我,我订粥。
      她指尖停留在“喊我”这两个字上,缓缓按灭了屏幕。
      他在变好,她不想让他再为她焦虑。
      可她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在抗议。
      她每天早上起床都要扶墙站稳五秒,最近常在夜里突然腹坠、抽疼,虽然不剧烈,但那种“像什么东西在提醒她”的信号,越来越频繁。
      她从医院走出来,什么都没吃,甚至走了几站路才拦下一辆车回家。
      林苑接到她电话时,是在下午四点。
      林知遥的语气听上去很轻:“今晚……你有空吗?”
      林苑一听,顿了几秒:“你怎么了?”
      她没回答,只说了地址。
      一个小时后,林苑推门进来时,发现她窝在沙发上,双手环着膝盖,脸埋在臂弯里,连鞋都没脱。
      茶几上放着那张医院报告单,压在一本孕期指导书下,边缘卷着,像是翻看了很多次。
      林苑没说话,只坐过去,把她轻轻拉过来。
      林知遥抬起头,眼睛红了,眼尾泛着被压抑得太久的委屈。
      “我没跟他说。”
      “我不想他说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我也怕……他会以为,我怀着这个孩子……是错的。”
      她不是不想依赖,是太害怕依赖之后失望。沈执现在那么努力地恢复,那么小心翼翼地呵护她的每一次反应,她不能再让他面对未知的危险。
      她甚至连“我疼”这两个字都学会了默默咽下。
      林苑听完,只轻轻抱住她,轻声说:
      “你不是只能一个人撑下去。”
      “如果他爱你,是不会因为你有伤口就离开的。”
      “你们现在,是三个人的命。你一个人扛不住,也不该扛。”
      夜色落下来时,林知遥抱着林苑送来的孕妇抱枕,躺在沙发上,听着厨房里水壶煮开的声音。
      她不敢哭出声。
      因为她怕自己一哭,那个孩子也会听见。
      ——
      林知遥回来那天,沈执正在换药。
      他疼得轻皱了下眉,余光却一直扫向病房门口。
      他以为她今天不会来了。
      结果门轻轻一响,她披着灰蓝色的外套,站在走廊的光下,眉眼清淡,手里拎着小提壶,眼神看过来的一瞬,他觉得心口有什么松动了一下。
      她笑着说:“我熬了点汤。”
      他点点头:“你今天去哪儿了?”
      她低头放东西:“跟林苑出去一趟。”
      他说:“身体还好吗?”
      她顿了顿,轻声答:“挺好的。”
      他没追问。但他知道,她在撒谎。
      中午吃完饭,林知遥去休息室小憩,手机却落在床边柜子上。
      沈执无意中碰到屏幕,亮起来的一瞬,看到顶端有一行未读信息:
      产检结果出来了,暂时没大问题,但记得明天复查。多休息,控制情绪。
      医生署名清晰。他的指尖停住。
      他不是想偷看她的隐私。可看到那行字时,心里却“咯噔”一下。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这几天她偶尔会低头发怔、说话时眼神飘远。
      她一定是查出什么了——却不想告诉他。
      因为他还在生病中,因为她不想让他再多一份负担。
      他忽然觉得自己太迟钝。迟钝到让她独自去面对这件事,还要假装“挺好的”。
      下午,李策来医院看他。
      带着一份案卷交接文件,语气一贯温稳:“现在这个案子快收尾了,如果你身体允许,等你能出院,我们慢慢接回来一部分工作。”
      “你回律所的工位,我都留着。”
      沈执接过文件,翻了几页,没说话。
      李策察觉出他语气不对:“不急,我知道你还在恢复。”
      沈执看向窗外,光斜斜落在他侧脸上,原本消瘦清冷的线条里,却有一丝更柔和的厚重感。
      良久,他轻声说:
      “李哥,我可能……没办法回去那么快。”
      李策微愣:“你是指恢复周期?可以往后推,案子我们能调整——”
      “不止是周期。”沈执抬眼,语气比任何一次都沉静,“我现在……有别的责任。”
      他没有说出“孩子”这个词,但那一瞬间,李策看懂了。
      他点点头,笑了笑:“原来你也有退让的一天。”
      沈执握着文件的指节轻轻用力,却语气温和:
      “以前我是觉得自己做得多一点,她就能少担一点。”
      “可现在我明白了,我真正该做的不是回到岗位,而是留在她身边。”
      “我命里能争的,都争过了。现在是她和他……我不能再错一次。”
      李策轻轻叹了一声,什么都没说,只把那份卷宗放下:“那我先拿回去了。”
      “什么时候想回来,再给我打电话。”
      沈执点头:“好。”
      林知遥回来时,沈执已经将病床边那份“准备恢复后上班的计划表”合上,收进抽屉。
      她看了他一眼,像察觉出点什么:“李策找你了?”
      “嗯。”他语气平稳,“我告诉他,最近半年不会回律所。”
      她一怔:“你不是说……”
      “我说过很多以前的打算。”他轻轻握住她的手,“但我没说过,现在我最想做的,是陪你一起守这个家。”
      林知遥鼻子一酸。
      他没有逼她交代产检的事,没有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也没有半点责备。
      只是那一句“不会回去了”,像是一把钥匙,把她这几天死死锁住的自责与害怕,轻轻地、彻底地打开了。
      她轻声问:“你不怕再拖,律所那边会失望吗?”
      他看着她,认真答道:
      “我怕你和孩子没了,我会悔一辈子。”
      ——
      病房的灯光被调成了最暗的一档。
      窗帘微微掀开一角,夜色从缝隙透进来,在天花板上映出斑斓的光影,像水面晃动的星。
      沈执躺在病床上,侧过身,望着靠窗的林知遥。
      她靠着落地窗坐着,一件薄毛衣随意披在肩上,腿上搭着一层毯子,手指轻轻贴在肚子上。她没说话,只在静静感受着身体里那点微弱却真实的律动。
      他低声唤她:“知遥。”
      “嗯?”她回头,语气柔得像一滴光落在水面。
      “过来这边。”
      她走过去,坐在他床边。
      他往里侧挪了挪,被子掀开一角,留出一点空位。
      “靠着我睡一会。”他说,“别总在那边守着。”
      林知遥犹豫了一下,还是顺着他的话轻轻躺下。
      两人之间只隔着一层轻薄的被子,他的手贴着她的手腕,一下一下地摩挲着她脉搏的位置。
      过了好一会,他忽然开口:“我们……讲点未来的事吧。”
      林知遥转头看他,眼里轻轻一动:“你想听什么?”
      他望着她,声音很轻:
      “比如他出生后长什么样。”
      “像你。”她笑着,“眼睛也要像你,睫毛很长,不用打光就有影子。”
      他弯了弯唇角:“那脾气呢?”
      “像我。”她一本正经地说,“随和好带,睡觉也不吵。”
      他偏头看她,半晌轻声说:“我怕他也像我。闷、硬、不懂怎么表达。”
      “那也没关系。”她温柔地握住他的手,“你会教他的。”
      “你会告诉他,爱一个人不是只靠忍着,是要说出来的。”
      沈执喉咙轻轻动了动:“那你呢?”
      “我?”她想了想,“我想在他出生后,带你们一起回我老家住几天。”
      “有棵老桂树,夏天开花,香得整条巷子都是。”
      “到时候你抱着他,我就在后头拍照,一年一张,挂在书房墙上。”
      她说着说着,声音开始发哑:“等你病好了,我们可以去很多地方。”
      “你以前不是说,想看海、看雪、看星星。”
      “只要你愿意站起来,我都带你去。”
      沈执没说话,眼眶却在夜色中慢慢泛红。
      他伸手覆在她肚子上,指腹贴着衣料下那一点温软的起伏,像是轻轻地、第一次,和那未曾谋面的生命打了个照面。
      他低声说:“小家伙,你要乖。”
      “妈妈陪了我很多年,这次,轮到我陪你们了。”
      林知遥闭上眼,靠在他肩上,眼泪悄悄滑过鼻梁,滴在他的手背上。
      他没有抹掉,只轻轻握紧她的手。
      那一刻,外头的风安静了,月光照在窗框上。
      他们躺在一间不大的病房里,却像是终于有了整个世界。
      未来还远,病还没痊愈,孩子还没出生。
      可他们已经学会了一件事——
      什么叫共度一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我们说点未来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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