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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光下的记忆碎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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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明站在音乐厅大厅里，手指不自觉地整理着领带。他很少穿正装，这件深蓝色西装还是三年前参加学术会议时买的，袖口已经有些发亮。周围衣香鬓影的人群让他感到格格不入，几次想转身离开，却又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拉回。
"先生，需要我带您入座吗？"一位穿着制服的引座员微笑着问道。
沈明出示手机上的电子票。"F区12座，谢谢。"
"啊，这是很好的位置，正对舞台中央。"引座员领着他穿过铺着红地毯的走廊，"您是许老师的乐迷吗？"
沈明迟疑了一下。"算是吧。"
事实上，自从昨天发现那些照片和视频后，他一整夜都没能合眼。凌晨三点，他爬起来重新查看那些影像资料，试图从中找到哪怕一丝记忆的痕迹，却只换来剧烈的头痛和更深的困惑。照片中的自己笑得那么自然，搂着许暖腰肢的手势那么熟悉，而他却完全不记得曾经有过这样的时刻。
"就是这里了。"引座员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演出二十分钟后开始，洗手间在您右手边走廊尽头。"
沈明道谢后坐下，环顾四周。音乐厅比他想象中要小一些，但装饰考究，深棕色的木质墙壁和金色的装饰线条给人一种温暖的包裹感。F区位于二层，确实如引座员所说，正对舞台中央，能清晰地看到那架施坦威三角钢琴在聚光灯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观众陆续入场，沈明注意到前排坐着几位看起来像是音乐评论家的人，正低声交谈并不时在笔记本上记录什么。他的右侧是一对老年夫妇，老太太手里紧紧攥着节目单，老先生则时不时看表，显得有些不耐烦。
灯光暗了下来，观众席的交谈声渐渐平息。一束追光打在舞台左侧的入口处，许暖穿着一袭银灰色的长裙走了出来。掌声响起，她微微鞠躬，然后走向钢琴。
在舞台灯光下，许暖整个人仿佛笼罩在一层柔光中。她没有盘起头发，而是让栗色的长发自然垂落在肩头，随着步伐轻轻摆动。当她坐到钢琴前，调整琴凳高度时，沈明注意到她左手腕上还贴着医用胶布——车祸留下的伤痕尚未完全愈合。
"各位晚上好。"许暖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音乐厅，"感谢大家在这个雨夜来听我的演奏。"
沈明这才注意到外面开始下雨了，雨滴轻轻敲打着音乐厅的彩色玻璃窗，发出细微的嗒嗒声。
"今晚的第一首曲子，是肖邦的《夜曲》Op.9 No.2。"许暖的手指悬在琴键上方，"这首曲子创作于1830年，当时肖邦年仅20岁，却已经展现出惊人的才华..."
沈明观察着她说话时的神态。与在诊所时的拘谨不同，站在舞台上的许暖散发着一种沉静的自信，谈到音乐时眼睛闪闪发亮。她简短地介绍了每首曲目的背景和特点，语言简洁却富有感染力，然后才开始演奏。
当第一个音符响起，沈明感到一阵电流从脊椎窜上后颈。许暖的演奏与他在录音中听过的任何版本都不同——更加内敛，却蕴含着惊人的情感力量。她的手指在琴键上舞动，身体随着音乐微微前倾，时而闭眼，时而抬头，仿佛在与某个看不见的人对话。
上半场结束后，沈明发现自己掌心全是汗。他不记得自己曾如此投入地听过一场音乐会，那些音符似乎直接叩击在他的心脏上，唤起一种难以名状的共鸣。
中场休息时，他去洗手间洗了把脸，看着镜中的自己，试图找出任何与那些照片中不同的地方。一年前的自己看起来更放松，眼角有笑纹，而现在镜中的男人眉头紧锁，眼下挂着淡淡的青黑色。
"你也是被朋友拉来的吗？"
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沈明转头，看见一个戴眼镜的年轻男子正在擦手。
"什么？"
"音乐会啊。"年轻人笑了笑，"我女朋友是古典乐迷，硬拉我来受熏陶。说实话，我差点睡着了。"
沈明不知如何回应，只是含糊地点点头。
"不过那个女钢琴家挺漂亮的，看脸至少不会无聊。"年轻人压低声音，"听说她前段时间出了车祸，差点弹不了琴了。"
沈明猛地抬头。"你怎么知道？"
"网上有报道啊，本地音乐圈挺关注这事的。"年轻人有些惊讶于沈明的反应，"好像是上个月的事吧，出租车被撞了，她伤得不轻，但奇迹般地没伤到手指。"
沈明回到座位后立刻用手机搜索相关信息。果然，几篇本地媒体的报道跳了出来，简要描述了许暖遭遇车祸的情况，并提到她"奇迹般地"在两周后就重返舞台。报道的评论区有不少乐迷留言，表达对许暖的关心和祝福。
灯光再次暗了下来，下半场即将开始。许暖换了一身深蓝色的连衣裙重新登台，这次她没有说话，直接开始了演奏。
下半场的曲目更加复杂多变，从德彪西到拉赫玛尼诺夫，许暖展现出惊人的技术掌控力和情感表达能力。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许暖站起身鞠躬，脸上带着疲惫却满足的微笑。
"谢谢大家。"掌声平息后，她说道，"按照惯例，我会加演一首安可曲。今晚我想演奏一首特别的曲子，是我自己改编的德彪西《月光》。"
沈明的心跳突然加速。这正是那段视频中许暖为他演奏的曲子。
"这首改编版诞生于一个非常特别的夜晚，"许暖的目光扫过观众席，在扫到沈明所在区域时似乎微微停顿了一下，"虽然我已经不记得是为谁而作，但每次弹奏它，都能感受到某种深刻的情感联系。希望你们喜欢。"
当熟悉的旋律响起，沈明感到呼吸变得困难。与视频中的版本相比，许暖的演奏更加成熟内敛，但那种独特的改编手法——在原本梦幻般的旋律中加入了一些不和谐音，制造出一种甜蜜又忧伤的张力——完全一致。他闭上眼睛，任由音乐将他带回那个根本不记得的"特别夜晚"。
掌声将他拉回现实。演出结束了，观众们陆续起身离场。沈明犹豫着是该直接离开还是去后台找许暖。就在这时，他的手机震动起来，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沈医生，如果您还在音乐厅，能否来后台一趟？我有些不舒服。——许暖"
沈明立刻起身，向工作人员出示医生证件后，被带到了后台休息室。许暖坐在化妆镜前，脸色苍白，一位助理正递给她一杯水。
"许小姐？"沈明快步走到她身边，"哪里不舒服？"
许暖抬头看他，眼睛里闪烁着痛苦和困惑。"沈医生...刚才演奏最后一首曲子时，我突然...看到了画面..."
"什么画面？"沈明本能地握住她的手腕检查脉搏，心跳比正常快了不少。
"雨...一把黑色的伞...还有你..."许暖的声音颤抖着，"我们站在某个建筑物门口，你在对我说话，但我听不清内容..."她突然抓住沈明的手，"这是记忆恢复的征兆对吗？那些画面是真实的吗？"
沈明感到喉咙发紧。根据林主任的说法，许暖失去的正是他们共同度过的那一年记忆，而现在她描述的场景极有可能是他们曾经共同经历过的。
"可能是。"他谨慎地回答，"记忆恢复有时会以碎片化的方式开始。你现在感觉如何？头晕吗？恶心吗？"
"只是有点累。"许暖松开他的手，勉强笑了笑，"抱歉麻烦您过来。只是刚才那一瞬间太真实了，我需要确认..."
"理解。"沈明点点头，"演出很精彩，特别是最后那首改编曲。"
许暖的眼睛亮了起来。"您听出来了？那确实是我最满意的改编之一，可惜我不记得创作灵感来自哪里了。"她停顿了一下，"说来奇怪，每次弹这首曲子，我都有种强烈的感觉，好像它是为某个特别的人写的。"
沈明不知如何回应。告诉她真相可能会加速记忆恢复，但也可能造成更大的混乱。林主任的警告在他耳边回响：有些记忆被遗忘是有原因的。
"许小姐，你需要休息。"他最终说道，"记忆恢复是个渐进的过程，不宜操之过急。"
许暖的助理敲门进来，提醒她该去签售了。沈明起身告辞，许暖却突然说："外面下雨了，您带伞了吗？"
沈明摇摇头。"没关系，我可以叫车。"
"我结束后也要回市区，不如一起走吧？"许暖提议，"我的经纪人开车，可以顺路送您。"
沈明本想拒绝，但看着许暖期待的眼神，鬼使神差地点了头。"好的，谢谢。我在大厅等你。"
签售持续了近一小时。沈明站在大厅角落，看着许暖耐心地为每一位乐迷签名、合影。她的疲惫显而易见，但面对粉丝时依然保持微笑。最后一位乐迷离开后，许暖向沈明走来，肩上多了一件米色风衣。
"久等了。"她的声音里带着歉意，"乐迷们太热情了。"
"理解。"沈明递给她一瓶水，"职业需要。"
许暖的经纪人——一个干练的中年女性——走过来催促他们赶快出发，说停车场要关门了。三人匆匆离开音乐厅，外面的雨已经变小了，但仍在绵绵地下着。
"我的车停在对面街。"经纪人说，"你们在这等着，我去开过来。"
经纪人匆匆穿过马路后，只剩下沈明和许暖站在音乐厅的屋檐下。街灯在湿漉漉的路面上投下摇曳的倒影，夜晚的空气带着雨后特有的清新。
"您喜欢今晚的音乐会吗？"许暖打破沉默。
"非常喜欢。"沈明诚实地回答，"特别是你对《月光》的诠释...很独特。"
许暖微笑着看向远处。"您知道吗，当医生告诉我可能会永久失去那段记忆时，我最害怕的不是忘记某个人或某件事，而是忘记那些塑造了我音乐风格的关键时刻。"她轻声说，"一个钢琴家的演奏风格是由无数记忆和经验编织而成的，如果中间抽走一整年的线..."
沈明突然理解了她对恢复记忆的执着。对他而言，记忆是可以通过科学方法修复的数据；而对许暖来说，记忆是她艺术生命的组成部分。
"我们会想办法找回那些记忆的。"他不自觉用了"我们"这个词，"诊所最近引进了一种新的音乐疗法，也许..."
他的话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大风打断。雨点斜着吹向屋檐下，许暖本能地往沈明身边靠了靠。沈明迅速脱下西装外套挡在两人上方，这个动作让他们几乎贴在一起。许暖抬头看他，两人的脸近在咫尺，沈明能闻到她发丝间淡淡的茉莉香气。
就在这时，许暖的表情突然变了。她的瞳孔扩大，嘴唇微微颤抖。"伞..."她喃喃道，"黑色的伞...那天也是这样..."
"许小姐？"沈明紧张地看着她，"又是记忆闪回吗？"
许暖点点头，眼中充满困惑。"我们...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不只是医生和患者的那种认识？"
沈明的心跳加速。他应该告诉她真相吗？还是继续隐瞒？就在他犹豫的瞬间，经纪人的车停在了路边，喇叭声打破了这一刻的魔力。
"车来了。"沈明松了口气，又有些遗憾，"我们走吧。"
车内，经纪人不断询问许暖演出后的感受和观众反应，沈明则沉默地坐在后排，看着窗外闪过的街景。雨滴在车窗上蜿蜒流下，像是无数透明的记忆碎片，无法拼凑成完整的画面。
"沈医生，您住在哪个区域？"经纪人问道。
沈明报了自己公寓的地址。许暖转过头看他。"原来您住在那附近？我以前经常去那边的一家咖啡馆，就在您公寓楼下的转角处。"
沈明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座椅边缘。那家咖啡馆是他周末常去的地方，如果许暖也常去，他们很可能在那里相遇过。
"是'静默时光'吗？"他试探着问。
许暖的眼睛亮了起来。"对！您也去过？他们家的肉桂卷是全市最好吃的。"她的表情突然变得恍惚，"我好像...在那里见过您..."
经纪人在后视镜中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许暖，你确定没事吗？看起来你脸色不太好。"
"只是有点累。"许暖勉强笑了笑，但她的目光没有离开沈明的脸，仿佛在努力读取某种隐藏的信息。
车停在沈明的公寓楼下。雨已经停了，但空气中仍弥漫着湿润的气息。沈明道谢后准备下车，许暖却突然说："沈医生，下周的治疗...我们可以早点开始吗？我有些问题想请教您。"
沈明点点头。"当然，你可以随时联系我。"
走进公寓电梯，沈明靠在金属墙壁上，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和混乱。今晚发生的一切——许暖的演奏、记忆闪回、雨中的对话——都在提醒他，他们之间确实存在过某种联系。但为什么他要删除这段记忆？又为什么要"保护"许暖？
回到家，他立刻打开电脑，登录诊所的加密数据库。这次他没有搜索许暖的档案，而是搜索自己的诊疗记录。屏幕上很快显示出结果：一年前，他确实接受过一次记忆调节治疗，主治医师是林主任本人，治疗类型被标记为"选择性记忆抑制"，但具体内容和原因都被高级加密锁定。
沈明盯着屏幕，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他究竟隐藏了什么？而许暖正在逐渐恢复的记忆，又会带来什么？
与此同时，许暖回到家中，从书柜深处取出一本被锁起来的日记本。翻开空白页，她写下今天的日期，然后停顿片刻，笔尖悬在纸上。
"今晚在音乐厅见到了沈医生，"她最终写道，"奇怪的是，当他听我演奏《月光》时，我有种强烈的感觉，仿佛这一幕曾经发生过。更奇怪的是，在雨中站在他身边时，我突然想起一些片段...我不知道这些是真实的记忆还是我的想象，但有一件事我很确定：沈明对我而言，绝对不仅仅是一位医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