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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四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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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峰大学的教学楼设计得太怪,姚又言参加完图书馆助理面试后跑去体育馆,一路跑过去。
时间太紧,他冲进馆内,就在一楼走错了路。
偏偏课表上只写了新体育馆体操室,不像安排在教学楼里的那些课,会写几零几课室。
姚又言路过了羽毛球课教室、网球课教室,就是没找到自己要去的地方,最后他问了一位正在清理球场的阿姨,才找到体操课教室。
冲到那里的时候,老师已经在点名,严东一大早就说有事只能翘课,其他两位没选这节,他连个帮忙解释一句的同学都找不到。
还好老师没计较,点完名就让他跟着队伍热身。
课间,姚又言主动去解释了几句,老师笑着说没关系,“没关系,我看得出你不是故意迟到。坦白说,老师并不强求谁来上课,有学生不来,我也是知道的,发现了就扣个考勤,没发现就算了。”
姚又言道谢后回到休息区,翻出包里的保温杯喝了一口水,看手机上的消息。
“第一天到办公室上班,有点紧张。”
“卢老师和师姐都还认得我,不过他们没坐几分钟就去开会了,师姐给我发了好长一份文档,原来当学生助理也有这么多门道要记牢。”
“卢老师问我为什么带着帽子,我说我不小心磕到了,他还告诉我隔壁的会客室有药箱,随意拿。”
“我觉得都挺好的。”
知道梁亭兼职做得舒心,姚又言也开心,“很好啊,说明你去到了一个气氛很不错的办公室。”
“师姐说,我手上的活做完就可以写作业,除了接待一下来访的学生、接电话之外,可以安心做自己的事情,她特别耐心。”
“那多好。”姚又言可以想象他现在的神情,一定是放松的,受宠若惊的。
梁亭就是这样,感知到善意的时候,精神就会放松下来,整个人变得活络起来。
“我话太多了,你不是上体育课吗?快别看手机了。”
“课间,不影响,你想发就发,我看了就回你,你让你一句话一个字落下。”
梁亭又发来一串大笑的小表情,姚又言拍拍他糊糊的小头像,听见老师列队的口哨声,放下手机去集合。
体操虽然不是剧烈运动,但教室里只有两把风扇,人又多,一节课下来,姚又言衣服汗湿大半。
下课后,姚又言提了包就出去,扫了一辆共享自行车回宿舍洗澡,半路手机一直响,他只能先把车停下来,接起电话。
“喂?”
“同学你好,是25级通信工程的姚又言吗?”
“对,”姚又言用肩膀夹着手机对话,拉下还车锁,“是我,请问有什么事吗?”
“同学,”电话那边的男生松了口气,“这里是工学院办公室,老师去上课了,你的家长过来了,现在在行政楼会客室等,他说有急事找你,你有时间的话尽快过来一下吧。”
家长?村长吗?
姚又言正想问是谁,就听到对面的高喊,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姚又言!是我,是爸爸……”
又是这个声音,他长这么大,总共就没听过两次,十来天就听了两次,两次都极度焦急,几近抓狂。
什么事这么急,还跟自己有关系?姚又言好奇了一下,如果只论个人意愿,他压根不想理会。
体育课后,热汗打湿了上衣,人行道上的风吹过来,汗又冷下去,姚又言停在原地。
平心而论,他不想跟这个男人再有任何交集,为什么消失十九年的人,从来对曾经的妻子、后来的儿子不闻不问的这么一个人,忽然就像牛皮糖一样黏上来?
可是不出面的话,难保姚兴合不会想其他法子,到时候事情闹大,更不得安宁。
校外访客进来,要不就得预约,要不就得刷卡在登记信息的,他特地来一趟,要不就是唬了校门口的保安,要不就是哄了学生帮他刷卡进来,费尽心思。
一而再再而三地找上门来,没理由平白无故摆出这副不见到人不罢休的架势,谈什么亲情更不可能,背后绝对有事。
“同学,等会儿老师们回来还有很多事要处理,还请你尽快来跟这位家长沟通吧,他情绪比较激动,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抚。”
打电话来的学生被姚兴合不依不饶的模样弄烦了,说完这句话就挂了电话。
“好的,不好意思,我十分钟就到,麻烦了。”姚又言转道去工学院办公楼。
九月了,南方依旧酷热,校园里的树绿得像是疯了,树顶简直是一盆盆绿色的开水汇在一起,只有树荫底下稍微凉一些。
头顶的树冠密不透风,但脚边依然有零落蒙尘的枯叶。
姚又言到办公室后,只看到一个学生和一个男人。
男人肤色微深,脸上有细褶但无深纹,留着三七偏分的短发,并无白发,穿着灰白相间的小格子衬衫,深色牛仔裤下面踩了一双镂空的夏季款男士皮鞋,斜斜挎着一个藏青色的邮差包,眉头的川字纹很明显。应该没有大富大贵,但也没有过得多窘迫。
站在门口的姚又言,第一次见到姚兴合。看到他第一眼,姚又言不得不暗自承认,自己长得有一点像他,血缘这种虚实结合的东西,果真是不讲对错也不顾本人意愿。
站在门内的姚兴合,也是第一次见到姚又言,这几天都急不可耐,可现在他却呆愣在原地,眼前这个孩子,不是凭空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他本该由自己来庇护,跟自己年轻时的第一个女人一起庇护,但自己没负起这个责任,还伤了那个女人的心,连带着让那个女人也放弃了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受过多少苦?姚兴合见了人也不知道,但不见人也能明白,这些苦的源头都是自己。
“同学,不好意思。”姚又言先开口,不过不是对姚兴合说,而是对那位正在档案柜找文件的学生说。
“没事的,你们把事情处理好就行。”那名学生瞟了一眼姚兴合,就背对这两人了,估计刚刚被姚兴合气得够呛。
“走。”姚又言看了一眼姚兴合,直接走出了办公室。
行政楼外有两条石凳子,姚又言停在那前面,回头看着他。
相较于姚又言的冷漠,姚兴合整个人都表现出明显的焦急和失态,在外人看来,姚兴合的模样,或许更令人动容。
“什么事,值得你大费周章地找我?六月就开始去小新围问村里人,花两三个月摸到我电话,现在我都把你拉黑了,还来学校找,找十九年不见的儿子,找到这份上,比小蝌蚪找妈妈还努力,谁看了不得感动。”
姚又言说话的时候,都不想多看他一眼,一直微微侧着头。
姚兴合看着挺狼狈的,眼下乌青一片,胡子拉碴,头发油腻腻的,这么热的天,姚又言上过体育课才邋遢些,但远不如姚兴合看着疲倦。
亲情早在十九年的断联中消失殆尽,可是父子相逢总要讲故事,不然鲁莽提要求肯定被拒绝,即便姚又言不想听,但姚兴合还是得讲,他带着目的来,不会轻易松手。
明知自己不会被耐心倾听,姚兴合讲得不算久,讲他当初跟谢天丽结婚是年轻没想好,讲最后分开不体面只能算自己年轻不周到,讲他当初没想那么多,讲他以为谢天丽会自己想清楚的,讲他这么多年也不容易。
姚又言打断他,“谢天丽想清楚?你说的想清楚,是不是说,她应该回到小新围就去打胎啊?是不是觉得没有我,你们就两清了,那你现在找我做什么?”
姚兴合抹一把额头的汗,心虚停顿后又开始讲,讲自己年幼没了依仗,无人教导,又讲后来自己在省城打拼,白手起家开个小厂,劳碌耕耘,也没有能力考虑别人,都是些来来回回的车轮话。
姚又言听得头晕目眩,仿佛中暑,仿佛中毒,他挥开姚兴合绞紧自己胳膊的手,朝宿舍的方向走。
姚兴合忽然大喊他的名字,引来路人侧目。
“别浪费时间了,有事就说,看你这样子不是小事,不过你搞清楚,大事小事我都没义务管你。但是现在,如果你再喊,就是闹到教务处、闹到派出所,我也不会多给你一个眼神。”
姚又言背对着他说,单挎在右肩的书包带已经湿透了,热汗冷下来,身上湿哒哒的,很不舒服。
比起身上,他心里更不舒服。
“别忘了,我跟你,素、未、谋、面,今天之前话都没说过,”说到这里,牙都酸了一把,“户口都不在一起,你拿捏不了我,除了血管里不能挖出来管吃管喝的血,你跟我没有半点关系。”
姚兴合开始来歇斯底里那一套,无赖的样子,没半点四十多岁男人该有的沉稳持重,发泄一通过后又威胁,“你也不想每天都被办公室打电话找吧?我顾不上什么脸面了,每天来一趟,也不亏。”
姚又言看着他黔驴技穷,只能耍无赖的样子,觉得心寒又好笑。
“我现在一个字也懒得听,至于你,现在安安静静回去,三天后我给你电话,你到底有什么事,到时候一次性说清楚。”
姚兴合扭曲的脸定住,他没有讲条件的筹码,面前的孩子不是三岁也不是九岁,而是十九岁,没法轻轻松松摆弄。
老了,这么腆着脸来闹来求,也没有半分底气,此时听了姚又言的话,再不服,也只能一屁股坐在石凳上,很烫,但他没力气起来,只能盯着姚又言的背影走远。
荒唐的日子里,荒唐的事只会一件接一件,明明自己不想面对,事情还是涌上来,蛮不讲理。姚又言失神走回宿舍,洗澡洗衣服洗包,一切都浑浑噩噩做完,他坐在椅子里,盯着墙不动。
严东翘了体育课,是跟别人去旁听其他课了,这会儿慢悠悠回宿舍,开了空调,见姚又言早就回来了,却不开空调不开风扇,头发滴着水,状态不太对的样子。
他不知道详情,一时就没多问,只是扯了姚又言衣柜上的干毛巾,扔到他身上,“擦擦,能不能像个人。”
“嗯,谢了。”姚又言随手擦了两下,挂在一边的钩子上,拿起手机看到新信息。
“三院,住院大楼,十楼,1014。尽快,别等三天。”
不用想,是姚兴合借别人的手机发来的信息,没多费口舌,没有烈日底下的坏情绪,就这么言简意赅的信息,后面附带一个详细地址。
他没回。
猜也能猜到,如果不是关乎生老病死的问题,没有尽过父责的父亲,有什么由头来找没有感情的儿子,又不是又万贯家财需要人继承,就算有,也轮不到自己。
只是姚又言还不知道,姚兴合是为了谁。
午饭后,他又接到图书馆工作人员的电话,告诉他面试通过了,正式通知已经发到校内邮件,要加一下社交软件方便沟通。
电话被挂断后,手机连着响了两下。
梁亭的消息,四格餐盘里有芹菜牛肉有鸡蛋有海带丝,要说的话跟在图后面:
海带丝最好吃,满分五分,可以给四分。
“你现在变成活体点评软件了。”姚又言打趣他,又发过去一个想吃的表情。
“我们以后试试自己做,应该不难吧?”
姚又言看着他糊得像马赛克一样的头像,长舒一口气,笑了笑。
“我猜不难。”
做菜不难,其他的,或许也不会难到哪里去吧?
姚又言的心渐渐定下来,不就是面对姚兴合吗?
也不会多难,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什么不能面对的,何况现在又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