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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定情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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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虚礼,不必了。”玄楠倚靠在床板上,见李芳和韩哲俯身在地,脑门紧贴着地面,温言笑道:“擒叛守城,卿等是有功的。”韩哲瞥见裘铁已经跪在了玄楠床边,见他面上泪痕未消,心道,我可是当初喊着要杀他最凶的,这小子必定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向陛下哭诉告我黑状,我绝不能叫他算计了。于是抹泪哭道:“官家,臣实在是有罪啊,臣愚钝啊……”
“臣日夜担心您的安危,每天去您院外请安。裘大人不待见臣也就罢了,还要在别人面前污蔑臣和孙周是一伙的。”、“嫌火头军饭得不和口味,就打人家军棍……”、“他不定时地来臣营中查探军马数量,可是校尉骑马到城外查探军情了,硬说数量不对,要责罚马官。”
“……”
在一旁听着的裘铁听着李芳添油加醋地污蔑自己,气不打一出来,我还不曾说你,你倒告起我壮来了!他气鼓鼓地站起来,指着韩哲的鼻子怒道:“何须如此阴阳怪气,回京以后参我就是!”
玄楠一眼便瞧见其中因果,然而韩哲身为老将,军中威望不少。裘铁虽行事失礼,但却一片忠心。李芳老成持重,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于是故作惊恐道:“原来朕受伤期间,你们遇到了那么多事,当真是险之又险。这一切都是孙周那厮作祟!三位爱卿快快请起。”
三人这才起身。
“如今各军伤亡的状况如何?”玄楠问。
“禀陛下,离京时,赵将军,李将军、韩将军各领兵一万人。赵将军殉职后,臣代管了一些事务。他所领中军随您突围出来的将士是八千八百五十二人。其中有三百七十九人伤的很重,入河间之前就牺牲了。”裘铁道。
“臣领左军突围,现有九千七百三十四骑。”韩哲道。
“臣领又军突围,现有七千余人,红衣大炮战损两门。”李芳道。
玄楠点了点头,又问道:“孙周及其同党被擒后,还有十万大军驻守河间。经过昨夜守城一战,短期内不会再来,朕以为韩卿携军队在此休整一段时日后,再向汴梁班师。李卿与裘卿携军队随朕立即返京,可好?”
“臣……”韩哲正要领旨时,李芳打断道:“官家,臣以为韩将军所携军队人数较少,要整合孙周留下的十万大军实在微薄,只怕再生变故。不如臣留下,待整合完毕后,再回汴梁与官家复命。”
玄楠浅浅一笑,道:“李卿,切莫妄自菲薄,朕还有其他事要托付于你,你和朕一同回朝。不过,韩卿,尽管孙周在边关经营多年,树大根深。可是他手底下的将士服从命令也是本职,切莫矫枉过正啊。至于伤员们,伤愈后再规原队即可。”
“是。臣遵旨。”韩李二人齐道。
“官家机智,第一回领兵遇伏数倍几乎全身而退。即便换作是老王爷,也未必比您能做得更好。”李芳道。
“五百二十七位勇士还是折损在异国他乡了……朕实在是惭愧。奈何实在来不及收敛他们的尸骨回乡安葬……只盼着日后咱们君臣一心,能收复燕云十六州,教那些将士们可长眠在大楚的土地上,也算是落叶归根了。”玄楠说时,想起了赵子卢,不禁动情。
一番话竟然讲得韩哲这样身经百战的粗旷汉子不禁眼眶湿润。
玄楠抚了抚韩哲和李芳的肩膀又道:“别的朕亦没什么好交代了。只盼你早日等你回到汴梁,咱们君臣相见时,能把酒言欢,共计大事!”
等到他二人走后,玄楠看着面前的裘铁,叹气道:“朕昏迷的时候,哗变的哗变,通敌的通敌……若非有霍姑娘在,昨晚你怕是就要被韩哲二人斩于剑下。那时候,朕的安危又有何人来守护?河间镇又有何人来守护?”
“臣知错了。”裘铁低下了头。
玄楠撑起身子,努力想站起来去触碰床边铠甲,却始终够不着,他叹了口气道:“给朕穿甲。”
裘铁愣愣地抬起头,看着身上绑着木架的玄楠,问道:“官家,您不能穿甲。”
“把木架子卸了就能穿上。”
裘铁惊呼:“这怎能卸?军医官说您肋骨断了,要绑着的。况且您才刚醒,只是暂时性命无碍,还要……长途跋涉……”
“木架子回头让王太医再给绑一个。裘卿,你平日里审讯查案,也是这么喋喋不休?”玄楠说着,自顾自解开身上的绷带。
裘铁小心翼翼地给玄楠穿甲,不发一语。
“此去会盟,朕重伤昏迷,再加上有人哗变,有人通敌,消息传回京城,岂不人心惶惶,朕须得立即回去。但是在此之前先要安抚军心,你这账本,可真是及时雨。”
雄浑的军歌又一次响起,玄楠身披甲胄,看着帐中原来孙周手下的将领们。大帐之外,是昨日阻击蒙古人将士们。
这时,裘铁从远处而来,穿过阵列整齐的方队的间隙,跑得满头大汗而来,身上的铠甲磨擦佩刀的声音叮当作响,他高声喊着:“陛下,从叛逆孙周家里搜出许多书信和账目啊……”说着说着,他身后的两个少史抬着把一只木箱,吃力地小步快跑跟上在前的裘铁。
孙周任河间总兵十年,在这儿服役的将校们,哪个又能完全清白……将士目视着皇城司的人从身边穿过,个个神情凝重,低头不语,如乌云压境。
当裘铁气喘嘘地走入玄楠的大帐里时,把重重的箱子撂下,然后打开,一本本微黄的账本和书信暴露在众人眼前。
玄楠忍着剧痛走到那樟木箱旁,捡一本账本,坐在地上,也不翻看,将头埋在里面。周遭的空气凝固了好久,众将屏住呼吸看着玄楠怪异的行为。当他再抬起头时,眼眶竟然红了。他嫌恶地将手里的账本砸向樟木箱子,哽咽道:“……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实在是……”
“陛下,可要将账目清点查验?”裘铁不明所以地询问道。
然而玄楠抹了眼角的泪,坚定地摇了摇头道:“孙周这厮竟打着二叔的离世来污蔑朕,作为叛国造反的借口。说到底,二叔骤然离世造成许多流言,当时朕沉浸在伤感之中,没有向卿等解释清楚,以致卿等受贼人蒙蔽,都是朕的过失。
可是六年前,朕才十三岁,也只是个孩子啊。你们投身军营,为了保家卫国也好,为了功名利禄也罢。朕怎么忍心让卿等为了我们姓魏的家务事而牵连获罪……过往种种,譬如昨日死。烧了吧……烧了吧……朕不想知道……”
“陛下……这……”裘铁还未说完,玄楠已经将燃烧的烛台丢进了箱子。
“在座的都是随摄政王出身入死的长辈。朕年轻,行事难免有差。有什么做的不对,诸位长辈千万要告诉朕啊………”玄楠哭道。
火焰将众将污点吞噬,悬着的心被渐渐放下,心中的愧疚之情也一点点聚集,纷纷低下了头,有的人甚至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而偷偷抹泪。
是啊,起的哪门子心思要为老王爷报仇……人家才是嫡亲叔侄。若是换成别的人,叛国造反的能不一网打尽么?而陛下却这样放过了我们,能是孙周说的那样歹毒之人么?不禁为这位年轻帝王的心胸而诚服。
回京车架上,玄楠撩开车帘,看着在先头开路的李芳远远地身影,心道:但愿是朕想多了。
“饭不合胃口?”冰蓝见玄楠眉愁不展,问:“先填填肚子,回到汴梁,我让纤云给你做好吃的。”
玄楠回过神,看着碗里寡淡的白粥,有着淡淡糊味。又见面前的冰蓝神情关切,泛白的唇浅浅一笑,便不管烫口,一股脑儿的喝完了,只道:“很好吃。”
冰蓝抚着玄楠渐渐舒展的眉头,道:“好吃什么,我刚刚还闻到一股糊味呢!你要是能在河间再停一会儿,准保能喝上碗肉汤!我瞧见火头军杀猪了呢。”
“还好有你,否则朕就是死了,也无颜面对先祖和百姓。真不知到底要怎么报答你才好……”
“我是大楚子民,为国尽忠,哪里要说什么报答不报答。”她说时,指节上拉弓的红痕未褪。
玄楠听罢,七分心疼,三分失落。她是个闺阁女孩,才重伤初愈,就要经历风霜刀剑。
“守河间斗孙周是为了尽忠,可是来之前,我又不知道这里这么吓人的,是只为了你。”冰蓝低着头羞涩地摆弄着衣角,小女儿情态尽显。
玄楠心尖一颤,十分惊喜:“当真?”
“你还是先当假的吧。因为许多事,我还没考略清楚。我之前托付非人,名声尽毁。现在再找郎君,不能再一时冲动了。”
“你要考虑什么?不妨说出来。朕必如实回答。”
“官家,你原来那么喜欢陆娘子,现在却移情于我。是什么缘故?虽然她能跟我比的,只有美貌。可我怕以后还有比我更美更好的女子出现,官家会不会就厌弃我了?”
“朕对妻子的期盼,唯有两点。其一真心,其二相知。朕和华浓,有真心,却没有相知。朕放弃她是因为她对救她之人动了杀心。至于美貌才情,聪明机智,有则最好,没有也无妨。但这世上胜于你的,怕是不多。”
“官家,摄政王的骤然离世和你有关么?”
“没有关系,朕一直视他如父,只是后来发生了……”玄楠语塞,事涉他的母后,他竟然不知如何回答。他还是少年的时候,透过房门,看见皇叔的手伸进了母后的衣襟里……
冰蓝见他语塞,道:“没有关系这个回答就够了。人心里,总是有自己的秘密,你不说自有你不说的道理。等你哪天想说了,我就听着。你要是不想说,我永远也不会问。”
听到冰蓝如此说,一股暖流涌进玄楠心里,身上的痛处也减缓了许多。然而还不等他高兴片刻,冰蓝夺命之问出现了。
“你以后要娶几个?”
这时,马车忽然一个颠簸,冰蓝跌进了玄楠怀里,右臂有血迹渗出,是昨日流矢所伤。
玄楠惊呼:“你怎么受伤了?”
“别打岔!你先回答我。”冰蓝从玄楠怀里挣开,坐直身子。
“朕的母亲是父皇的梳头女官,她被后宫斗争牵连打入冷宫,生朕时,身边连一个稳婆也没有。母后赶到时,她生下了朕后很快去世了,连包婴儿的襁褓也没有,母后就把自己的外裳脱下来包着朕,给朕取暖。当时的母后也只是一个失宠宫妃,朕和母后过了六年挨饿受冻的日子。直到朕登基时,才能天天吃饱,冬天有碳烧火的日子。所以,朕期盼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不要让自己的妻儿过那种明明有丈夫和父亲,还不如没有。”
“我对郎君的期盼是希望我们之间没有别人。就像赵世兄为了嫂子放弃爵位财产私奔;就像我爹爹一样。我阿娘一辈子都没有儿子,可是我爹爹宁愿为我找赘婿来继承香火也不纳妾。但如果是你,毕竟你是九五至尊的皇帝,要是将来我也跟阿娘一样,命里无子,我也可以接受。只要她们人品好,能安生过日子,我会努力和她们和睦相处,还有你的孩子,我也会当作自己的孩子教养。”
“胡说什么,我们俩将来一定儿孙满堂。不过,朕身为大楚官家,受万民供养,所以做不到事事以你为先,但你永远可以排第二,不知你愿不愿意?”
“官家,如果大楚万民在你心里排第一的话,我也是一样的。不过我才不要当第二,我想第二得是你自己。”
玄楠听了,心间一震,猛得将冰蓝搂紧,柔声细语道:“孟霍,朕爱慕你不是看中你漂亮,你聪慧,你是解语花。而是你总是牵动着朕的心。你一高兴,朕也高兴,你若是不高兴,朕也会跟着难过。这样的心思,对别的女子从没有过。朕可是皇帝,这世上没有几个人能拂逆朕的心意,朕愿意若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就能若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皇帝心里牵挂着江山社稷,可是魏玄楠心里只有霍冰蓝。”
“听起来好令人感动呀。”冰蓝甜甜地笑了,然而话锋一转,又道:“这么顺口,一气呵成,是不是还对陆娘子也讲过?”说罢,手拧上了玄楠的耳朵。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的,这些话只对你一个说过,往后也不会再对别人说……你先放手……”
“我不信,我不放。”话虽如此,但冰蓝心里是暖暖的,放开了手得意道:“你武功又高又聪明,平时我哪有这机会!现在趁你不能动了,可不得让我好好欺负欺负!”
“你这么想?”玄楠浅笑,然后忽然一发力。
冰蓝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拽入了玄楠宽大的胸膛。玄楠抚着冰蓝微微散乱的发髻,看见她圆圆的眼睛闪着亮,看见她的睫毛在微微抖动,他的心尖也随着颤动。他静静地凝视,默默的,默默的靠近,没有任何激情荡跃,有的只是寂静的心动,然后轻轻地吻上了冰蓝的唇……
车中,两人额头相触,玄楠道:“朕小时候,家里人都叫朕阿楠。”
“我阿爹阿娘叫我蓝儿。”冰蓝道。
“好啊。蓝儿。”
“好啊,阿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