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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四十六章 ...

  •   两天过去,姚兴合果然没有再发信息来询问。

      姚又言坐在桌子前琢磨,谁生病了?

      他自己吗?不像,他的焦虑不像是为自己担惊受怕,应该是为家人奔求,所以,大概是妻子或者儿女。

      如果是妻子,就算要找人,于情于理,也找不上自己。稍微盘算一下,大概就有个答案了,应该是他的儿女。

      他有几个孩子,儿子?女儿?为什么需要找上自己,就算找上自己又能做什么?

      姚又言不愿意跟姚兴合有任何关系,答应他三天后给他电话,只是希望他别来学校。

      但他心底有个声音作祟,其实他想去的。

      他想去看看那个不惜抛弃故乡和故人的男人,在这个发达的省城过得如何,想看他的儿女是怎样的人,想看看他去旧争新是不是真的过得更舒心。

      想来想去,其实就是他心里过不去。

      “你的水煮肉片饭,十五块。”罗森森下课帮他带了晚餐回来,直接放他桌上。

      金玉石直接挪了凳子坐在姚又言栏杆边,“怎么了?脸比苦瓜还苦、比石头还硬,话也没几句,饭都懒得去食堂吃了,严东今早还跟我骂你,说你这几天进进出出都不像个人。”

      没什么可瞒的,但也没什么好细讲的,姚又言只说,“被事缠上了,但也不是什么大事,这几天就结束了。”

      姚又言是有分寸的人,金玉石想问点什么,想想也就算了,脚拖凳子回了自己位置。

      纷乱的念头在心里打转,转不出个结果,姚又言仰在椅背上给梁亭发消息,“晚上有课吗?”

      梁亭刚装好新买的书架,听到手机响起来,回他,“本来没有,老师前两天调课,调到今晚了,九点下课。”

      “好。”

      “我想去找你,”姚又言输入完又删掉。

      他和平常一样问,“吃晚饭了吗?”

      “吃了,估计都消化一半了,要上两节课啊,我怕第二节就饿得啃桌子。”

      姚又言忍俊不禁,梁亭谈到吃饭越来越像孩子,明明之前不是这样的。

      或许在归风巷的日子,他是个漂泊的孩子,时时刻刻想着装成大人,但进了学校,没了这一层,倒更像孩子。

      “有没有人要扔垃圾,我顺手带出去,今天晚点回来,别反锁。”

      “这里有。”罗森森把垃圾袋一提,扬起手等他来拿。

      金玉石把打包盒一股脑塞进罗森森垃圾袋,“不锁,记得带校园卡,别跟严东一样天天不带卡叫我去宿舍大门领人。”

      “行了,别念了。”姚又言一手拎垃圾袋,一手拿了手机,就出门了。

      现在不到七点,就算坐上地铁过去南师,到那里还得等将近一小时,姚又言选择坐公交过去。

      在公交车上,人坐得高,视野也广,夏天车里开着足足的冷气,车窗都关严,姚又言看着窗外穿行的豪车、小车、三轮车,还有时不时窜过去的电动摩托车,以及偶尔出现在路沿的自行车,车上的少年欢呼猛踩,声音比汽车鸣笛声还响,姚又言看得入迷。

      矜贵、朴拙、热血,各色各样的动静,复杂地调和了街道的色彩,看得姚又言莫名觉得踏实。

      他心里萌生出一种渴望,要跟姚又言在省城的某一隅,拥有一块属于他们自己的地方,或许那才是他人生中的第一个家。

      摇摇晃晃到了南师站,不到八点。

      洒水车经过,姚又言走到公交站牌后的树下,找到两天前那条短信,拨了电话过去。

      “喂?”接起电话的是一个女人,声音有些虚弱疲倦。

      “我找姚兴合。”

      “你是?”

      “姚又言。”

      对面立即沉默,姚又言踩着地上的断枝等了一会儿,才听到那边颤抖着问,“你是那个孩子?”

      “嗯,我找姚兴合,等会儿有事,你让他接电话吧,我只说几句。”

      等了三五分钟,电话再次拨过来,姚兴合开口就问,“你明天过来?”

      “我明天过去,不管你打什么主意,我只去一次。”

      “不一定来一次就能解决……”姚兴合又想诉苦,被姚又言打断。

      “过去一次就已经是我仁至义尽。劝你想清楚,你过得好不好、你的家庭美不美满,跟我没有半毛钱关系。就一次,如果你还要来纠缠,就算来学校闹,我也不怕把所有事摊开说,学校也不会为难一个被父亲抛弃的儿子,你说呢?”

      姚兴合站在住院大楼十楼的楼梯口,晚上这里没什么人过来,他想骂对面那个嘴硬脾气硬的小子,却自知没有资格也没有道理。

      “先来一次吧,”他难得放软语气,“我本该开车去接你一回,但这边事多,我走不开。”

      “不用。”姚又言挂了电话。

      姚兴合依旧手持着电话,盯着楼道里的白墙,他已经过了悔过的年纪,也过了纠缠“假如”“如果”的年纪,眼下哪头重哪头轻再清楚不过了,实在不该这样扭捏,但为什么还是觉得惭愧?

      他下楼去抽了三根烟才缓过神,又去洗了把脸,散了散烟味,才走回病房。

      “远扬,你表哥的配型结果这两天就要出来了,舅舅今天也做了配型,安心等等。”

      姚远扬没有接话,苦笑着点了点头,“为什么?妈妈身体不好,医院不建议做配型移植,可是妹妹跟我配型失败了?我和妹妹不是天底下最亲的吗?医生说,妹妹要是能配上,就是最佳选择了。”

      姚兴合帮他轻轻拍着腿,松松劲,“即便是亲兄妹,也有一定概率配不上。没事,配不上,或许是还有其他缘法。医生也跟你说了,不用着急,对不对?刚来医院的时候,医生就说我们有五六个月的时间能等,找到合适的才最好,要是实在找不到更好的,爸爸也能保底,你也看到了,爸爸现在饮食锻炼都坚持着。”

      “只是,接下来,还得再做几期化疗,苦了你了,孩子。”

      姚兴合讲着讲着,眼睛都发酸了,嘴角按不住抽搐,转身佯装倒水。

      姚远扬愣愣地看着墙壁上的电视,黑乎乎的屏幕映出他的轮廓,他看着陌生的自己,不可置信。

      姚兴合连忙开了电视,彩色的画面窜出来,就不会有人影了,不叫这孩子心里更苦。

      这孩子才十七岁,眼见着刚读完高二,暑假补课的时候连着发烧几天,压不下去,脚痛脚肿越来越明显,都以为是时气不好,小病频频,谁想到会有这么一桩大事。

      直到一天早自习晕在课桌上,姚远扬才被同学和班主任送到最近的人民医院,查出急性白血病,又火速转院。

      从姚兴合接到医院电话的那个乱糟糟上午算起来,到现在,已经折腾了快三个月,姚远扬整个人都折腾瘦了十几斤,病弱憔悴的样子,身上再没有一点曾经意气风发、幽默洒脱的气质。

      姚远扬原本住在双人间——这也是加了钱的,但他住院一个月左右,病房的一个女孩回家休养了,住进了一位被排异折磨到不行的老人家。

      那老人家重度排异太严重,被亲友从家里送过来,紧急治疗后稍微好了点,但没过几天,还是脏器衰竭去世了。

      姚远扬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生死,这个年纪的孩子怎么受得了这些,哭哑了嗓子,人也丧气起来,妈妈和妹妹只能跟着哭,姚兴合才花钱又找人,终于等到了一个单人间。

      哄着人睡着后,姚兴合才去洗漱,铺开了折叠床在旁边睡下。

      其实时间还早,但他也不能做什么,老婆在家照顾女儿,毕竟女儿还要上学,只能每晚来看看儿子,自己也实在不知道做什么好,不如就躺着陪陪儿子,有自己在,他才没那么怕。

      南都师范大学门口,有个女生正要进门,被姚又言拦住。

      “同学,我是钟峰大学的,想进去找我朋友,他在上课,你能帮我刷一下门禁吗?”

      他拿出校园卡,那个女生看了看,帮他刷了卡,让他进去了。

      “谢谢啊。”姚又言先过了门禁,等等那女生也进来,又问,“还得问一下你,教学楼E怎么走呢?”

      “你沿着这条主干道,走到十字路口就右转,一直往前走,过了荷花池,就能看到那栋楼了,外墙上也有大字。”

      “我知道了,谢谢你啊同学。”

      “小事,不用谢。”那女孩说完,在旁边找到自己的自行车,开锁骑车走了。

      路灯明灭,姚又言走到主干道尽头,就远远看到教学楼的标识,看了眼时间,还有二十多分钟才下课,走到旁边的自动贩卖机买了一个肠仔面包和一瓶水,回到教学楼一楼旁的花坛等。

      八点五十,姚又言给梁亭发信息,“我来你们学校了,在教学楼E正门右边的花坛等你。”

      “晚课人多,慢慢下来。”

      “?”

      “!”

      梁亭就发了两个标点符号,没再说什么,他背着书包出现在姚又言面前的时候,是九点零六分。

      “你怎么不打一声招呼来了?”梁亭问他。

      姚又言起身,跟着梁亭走,“我要是来之前就跟你说,你还能安心上课吗?”

      “你自我感觉可真好。”梁亭顺着他的话接下去,带着他去操场走。

      操场上的灯特别亮,梁亭带着他去观众席坐下,姚又言拆了肠仔包的袋子,递给他吃,自己拧开水瓶咕噜咕噜灌了大半杯。

      “你找我是不是有很重要的事?”

      “嗯。”

      安静片刻,梁亭嚼着面包吞下,“姚兴合来找你了?”

      “嗯。”姚又言把水瓶按在地上晃,水面折射的灯光也跟着晃。

      “应该不是天降富贵、豪门认亲的好事吧?”

      “都对,”姚又言捏他的脖子,“几天不见,嘴这么贫。”

      梁亭把空袋子折起来,扔到旁边的垃圾桶,坐回他身边。

      “几次三番找你,他什么意思?”

      姚又言把姚兴合来学校的事情告诉他,也把心里的猜想告诉他,“应该是家里人生病了,我才是他的孩子,估计是需要什么器官移植或者血液配型的大病,费劲找上我,估计是他们自己人没配上,或者不怎么合适。”

      “他也好意思?”梁亭不可置信,“你没细问?”

      “没有,我只打算明天去一次,断了他的心思,也算了结这回事。”

      梁亭看着他,“你是不是很纠结?”

      “我为什么纠结?”

      “不管他的孩子需要什么,找你都不是上选,他关心则乱,想广撒网碰碰运气,可以理解。”

      姚又言猜到他要转折。

      “但是你呢?你知道这些,知道你不是唯一的救星,却答应他去一次,一是想遂了他的愿,让他别再来胡搅蛮缠,但是这也没多少意义,赢不了什么,也消不了怨恨,退一步来说,他威胁你也没有用。所以原因其实是,你自己也想去一次,对吗?”

      姚又言点头,弯腰捂着脸,“所以我来找你。”

      “梁亭,我的想法很乱,我乐得看姚兴合过得不好,可是我对他的孩子没有任何怨恨,即便是陌生的同龄人,帮一把也没什么;我不想靠近也不想看到他们父慈子孝、母慈女孝、家庭和乐的美满场面,可我又想看看,他选的那一边到底是怎样的一边;我想知道他抛下我妈和我之后到底前程怎么样,我又不想承认他抛弃我们之后过得更好的事实。要是他没有出现,我就只需要对这个没见过的男人保持冷漠和怨恨就可以了,可是他非得出现。我的脑子和情绪都分裂了,甚至畸变了,以前我从来没有这么乱的想法,我觉得自己也很恶毒,所以我……我只能来找你。”

      梁亭亲眼看到他痛苦纠结的样子,很心疼,姚兴合找他是两天前的事情了,这两天多,他一个人是怎么带着这些纷繁矛盾的念头熬过来的?

      梁亭凑近说,“走,换个地方。”

      姚又言跟着他走,到了一个黑乎乎的地方,“这是哪?”

      “这里是图书馆后墙,空调外机在这边,很热,挨着草丛和灌木丛,蚊子又多,没人来,我乱逛的时候发现的。”

      “嗯。”

      出乎意料,姚又言忽然被按在温热的墙上,梁亭紧紧抱着他,双臂环在他腰间。

      他整个人都被卡在墙壁和梁亭之间,也搂着梁亭,却搂住了鼓鼓囊囊的书包,胳膊被书本和电脑硌着,“干嘛?”

      “心里这么难受,为什么一个字也不跟我说?”梁亭把脸埋在他脖子里,沮丧问到,“你把我排除在你的亲密关系以外了吗?”

      “我是猪吗?把你排出去?”姚又言提了提他的书包带,还挺重,索性就这么提着,“我要是这么想,那我还大老远来找你?”

      “把你带来这里,就是想单独跟你说,你跟恶毒两个字根本不沾边。现在还纠结吗?”梁亭抱得更紧了。

      “虽然被你这么抱着,又听你这么肯定我,我心里特别舒服,但纠结还是有一点的,而且我今晚不也得回去吗?明天还得去医院,到那时候我肯定心里还是有点起伏。不过没事,我不打招呼过来,就是想当面找你聊聊,刚刚说完,我心里好受多了。”

      梁亭抬头看他,“我理解你怎么想的,你这不是分裂也不是畸变,是再正常不过的想法,如果我是你,我心里只会比你更乱。”

      “所以,一切就按你想的去做就行,反正不会付出任何代价,因为你自始至终都没有错。你想去看是正常的,你不想他好过是正常的,你怜惜他的孩子是正常的,因为你是姚又言,热心、体贴、有担当,这一次,或许也是你跟那个人的最后一次交集了。”

      姚又言被他哄住,笑得停不下来,他皮肤的震颤隔着衣服传到梁亭皮肤上。

      “我明天上午陪你一起去。”

      “不用,”姚又言挠挠他的胳膊,“我明天只有一节课,刚刚在路上写了邮件请假,老师同意了,图书馆的兼职还没开始,所以有空。”

      梁亭摇头,“我会去的,万一他们刻薄你,我帮你撑面子。”

      “你不上课?不值班?”

      “上午的课开了两个班,晚上是另一个班的课,我可以发邮件给老师调课,至于下午的值班,我可以找同事换,实在换不了也能请假。”

      姚又言不说话,梁亭以为他还在纠结,又说,“事有轻重缓急,这些都能灵活应变。你别在意这些,处理起来很简单的。”

      “我不是纠结这个。”

      “那你不说话是在想什么?”

      “我在想,抱都抱了,我要是在这个蚊子嗡嗡叫的地方亲你,你会不会同意?”

      姚又言说着就低下头,梁亭闭眼任他亲,姚又言松开书包带,借着书包的掩饰,把手伸进他衣摆里面,摸到他后背的皮肤,上下磋磨,间歇抓揉,纠缠着怎么亲都不够。

      这吻越来越深,梁亭被吻到忘情,忍着不敢重喘,于是只能重重抓着他的衣服,绞出指痕,不肯松手。

      良久,姚又言才松开他,擦了擦他的嘴角和眼角,整理好他的衣摆,抱着他放松情绪。

      “明天早上九点半,我来你们学校大门口等你,一起打车去医院。”

      “你想早点去吗?”梁亭问他。

      “不用那么早。”

      “现在快十点了,你该回学校了。”梁亭想退开,被他环得紧紧的,动不了。

      “再待五分钟,你回宿舍,我回学校。”姚又言抵着他的额头说。

      “对了。”

      “怎么?”

      “上课就不要背电脑了,这台电脑太沉了。”

      “我上午值班要用,而且有时候小组讨论也要用,你能不能别把我想得这么虚弱?”梁亭无语。

      姚又言没法反驳,他安静抱着梁亭,想这样度过剩下几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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