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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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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byebye，伯伯byebye。”佑佑挥着小手，朝着逐渐远去的车子用力道别，小小的身影站在台阶上，被海风吹得裙摆微微飘起。
等摆渡车彻底消失在转角的花丛后，路铭一才终于松了口气，整个人几乎靠着门柱滑坐下来，死死地把孩子抱紧。他的手还在发抖，后背濡湿一片，心跳重得仿佛还在胸腔炸响。
——要是刚才他们真的把她带走……
他不敢想象。
“妈妈……我累了。”佑佑伏在他颈侧，软软地打了个哈欠。
“等一下再睡。”他语气柔软，却带着隐隐的急切，快步走到门廊边的水池，扭开水龙头，把孩子的小手小脚一一冲干净。她裙子下摆湿透了，后背出了汗，黏糊糊地贴在他的手臂上，整个人像一团湿乎乎的小面团。
他抱着她走进屋子，故意没去看那个还靠在门边不动的人。
凌霄没有开口，只是默默跟上。他看着路铭一把孩子放在沙发上，动作极其熟练地给佑佑换下湿衣服，又利索地拿出干净的尿不湿、内衣和短裤，一边小声念叨：“不是说了么，不能乱跑，也不能跟陌生人走，不管对方说什么你都不能……”
“可是他们不是陌生人啊，”佑佑倔强地回嘴，脸上还有点委屈，“是奶奶和伯伯呀。”
凌霄听得有些发愣。孩子说的是人类语言，字句清晰，语气还特别理直气壮。他有点想笑，却又忍不住心里泛酸。
“那你也不能不跟妈妈说一声就走，”路铭一耐着性子教育她，“一霆阿姨找不到你都快哭了。”
“她本来就爱哭……”佑佑哼哼唧唧地抱怨了一句，被挠到痒，又咯咯笑起来，“不过妈妈……”
“嗯？”路铭一答应着，顺手把沙发上的小裙子、毛巾、遮阳帽一股脑儿地叠整齐。
“奶奶和你一样，是蓝颜色的头发，好漂亮，根本不像奶奶，”佑佑压低声音，“感觉伯伯比她还老呢？”
这话一出口，凌霄没绷住，偏过头，对着门外的海风轻笑出声。
秦戟如果听见这句，估计得气死。
路铭一也忍不住嘴角动了一下，但很快又收住。他给佑佑换好衣服，抱着她往餐厅走去，“我去给你弄点吃的，乖，等一下再睡。”
孩子拿着玩具，一手是小战斗机模型，一手则拽着毛绒海豚，摇头晃脑的，嘴里还嘀嘀咕咕：“怪兽来啦……”
他正要腾出一只手，操作厨房终端。
“给我吧。”凌霄凑过去轻声说，像是终于找到一个机会。
路铭一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孩子递了过去，“托好她的背，她玩起来力气挺大的。”
“我知道！”凌霄嘴上答得轻松，但手上却僵硬得不敢动，“我的力气……比她大多了。”
那团温软的小小重量落入他怀里，轻轻一动，便牵动了整颗心脏。孩子在他怀里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枕在他肩膀上，手里还在玩玩具，却安安静静的，不再说话了。
“喂……”凌霄轻轻晃了晃胳膊，小声唤她。
没反应。
她甚至连看都不看他一眼，脸蛋抵着他肩头，只注意自己的玩具，像是对他不感兴趣。
凌霄有点受伤，又有些嫉妒。他脑海里不断浮现刚才那一幕，孩子靠在秦戟怀里说“伯伯”，对着凌舟荷软声软气地叫“奶奶”。明明都没见过，却对那两人如此亲近。而现在，她靠着自己，却像是靠着一张椅子。
“你叫佑佑是么？”他小声问，“那你大名叫什么呀？”
他刻意放软声音，甚至夹了点儿不习惯的嗓音，但孩子依旧不理他。
“大名叫路佑安。”路铭一一边加热奶，一边拿出辅食包，“我知道，又俗又土。”
“挺好听的啊，”凌霄马上反驳，不自在地笑了笑，“怎么土了？”
他说着低头看孩子，像在确认那名字是否真属于这个怀里安静的生命。
路铭一没搭话，只是拿起奶瓶，在手背上滴了一点试温，确认刚好后走了过来，习惯性地伸手要接回孩子。
凌霄却干脆在餐桌边坐下，把佑佑往自己腿上扶了扶，张开一只手接奶瓶：“给我。”
路铭一犹豫了一下。
“我会喂。”凌霄抬眼看他，叹了口气，“秦戟家的两个活宝我也带过。”
那句话像是不经意说出来的，却带着点年少轻狂与被时光掩埋的温柔。路铭一没说什么，只是把奶瓶递了过去。
凌霄一手搂着孩子，一手扶着奶瓶，把奶嘴轻轻送到她嘴边。
佑佑先是含住奶嘴，用力吸了几口，是真的饿了。但很快，她又分了神，小脑袋一偏，奶嘴从嘴边滑落，低头专注地研究起手里的小海豚。
路铭一走近了两人，语气平平地唤她：“路佑安，把玩具给妈妈，先吃饭。”
其实他说得并不重，但凌霄却下意识皱眉，语气不满：“你说她干什么？”
本想借机在孩子面前刷点好感，可谁知佑佑很听话地抬起手，把玩具递给了路铭一，然后乖乖重新抱起奶瓶。
凌霄只好帮她托着瓶身，嘴里还咬牙切齿的：“我是爸爸，知道么？”
他本想逗她，但心底其实翻腾着些别的东西。他隐隐怀疑，是不是路铭一从没教过孩子认他……否则她怎么连个眼神都不肯分给自己？这念头让他心里发紧，酸胀得几乎生疼。
佑佑听到他说“爸爸”，这才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孩子的眼神很亮，干净又专注，像是在打量一个久违又陌生的存在。凌霄的心跳漏了一拍，却看不懂她那一瞬间的情绪。
接着，佑佑抬起手，点开了终端，全家福的界面跳出来。
她用小手指着照片上他的脸，清清楚楚地说：“爸爸。”
凌霄怔了一下，下一秒几乎要激动得掉眼泪：“对啊，我是爸爸，我在这里。”
他开心地笑起来，想和孩子更亲近一点，凑过去想亲她一口。可佑佑却忽然皱起了眉，脸上的神情从迷茫滑向难受，再转向……害怕。
“妈妈……”她扭动着身体，带着点哭腔朝旁边伸手，“妈妈抱……”
凌霄愣在原地，奶瓶还在他手里，孩子却挣扎着朝路铭一的方向使劲。
路铭一赶紧接过她，把她抱进怀里，轻轻拍着背：“好了好了，妈妈在这……”
他安慰她的动作很熟练，而孩子也在他的安抚下很快平静下来。
凌霄站在一旁，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堵得慌。他能开整座星系几乎所有类型的战机和飞船，却偏偏搞不懂一个孩子的情绪。他甚至不知道，刚刚那样一个动作，为什么会让女儿害怕。
“她现在这个阶段，”路铭一端着小碗坐下，一边喂孩子吃辅食，一边瞥了他一眼，有点不忍心，终于开口道：“还不太理解情绪，更多的是在模仿。”
“模仿？”凌霄皱眉，重复了一遍。
“嗯。”路铭一垂着眼，像是在避开什么，“模仿身边的人。”
他没有说佑佑是在模仿自己的态度。孩子就是一面镜子，能照出父母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状态。
对凌舟荷和秦戟，他虽然不算熟悉和亲近，但至少是尊重的，甚至可能也有讨好的意味。而对凌霄……看起来则是尴尬和恐惧。
“什么意思？”凌霄还是没懂，又问了一遍。手里却偷偷用自己的终端搜索，屏幕上很快跳出一连串类似的词条。
“孩子不记得爸爸怎么办？”
“父亲长期不在，怎么修复亲子关系？”
“单亲养育如何建立孩子对父亲的信任？”
“我先……哄她睡觉。”路铭一轻声说。
他知道，自己的态度会影响佑佑对凌霄的态度，甚至是日后的相处模式。可他就是做不到。当凌霄真的出现在眼前，他没法立刻卸下这三年伪装的坚强。只能抱着孩子快步走向卧室，不再回头。
凌霄站在原地，视线落回终端上的搜索结果。那一条条建议密密麻麻地跳入眼帘，有些看上去像是广告文章，有些是家长论坛里的实话实说。但几乎所有人都在强调一个核心：
“修复亲子关系的第一步，是修复夫妻关系。”
最热的帖子下有不少评论，看起来像是那些曾在关系边缘挣扎过的父母写下的：
——“孩子什么都懂，就算不会说话也感受得到你们之间的气氛。”
——“别只想着当个好爸爸，先当个好伴侣吧。”
——“什么都不付出就想无痛当爹，做梦呢吧。”
凌霄的喉头微微发紧。
他终于意识到，这场迟来的重逢，从来不只是他和佑佑之间的事。
他错过的，不仅是一个孩子牙牙学语、蹒跚学步的全部过程——而是那个在深夜里独自安慰她入睡、在生病时寸步不离、在无数次挫败与惊惧中咬牙坚持的路铭一。
真正让他心疼的，不该是没有父亲的孩子，而是从未拥有过丈夫的那个“母亲”。
三年前，当他听说路铭一的传送坐标是第九区时，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也没想过他真的能把孩子生下来。
不过，第九区在艾芙琳主政下的政策确实自由宽松，单亲家庭补贴、灵活的居民制度、对异种血统婴儿的包容性也很高……
这个负责人他没选错。
凌霄思绪万千，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才能弥补过去三年的缺口。
细微的声响拉回了他的注意，路铭一从卧室里走出来，轻轻带上门，他的头发有些乱，衬衫上也沾着模糊的污渍，身材有些消瘦，面容也有些憔悴，却还是凌霄印象中那个坚强的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