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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 50 章 ...

  •   缝隙里的黑暗稠密如实质,压迫着每一次艰难的呼吸。温绪言的背部紧贴着粗糙潮湿的木柜,冰冷透过单薄衣物直刺骨髓。正面,宋渡今的身体几乎完全覆盖着他,胸膛的起伏、肩膀的线条、绷紧的肌肉,所有细节都在极近的距离下被放大,成为黑暗中唯一的、滚烫的坐标。两人身体紧贴的部分,汗水浸湿的衣料黏在一起,分不清彼此的体温。这亲密无间源于极致的危险,却在此刻死寂的等待中,滋生出一种超越恐惧的、奇异的共生感。

      追踪者的“滴滴”声和脚步声已远去多时,但谁都不敢放松。时间在绝对的静止和感官的极度敏锐中被拉成细长的丝线。温绪言能听到自己心脏沉重而缓慢的搏动,能听到宋渡今压抑在喉咙深处的、极其轻微的呼吸声,甚至能听到灰尘从极高处飘落、触及柜顶盖布的细微簌响。肋部的疼痛在长时间的固定姿势下已变得麻木,取而代之的是四肢因僵硬而产生的酸麻和寒冷带来的细微颤抖。

      宋渡今似乎察觉到了他的颤抖。握着他手臂的手指力道微微松了些,拇指在他冰凉的手臂皮肤上极轻地摩挲了一下——一个短暂到几乎不存在的安抚动作,随即手指又重新收紧,恢复警戒姿态。

      不知又过了多久,或许只有几分钟,或许有半小时。外面再没有任何动静,只有这片被遗忘空间的永恒死寂。

      “能动吗?”宋渡今的声音贴着温绪言的耳廓响起,低哑得几乎只剩气流,带着长时间屏息后的干涩。

      温绪言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下巴蹭过宋渡今的肩膀。动作牵扯到肋部,一阵钝痛传来,让他闷哼了一声。

      宋渡今的身体立刻绷得更紧。“别动,我先出去看看。”

      他小心翼翼地、像从琥珀中剥离一样,极其缓慢地将自己从温绪言身前和狭窄的缝隙中抽离出去。每一点移动都控制在最小幅度,避免发出任何声音。温绪言感觉到那滚烫的体温和支撑感骤然离去,寒意瞬间从四面八方重新包裹上来,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宋渡今的身影消失在缝隙外的黑暗中。温绪言独自留在原地,背靠着冰冷的木柜,在绝对的黑暗和寂静里,心跳如擂鼓。他强迫自己竖起耳朵,捕捉宋渡今可能发出的任何一丝声响,但什么也听不到。宋渡今像彻底融入了黑暗。

      时间再次变得粘稠难熬。每一秒都充满了不确定的焦灼。温绪言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现各种糟糕的可能性:宋渡今被无声制伏了?外面其实有埋伏?还是这根本就是一个陷阱?

      就在他的神经快要绷断时,一只手轻轻搭上了他的肩膀。

      温绪言差点惊叫出声,死死咬住下唇才忍住。

      “安全。”宋渡今的声音近在咫尺,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外面没人。他们好像真的撤走了,至少暂时离开了这个区域。”

      温绪言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气,紧绷的肌肉瞬间酸软,几乎要瘫倒。宋渡今扶住了他。

      “能走吗?我们需要立刻离开这里。这里不安全,他们随时可能带着更多人或者设备回来。”宋渡今的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和决断。

      “能。”温绪言咬牙站稳,尽管双腿发软,肋部的疼痛也在重新苏醒。

      宋渡今没有松开扶着他的手,而是引着他慢慢挪出那令人窒息的缝隙。外面依旧一片漆黑,但宋渡今似乎已经大致摸清了环境。他带着温绪言,绕过几排高大的、覆盖着尘布的障碍物,朝着这个房间更深处走去。

      “这里像是一个……废弃的档案储备室,或者早期图书馆的密室。”宋渡今一边走一边低声解释,手电筒没有打开,似乎全凭记忆和触觉,“空气虽然污浊,但有极微弱的气流循环,刚才那扇破门不是唯一的出入口。赵老提过,这类地方通常有备用的通风井或维修通道,直通地面或与其他建筑部分相连。”

      他们摸索着前进。脚下是厚厚的灰尘,踩上去软绵绵的,几乎没有声音。空气里的灰尘味浓得呛人,但那股腐朽纸张和木头的气味中,确实夹杂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来自外界的新鲜空气的凉意,如同黑暗中的一缕蛛丝,指引着方向。

      终于,在房间最深处一面看似实心的砖墙角落,宋渡今停下了。他蹲下身,手指在墙根处仔细摸索。温绪言听到砖块被推动、摩擦的细微声响。

      “找到了。”宋渡今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罕见的激动,“一个被砖块伪装的活动挡板,后面是垂直的通风井,有锈蚀的铁梯。”

      他用力推开了几块松动的砖头,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黑洞洞的竖井口显露出来。一股更明显的、带着湿润泥土和城市空气味道的凉风从下方(或上方?)涌了上来,虽然依然浑浊,却比储备室里死寂的空气清新得多。

      “下面有多深?通向哪里?”温绪言看着那深不见底的黑暗竖井,心头有些发憷。

      “不确定。但气流是向上的,很可能通向地面某个隐蔽的出口,比如通风口、检修井盖之类。”宋渡今冷静分析,“这是目前最有可能的生路。我们必须赌一把。”

      他先探身进去,试着踩了踩铁梯。铁梯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但似乎还算牢固。“我先下,探路。你跟着,慢一点,抓紧。如果听到我喊停或者有任何不对劲,立刻退回来。”

      说完,不等温绪言回应,宋渡今便深吸一口气,手脚并用,小心翼翼地爬进了竖井,身影很快被黑暗吞没。只有铁梯偶尔传来的、压抑的摩擦声,提示着他正在向下移动。

      温绪言趴在井口,心脏悬在嗓子眼。下面没有任何光线,也听不到宋渡今落地的声音。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

      就在温绪言几乎要忍不住低声呼唤时,下面传来了宋渡今压低的声音,带着回音:“到底了!安全!大概两层楼高度。下来,小心,梯子有些地方锈蚀了,别踩空。”

      温绪言定了定神,忍着肋部的疼痛和身体的疲惫,学着宋渡今的样子,翻身爬进竖井,摸索着踩上冰冷的铁梯。铁梯湿滑,布满锈迹,每踩一步都感觉不太牢靠。他咬紧牙关,全身的重量和希望都寄托在这细细的铁条和自己的手指上,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向下挪动。

      下降的过程是对意志和体力的双重考验。黑暗中无法判断距离,只有肌肉的酸痛和越来越清晰的、从下方传来的、宋渡今沉稳的呼吸声作为指引。当他的脚终于踩到坚实但潮湿的地面时,双腿一软,几乎跪倒。宋渡今立刻伸手扶住了他。

      这里是一个更加狭窄低矮的通道,似乎是通风井的底部横向岔路,高度仅容人弯腰。空气潮湿阴冷,混合着浓重的泥土味、铁锈味和隐约的下水道气息。但前方不远处,有极其微弱的光线渗透进来——不是灯光,而是自然的天光!虽然被层层滤网和灰尘遮挡得昏暗无比,但那确实是光!

      “那边!”宋渡今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希望,他搀扶着温绪言,朝着那微光的方向快步走去。

      通道很短,尽头是一扇锈迹斑斑、被厚重灰尘覆盖的铸铁格栅。格栅外面,是更多的灰尘、蛛网,但透过格栅的缝隙,可以清晰地看到外面是城市建筑之间的狭窄缝隙,能看到一小片灰蒙蒙的天空,以及对面楼房斑驳的墙壁!

      他们真的出来了!从图书馆地下迷宫,通到了外界!

      宋渡今没有立刻去动格栅。他侧耳倾听格栅外的动静。外面很安静,只有远处模糊的城市噪音。他仔细检查格栅,发现它并非焊死,而是用几个巨大的、锈蚀严重的螺栓固定在墙体上的。他从背包里(背包居然一直带着)拿出一把多功能工具,找到合适的扳手头,开始小心翼翼地拧动螺栓。

      锈蚀严重,螺栓纹丝不动。宋渡今加了力,手臂的肌肉贲起,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温绪言想帮忙,但肋部的伤让他使不上力,只能紧张地看着。

      “咔……吱……”令人牙酸的声音响起,第一个螺栓松动了!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当最后一个螺栓被拧松,宋渡今和温绪言合力,将那扇沉重的铸铁格栅缓缓向内拉开一条足够一人通过的缝隙。更多带着城市气息(虽然并不清新)的空气涌了进来,同时涌入的,还有久违的、虽然微弱却真实无比的自由感。

      宋渡今率先侧身钻了出去,快速观察了一下周围环境。这里是一条极其僻静的死胡同,堆满了建筑垃圾和废弃杂物,两侧都是高楼的后墙,没有窗户。头顶是一线狭窄的天空。位置隐蔽得惊人。

      他回身,将温绪言也拉了出来。两人站在堆积的垃圾和杂物之间,沐浴在黄昏时分灰暗的天光下,都有一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从凌晨的惊魂短信,到公寓撤离,到图书馆地下的逃亡与躲藏,再到这黑暗竖井的攀爬……十几个小时的生死时速,终于暂时告一段落。

      但危机并未解除。他们暴露在户外,虽然位置隐蔽,但并非绝对安全。

      宋渡今没有浪费时间感慨。他迅速从背包里拿出那台应急手机,开机,尝试连接网络。这一次,信号格微弱地跳动起来!虽然不稳定,但确实有了信号!

      他立刻点开那个加密通讯软件。屏幕闪烁,连接中……然后,一个简洁的对话窗口跳了出来,里面有一条未读信息,发送时间是四十分钟前,来自王振海!

      信息只有一行代码般的文字和一组坐标:“清除完成。安全点C。速来。”

      “清除完成?”温绪言凑过来看,心跳再次加速,“是什么意思?”

      宋渡今眼中精光一闪,手指快速在虚拟键盘上敲击,输入了一串验证码和他们的状态代码。然后他收起手机,看向温绪言,脸上是这些小时以来第一次出现的、真正意义上的、如释重负的表情,虽然依旧疲惫,但紧绷的线条明显松弛了。

      “王振海得手了。‘清除完成’是约定的暗号,意味着对方的主要威胁已经被拔除或控制,针对名单和我们的大规模搜索行动应该已经中止或陷入混乱。‘安全点C’是另一个预设的、更高级别的安全屋。”他解释着,语气里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笃定,“我们……暂时安全了。”

      暂时安全了。这四个字像最甘甜的泉水,瞬间滋润了温绪言干涸紧绷的神经。他腿一软,差点坐倒,被宋渡今一把扶住,靠在背后冰冷的砖墙上。

      夕阳的余晖艰难地挤进这条狭窄的缝隙,在堆积的垃圾和两人身上投下长长短短、明明暗暗的光影。尘埃在光柱中飞舞。远处城市的喧嚣隐约可闻,却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结束了?”温绪言喃喃地问,声音沙哑不堪。

      “这一阶段,结束了。”宋渡今纠正道,目光落在温绪言苍白的脸上,那里有灰尘、汗渍和疲惫的痕迹,但那双灰色眼睛在微弱天光下,却亮得惊人,像是经过淬炼后更显本质的宝石。“名单的危机解除,对方的行动被挫败。但后续的扫尾、赵老他们的安全确认、小雨母子的安置……还有很多事。不过,”他顿了顿,声音放缓,“最危险的部分,过去了。”

      温绪言看着他,看着这个在便利店月光下走向他的男人,这个在深夜书房与他讨论创作的男人,这个在绝境中始终冷静、果断、用身体挡在他前面的男人。一种混杂着极度疲惫、劫后余生、以及某种更深沉情感的洪流,冲垮了他最后的防线。

      他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地、试探性地伸出手,不是去握宋渡今的手,而是轻轻地、颤抖地,触碰了一下宋渡今的脸颊。指尖感受到胡茬的粗粝、皮肤的温热,以及那下面清晰可辨的、同样经历了一切的坚硬骨骼。

      宋渡今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琥珀色的瞳孔在暮色中微微收缩。他没有避开,也没有做出更多反应,只是静静地看着温绪言,眼神深邃如潭,里面翻涌着温绪言读不懂却莫名心安的复杂情绪。

      这个触碰短暂得如同错觉。温绪言收回了手,指尖残留的温度却仿佛烙印。

      “宋渡今,”他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异常清晰,“谢谢。”

      宋渡今摇了摇头,目光没有移开。“我说过,不用谢。是我自己的选择。”

      “我知道。”温绪言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只牵动出一个疲惫的弧度,“但我还是想说。为了所有。”

      宋渡今沉默地看着他,许久,才缓缓地说:“那么,我也要说。谢谢你,温绪言。”

      温绪言一愣:“谢我什么?”

      “谢谢你……”宋渡今似乎斟酌了一下词句,目光投向缝隙上方那一线逐渐黯淡的天空,“谢谢你在便利店第三排货架前,站了那九分钟。谢谢你在河边递过日记本。谢谢你在书店……没有推开我。也谢谢你,在刚才那样的黑暗和绝境里,没有松开手。”

      这些话,从宋渡今口中说出来,平静,直白,没有任何修饰,却比任何华丽的告白都更加沉重有力。它们不是情话,是事实的陈述,是经历的总结,是两颗孤独星球在危险宇宙中碰撞、缠绕、最终确认彼此轨道的轨迹记录。

      温绪言感到眼眶一阵发热。他别开脸,深吸了几口带着城市尘嚣的空气,将那股酸涩压了下去。

      “我们……现在去安全点C?”他转移话题,声音还有些不稳。

      “嗯。”宋渡今点头,也恢复了平日的冷静,“距离不远,但需要小心。跟我来。”

      他再次搀扶住温绪言,两人互相支撑着,踩着垃圾和瓦砾,慢慢走出这条死胡同,融入了城市黄昏时分渐渐亮起的、斑驳陆离的灯火与阴影之中。

      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死胡同重归寂静,只有那扇被拉开的铸铁格栅,像一个沉默的伤口,诉说着刚刚发生的、不为人知的逃亡与新生。

      而在他们身后,图书馆依旧静静地矗立在暮色里,它庞大的身躯下,那错综复杂的地下迷宫,那些尘封的记忆与惊心动魄的追逐,都将随着时间,再次被尘埃覆盖,成为城市肌理中又一个隐秘的、只有少数人知道的褶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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