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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弹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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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宣政殿前。
“张大人,昨日的事你可听说了?”
“闹得那么大,想装傻都难!要我说,宣将军终归还是武人,行事作风太过直白,从咱们陛下登基以来,寂王当街杀的人还少吗?如今不还是在朝中呼风唤雨?倒是那些状告之人,如今已被处理的差不多喽!”
“我瞧着这次未必,枢密院为武相一派,寂王对宣将军又颇为放纵,今日朝上什么情形,还真不好说。”
那位张大人正要开口再说几句,却被另一位摇头打断,顺着他的动作转身望向身后,宣毅一身朝服正昂首阔步向他们的方向走来。
生怕得罪人的两位见此紧忙换了话题,追上前面几位同僚一起快步离开。
宣毅远远看到他们的动作,自是清楚其中缘由。
今日一路走过来,他早习惯了这些看到他就跑的大臣,好在他本也不擅长和这些人打交道,索性当做没看出来,也正好落得清闲。
宽大的袖袍中,他握着奏折的手微微用力,沉默着假想稍后朝上的情形,正出神之际,被身后的呼声打断。
“宣将军!”
枢密副使从后方疾步追来,寒暄数句后低声进入正题:“犬子于闹市丧命,陈某心知权势不足,无法和寂王抗衡,可将军刚立战功,又甚得陛下赏识,陈某只求将军看在陈府素为武相一脉的份上,今日朝上将军能助吾一臂之力,为犬子讨个公道。”
“陈大人爱子心切,悲伤之余还需照料自身。”
沉默许久后,宣毅如是安慰。
枢密副使闻言,登时喜上眉梢,退后两步拱手低眉道:“陈某多谢将军大恩。”
两人身后不远处,阮清皱眉看着两人的动作,只觉心烦意乱。
早知如此,戍边这五年就该在他身边塞个有脑子的幕僚!原以为他回来后很多事情便可以着手开做了,如今看来又要拖不知道多久。
带着满肚子的戾气走进宣政殿,原本还三两成群说话的朝臣被阮清的脸色吓得纷纷噤声。
早早在位置上站好的宣毅就这么看着他一路走过来,沿途的大臣无一不是低眉顺眼小心行礼,有那胆子小的甚至额头都泛起了冷汗。
再次对这人的权势有了深刻认知后,宣毅看他的眼神有了些许细微的变化。
“将军有话和本王说?”
察觉到他一直在看着自己,阮清干脆停在他面前不走了,抱胸站着等他的下文。
“王爷上朝还是守礼一些为好,免得被有心之人误会爷有不臣之心。”
“你怎知本王没有?”
手指轻点宣毅锁骨疤痕的位置,那里曾有着一个和大梁最尊贵的皇子一模一样的胎记:“在朝为官,太有良心可不是好事。将军做事还是多用用脑子,活的才能长久。”
宣毅不欲听他这些歪理,侧过身子躲开他的动作,将不悦尽数写在脸上:“宣毅一届武人,但求为家国尽忠,王爷的行事作风微臣不敢苟同。”
这话一落,离两人稍微近些的朝臣呼吸皆是一滞,有那平时就不受阮清待见的更是连自己怎么死的都想好了。
气氛最是凝固的时候,大殿外上朝的钟声敲响,随后便是太监通报的声音。
阮清不怎么高兴地啧了一声,似是非常不满意皇帝这个过来的时辰。
回到自己位置之前,他最后看了一眼看起来完全不想和他多话的宣毅,只得安慰自己,时间还长,慢慢教总能让他懂得驭人之术、变通之道。
思及此,阮清又是心累地暗叹一口气,想到一会儿要和狗皇帝打太极就心烦的不行,要不是为了给宣毅长个记性,他何须解释自己为何杀人,枢密院里的那群蠢货,不到万不得已他还不想动,万一武相和皇帝狗急跳墙,对宣毅做出什么事来才是得不偿失。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皇帝身旁太监尖利的声音响起,未等阮清开口,宣毅便抢先站了出来:“皇上,臣有本要奏。”
早早收到探子消息的皇帝神色期待,抬手示意他说,视线也若有若无地向阮清身上飘,想象着这位从神坛被拽落下来的样子只觉心中痛快。
五年前阮清为了宣毅和他发疯的时候,他便知道将宣毅弄回眼皮子底下是最正确的决策,猛虎的命脉若拿捏在自己手里,任他再如何野性难驯,也要向他俯首称臣。
下首的阮清面色似乎与往日并无不同,可惜长久算计下来两人对彼此都颇为了解,他只看一眼便能读懂阮清眼神中的自信。
可惜啊——
皇帝轻笑着摇头,看着宣毅开口提醒:“爱卿此番回朝还未了解具体情况,若要启奏可得有实在的证据,否则被人翻了案,即便再怎么偏袒你,朕都是要罚的。”
他自然知道以宣毅的手腕不可能真的将阮清如何,既如此,他当然要帮忙加一股火。
大殿之上,阮清听出他的话中深意,抬头看过来。
九五之尊微微一笑。
阮清,认罪还是惩治宣毅,你怎么选?
“既启奏,臣自是已全然查清真相。”
从袖袍中取出奏折交给边上的太监,宣毅这才有条不紊地开口:“臣奏请陛下严查枢密副使一家,陈大人教子无方,嫡子于闹市强抢民女、庶子更是烧杀掠夺,在京郊庄子上为非作歹,就连深闺女儿都曾对人动用私刑,坏人名节,手段极其残忍,却因陈大人偏袒,百姓们状告无门,只得忍下。”
“此般种种,臣皆找到实证,绝无半分虚假!”
待他说完,大殿之上一片寂静,除了皇帝翻看奏折时带来的声响,便是枢密副使颤抖着声音老泪纵横的求饶声。
阮清原本打算若是今日被这木头缠上,大不了认下三日禁闭,不想这家伙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有些诧异地瞧过去,只见他满脸正直,全无心机,看得出来他只是想依法论罪。
白高兴了。
这哪是长脑袋了,这分明是蠢透顶了!
皇帝看到阮清的动作,越发觉得自己被二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将那奏折摔下高台,他阴沉着声音开口:“宣爱卿还真是替朕找出了个心腹大患啊!只是朕怎么听闻,昨日陈大人家的嫡子已经丧命了?”
“陈少爷同往常一般抢夺民女时被寂王殿下撞到,就地正法,臣便是证人。”
皇帝怒极反笑,完全没想到宣毅刚刚回来,竟然就能在一晚上的时间里查清楚这么多事,且桩桩件件都有证可查。
一双阴鸷的眼睛扫向宣毅和阮清,高台之上的人久未言语。
“宣将军不愧为国之栋梁,谁人不知枢密副使和武相来往颇多,将军既然大义灭亲,想必皇上也颇感欣慰,当赏罚分明,论处陈大人也莫忘了给宣将军赏些新奇玩意儿。”
“...兄长所言极是。”
这话一出,跪在下首的陈大人求饶声更甚,连连叩首。
眼见着这狗皇帝久久不说如何罚,明显存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心思。
阮清暗哼着将自己手中的奏折远远抛到皇帝身旁的太监怀里,携着内力的奏折如同暗器般逼近皇帝,带动着他的袖袍一道起伏。
在旁护驾的侍卫见状抽出刀剑便要上前,被阮清横眉喝退:“退下!”
那几乎已经逼近的侍卫回头看了皇上一眼,见他摆手示意才收起兵器准备退回原位。
“朝堂之上行事如此无状,带下去打八十军棍。”
见没人敢动,阮清脸上的笑意越发阴狠:“需要本王的人亲自带他下去吗?”
皇上拿着折子的手气到颤抖,好在有那宽大的袖袍做遮挡才不至于太明显:“这侍卫也是护驾心切,兄长何必赶尽杀绝。”
“殿前无状,皇上不必心软。”
那侍卫被拖出去后,枢密副使跪在地上更为惊慌,再被阮清瞥上几眼,已是彻底说不出话,只跪在地上不住颤抖,早准备好的奏折也不慎掉落、
阮清看着好奇,缓步行至他面前,捡起奏折上几眼,边看边点头:“好一个残害百姓,本王倒是不知道大人家中那些逆子何时成了无辜百姓了,本王又是如何强抢你家那畜生的意中人的?”
枢密副使原以为自己今日有宣毅助力,皇上又定然不会放过阮清的把柄,故而没少夸张阮清的罪责,此时被他质问,只能不住向皇帝磕头求饶。
“副使大人爱子心切不惜嫁祸无辜之人,本王念在大人在朝多年的份上,也不与大人为难,不如就罚个一年俸禄,再由陈大人亲自登门拜访那些被你家儿女坑害了的无辜百姓,磕头赔礼求得原谅,皇上认为如何?”
“...准奏。”
见皇帝的脸色一直黑到下朝,阮清心下直呼过瘾的同时,本想趁着下朝出宫再去点播试探宣毅几句,可惜这人还没出门就被皇帝身边的公公带走了。
让皇帝吃了这么大的亏,他自然不放心宣毅被带走,手背在身后比了个动作,听到房檐上瓦片传来的细微声响后,才无事人一样走出宣政殿。
勤政殿。
皇上装出一副和善的假面,全无架子地笑迎宣毅进门。
“爱卿快来尝尝南边新送上来的茶叶,朕尝着不错,稍后出宫让人一道带些回府。”
“臣不敢逾矩。”
宣毅低眉顺目地站在一边,不明所以。
“莫要紧张,朝堂之事杂乱无章,如今这局势爱卿想必也明白,许多事上朕掣肘偏多,还需爱卿助力。”
“臣自当鞠躬尽瘁。”
皇帝朗声一笑,拍拍他的肩膀,状似无意般提起:“说起来,朕倒是不知爱卿何时与寂王有这般交情了,竟愿意费劲帮他,想必满朝文武,除了爱卿无人愿意相信他这般行事乃事出有因了。”
“状告之人自然要先知晓真相,这与是谁无关。寂王行事悖逆,但此事确实无错。”
“若这朝堂上所有人都如爱卿一般,朕也不必日日烦心了!只是爱卿,寂王于天下安宁毫无利处,你今日行事可谓错失良机啊。”
进殿后便一直恭敬垂首的宣毅听到这话,当即下跪叩首道:“寂王若有不臣之心,臣定然亲手诛之。但这般给人安上莫须有的罪名,皇上恕臣无能。”
“朕自是没有怪你,只是聊及此事多说几句罢了,”皇上将人扶起来话头一转,“说起来,朕倒是奇怪,昨日之事朕听闻起初你也是不信的,怎么今日反倒替他说话了?”
“不敢欺瞒皇上,臣确实也写了一封参寂王的折子,不过晚上思来想去,想着眼见未必全对,街上的行人当时反应也有些奇怪,故而还是派人查了一番,这才及时拨乱反正,没有污人清白。”
默不作声地思考着宣毅话中的真假,心中有所决断后皇上才转移话题道:“如今恰逢秋日围猎,既然你已回京,围场安全一事便交于你,这朝中朕总是最放心你的!”
“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