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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 49 章 ...

  •   绝对的黑暗像浓稠的、冰冷的墨汁,从四面八方包裹上来,瞬间淹没了视觉,剥夺了方向感,放大了其他感官的每一丝细微反馈。温绪言钻入通道的瞬间,心脏几乎骤停了一拍,不是恐惧黑暗本身,而是这种突如其来的、彻底的感官剥夺带来的本能失衡。脚下是粗糙不平、略有倾斜的混凝土坡面,冰冷坚硬,透过薄薄的鞋底传来刺骨的寒意。空气浑浊得令人窒息,充斥着浓重的土腥味、混凝土的碱涩味,还有一种陈年灰尘和某种难以名状的、类似铁锈与朽木混合的腐败气息。每一次呼吸都感觉吸入了微小而沉重的颗粒物,刺激着鼻腔和喉咙。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向前摸索,指尖触碰到前方同样冰冷粗糙的墙壁。通道异常狭窄,宽度仅容一人,高度也勉强让他弯着腰不至于撞头。身后,宋渡今跟进来,防火板合拢的最后那声“咔哒”轻响,在绝对寂静和封闭的环境里被放大了无数倍,像一道沉重的闸门,彻底隔绝了来路。

      “别动。”宋渡今的声音紧贴着他身后响起,压得极低,但在这死寂中清晰得像耳语,“适应黑暗,站稳。”

      温绪言僵在原地,指尖抠着墙壁冰冷的凸起,努力调整呼吸,试图压下因缺氧和紧张而加剧的肋间刺痛。黑暗剥夺了视觉,却让听觉和触觉变得异常敏锐。他听到了自己如鼓的心跳,听到了宋渡今同样略显急促但极力控制的呼吸,听到了……更深处,通道深处,一种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分辨的、仿佛水流或风声的呜咽,遥远而缥缈。

      “这是……什么地方?”温绪言用气声问,声音在狭窄空间里带着轻微的回音。

      “早期人防工程的废弃支线,可能和图书馆修建时的地下基础部分有过短暂交汇,后来被封死废弃。”宋渡今的声音很稳,带着他惯常的分析性,但温绪言听出了一丝紧绷,“赵老提过,极端情况下可以作为最后的退路或临时藏身处。但他说……这里几十年没人进来过了,情况不明。”

      几十年没人进来过。这句话让温绪言背脊发凉。他仿佛能感觉到时间在这里凝固、沉积的厚重尘埃,以及隐藏在未知黑暗中的、不可预知的危险。

      “往前走?”温绪言问,声音有些干涩。

      “不能后退。”宋渡今简短地回答,语气不容置疑,“外面的人可能很快就会找到那个入口。我们必须深入,寻找可能存在的其他出口或藏身点。跟紧我,手扶着墙,脚步放轻。”

      温绪言感觉到宋渡今的手轻轻搭了一下他的肩膀,示意方向,然后那只手收了回去。他深吸一口带着浓重尘霾的空气,开始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向前挪动。脚下的坡面微微向下倾斜,每一步都需要试探,以免踩空或滑倒。墙壁粗糙冰冷,有些地方湿漉漉的,似乎有渗水。空气越来越浑浊,呼吸变得有些困难。

      黑暗中,时间感和空间感完全紊乱。走了多久?十米?五十米?一百米?温绪言无从判断。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脚下、指尖和前方宋渡今极其轻微的、几乎被自己脚步声掩盖的移动声响上。肋部的疼痛在持续的弯腰和紧张中加剧,汗水浸湿了内衫,紧贴在皮肤上,冰冷粘腻。

      就在他感到体力有些不支,呼吸越发困难时,走在前面的宋渡今忽然停住了。

      温绪言猝不及防,差点撞上他的后背,连忙刹住脚步,心脏又是一阵狂跳。“怎么了?”

      “前面有岔路。”宋渡今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两条通道。一条继续向下,坡度更陡。另一条……似乎是平的,或者略微向上。”

      在绝对的黑暗中选择方向,无异于盲人掷骰。温绪言等待着宋渡今的判断。

      宋渡今沉默了几秒,似乎在倾听、感受。“向下的通道,空气更滞涩,那股……腐败的气味更重。向上的,似乎有极微弱的气流。”他顿了顿,“但也可能只是错觉,或者通往更封闭的死角。”

      “选哪个?”温绪言知道这时候必须依靠宋渡今的经验和直觉。

      宋渡今没有立刻回答。温绪言听到他似乎在摸索什么,可能是墙壁,也可能是地面。片刻后,他说:“我试试看。”

      接着,温绪言感觉到宋渡今似乎蹲下了身,然后,一声极其轻微、仿佛金属摩擦的“嗤”声响起,紧接着,一簇细小但稳定的蓝色火苗在黑暗中亮起!

      是打火机!火苗不大,但在绝对的黑暗里,像一颗微缩的蓝色星辰,瞬间照亮了周围一小片区域。温绪言看到了宋渡今蹲下的侧影,看到了脚下粗糙湿滑的混凝土地面,看到了前方不远处确实分叉的两条黑洞洞的通道口。火苗的光晕之外,黑暗依旧浓得化不开。

      宋渡今举着打火机,分别凑近两个通道口,仔细观察火苗的跳动。火苗在向下通道口微微向内飘动,而在向上(或水平)通道口,则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向外飘散的迹象。

      “有气流,很弱,向上。”宋渡今吹灭了打火机,蓝色星辰消失,黑暗重新吞噬一切,但那瞬间的光明留下的视觉残像还在温绪言眼中晃动。“往上走。有气流,意味着可能连接着通风系统,或者……有出口的可能。”

      他重新站起。“继续。跟紧。”

      他们选择了似乎有微弱气流的那条通道。通道不再向下,但也没有明显的向上坡度,只是保持着大致水平,蜿蜒曲折。墙壁似乎变得更加潮湿,有些地方甚至能摸到滑腻的苔藓。空气依旧恶劣,但那股微弱的气流时有时无,带来一丝丝若有若无的、相对“新鲜”的气息,仿佛黑暗尽头有一线渺茫的希望。

      走了不知多久,温绪言的体力消耗已经到了极限。肋部的疼痛已经变成一种持续的、尖锐的折磨,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伤处,让他额头布满冷汗,牙齿紧紧咬在一起,才不至于痛哼出声。呼吸也越来越困难,胸口像是压着一块巨石。

      “停一下。”宋渡今再次停下,这次他的声音里也透出明显的疲惫和一丝……警惕?“前面……好像有东西挡住了。”

      温绪言强撑着,挪到宋渡今身边。在绝对的黑暗中,他什么也看不见,但能感觉到宋渡今伸出手,在前方小心地摸索。

      “是……门?”宋渡今的声音带着不确定,“木质的,很旧,好像卡住了。”

      门?在这地下几十米深的废弃通道里?温绪言的心提了起来。是出口?还是另一个封闭空间的入口?

      宋渡今尝试着推了推,门板发出沉重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但只挪动了一点点,似乎被什么东西从里面顶住或者锈死了。

      “需要用力。”宋渡今低声道,“可能会发出很大声音。”

      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破门可能暴露位置,也可能发现生路;不破门,他们可能被困死在这黑暗的迷宫里,或者被迫返回面对外面的搜索者。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但异常清晰的“滴滴”声,突兀地从他们身后、他们来时的方向传来!

      不是自然的声音。是电子设备的声音!很有规律,间隔固定。

      追踪器?还是对方搜索用的探测仪器?

      声音虽然微弱,但在死寂的通道里,如同死神的倒计时,一下一下,敲打在两人紧绷的神经上。

      对方不仅进来了,而且已经深入到了岔路口附近!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宋渡今几乎没有犹豫。“退后一点。”他对温绪言低喝一声,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决断。

      温绪言依言向后挪了两步,背靠着潮湿的墙壁。黑暗中,他听到宋渡今调整了一下呼吸,然后,身体猛地撞向那扇卡住的木门!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在狭窄通道里炸开,震耳欲聋,灰尘簌簌落下。门板发出一阵令人心悸的呻吟,但并没有被撞开。

      “滴滴”声似乎停顿了一下,然后……明显加快了频率!对方听到了!

      宋渡今没有停歇,深吸一口气,用肩膀再次狠狠撞去!

      “轰——咔啦啦!”

      这一次,伴随着更大的撞击声,是门板碎裂、门轴断裂的刺耳声响!腐朽的木门被他硬生生撞开了一个勉强可供人通过的破口!一股更加浓烈、却与之前土腥味截然不同的、混合着灰尘、纸张和木头腐朽气味的空气,从破口里汹涌而出!

      “进去!”宋渡今声音急促,带着撞击后的喘息。

      温绪言来不及多想,忍着肋部剧烈的疼痛,弯腰从那破口钻了进去。里面依旧一片漆黑,但脚下似乎平坦了些,像是地板。他进去后立刻让开位置。

      宋渡今紧随其后钻了进来,然后迅速回身,试图将那扇破碎的木门重新掩上、堵住,但门已经严重损坏,只能勉强推回原位,遮挡住大部分破口,但缝隙依然存在。

      “滴滴”声已经变得非常清晰,就在他们刚才所在的通道里,而且正在快速接近!

      宋渡今抓住温绪言的手臂,拉着他向这个新空间的深处快速移动了几步,然后将他按在一处似乎是个厚重木架或柜子的侧面阴影里。“蹲下,别出声。”他的声音贴在温绪言耳边,气息灼热。

      两人紧紧挨着,蹲在冰冷的、散发着霉味的物体后面,屏住呼吸,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滴滴”声在破门外停住了。然后,是手电筒的光芒,透过木门的破洞和缝隙,一道道刺眼的光束射了进来,像探照灯一样在这个黑暗的空间里扫动!

      温绪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能感觉到宋渡今身体的僵硬,也能感觉到他握着自己手臂的手,指节用力到发白。

      光束扫过他们藏身的木架前方,照亮了飞舞的尘埃,又扫向别处。这个空间似乎不大,但堆满了东西,光束所及之处,隐约能看到一些高大厚重的轮廓,像是书架、档案柜,或者别的什么大型家具,都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白布。

      外面的人没有说话,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和衣物摩擦的细微声响。他们似乎在评估,在犹豫是否进来。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温绪言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轰鸣,能感觉到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的刺痛。

      手电光再次扫过他们附近,这一次,似乎停留得久了一些。温绪言几乎能想象那光束照在遮挡他们的木架边缘,只要再偏移一点点……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尖锐的、仿佛金属摩擦又像老旧机器启动的“吱嘎——”声,从他们头顶上方极近的地方传来!那声音刺耳之极,在寂静中格外惊心动魄!

      门外的光束猛地一晃,显然外面的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了一下。

      “吱嘎——”声音又响了一次,伴随着某种重物轻微移动的摩擦声,然后,是一阵“簌簌”的、仿佛大量细小物体坠落的声音,落在他们头顶的木架或盖布上,激起更多的灰尘。

      外面的人低声咒骂了一句什么,手电光迅速转向,照向声音来源的上方。光束在灰尘中形成一道混乱的光柱。

      宋渡今抓住这瞬间的机会,拉着温绪言,像两道影子一样,悄无声息地贴着木架,向这个空间的更深处、更黑暗的角落挪去。他们的动作极轻极快,借着灰尘坠落和外面人注意力被分散的噪音掩护,迅速脱离了刚才的藏身点,躲进了两排更加高大、堆叠得更紧密的陈旧木柜之间的狭窄缝隙里。

      缝隙极窄,两人只能侧身挤进去,身体不可避免地紧紧贴在一起。温绪言的背部抵着冰冷粗糙的木柜,正面则紧贴着宋渡今的胸膛和肩膀。他能感觉到对方同样剧烈的心跳,能闻到他身上汗水、灰尘和血腥味(刚才撞门可能擦伤了)混合的气息,也能感觉到他身体因为极度警惕和随时准备暴起而绷紧的每一块肌肉。

      外面,手电光在刚才发出声响的区域逡巡了一会儿,似乎没发现什么活物,那“吱嘎”声也没再响起。脚步声在破门外徘徊了片刻,然后,“滴滴”声再次响起,但这一次,频率似乎慢了些,而且声音开始逐渐远去……

      对方离开了?还是去呼叫更多的人,或者采取别的措施?

      他们不敢放松,依旧保持着那个极其别扭、亲密又充满紧张感的姿势,在狭窄的缝隙里,倾听着,等待着。

      灰尘还在空气中缓缓飘落,落在他们的头发、肩膀。这个被遗忘的空间,重归死寂。只有彼此近在咫尺的、压抑的呼吸声,和黑暗中,两颗紧紧依靠、在绝境中搏动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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