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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重生 ...

  •   「老大,这女的被玩坏了,怕是活不成了,就扔海里吧,死在船上,不干净。」海盗甲说。
      「这对镯子颜色这么绿,是什么做的?」海盗乙道。
      「管他是啥,不是金的,肯定不值钱。况且真要是拿着了,你不怕她变成厉鬼来索命啊?」海盗甲道。
      「有道理,有道理。」海盗乙道。
      说罢,两人合力,把女子丢入大海。
      浙江岱山岛的渔村里,炊烟袅袅。老头儿打补丁的衣衫洗得发白,把炉子点上烧水。老婆婆看着床上奄奄一息的姑娘道:「你这回打渔走了那么远,鱼没打着,倒捞了个姑娘回来……」
      老头说:「我捡到这姑娘的时候,她被水冲到礁上,像是遭了海盗了……」
      「她要看大夫,可是咱们也没有钱请郎中呀……」老婆婆叹了口气。
      「老婆子,要不明天我再拾点淡菜,给她换药去?」老头叹气道。
      老婆婆掀开被子,想为她擦擦手,却看见了雪白腕子上那对翡翠镯子。「你那点淡菜能买几个钱?要不把它卖了?」
      「老婆子,我们可不能乘人之危啊……」
      「卖她一只镯子,给她请郎中啊!人都快不行了,哪里还会有人在意镯子呀!」老婆子说罢,将女子手上的一只镯取下,小心用布包好,塞给老头,说道:「去镇上的当铺!」
      老头点点头。
      十余日后,渔村里多了桩谈资,秦老伯打渔拾回来个漂亮姑娘,只可惜是个哑巴。问她是谁?问她家住哪儿?家里还有人么?都是摇摇头,不知道,都说是捡了个傻子回来。不过,秦老伯自从捡了她回来,秦老伯家徒四壁的家里有了那么点生气,那院子的篱笆上绕着牵牛花。平时,她也会帮着秦大娘浆洗衣服,做饭,织鱼网,挑水,砍柴,把秦老伯做得鱼干虾干拿到集市上去卖。时间久一点,大家发现她写得一手好字,总是让她帮着写信。时间再久一点,秦老伯家成了村里的光棍常常拜访的地方,以前不待见秦老伯的人,会给他送米送菜,只为了多看一眼那俏哑女。秦大娘知道那些人里都有谁怀中龌龊心思,总是陪在哑女身边。好景不长,秦老伯病了,哑女敲遍了邻居的门,村里几个壮汉把秦老伯抬到镇上的医馆,但是秦老伯还是没能救回来。人虽死了,但日子还要过,这哑女和秦大娘又不会打渔。哑女靠着给渔贩子收渔算账得几个钱,与秦大娘相依为命。有一回,秦大娘拾海货贴补家用时,快到了涨潮时还想再多捡几个肥的,一个不当心被海浪卷走了,再没回来……从此,这个哑女变成不祥之人,村里所有好人都避着她走。
      然而这小小渔村里的传奇不止一个,还有一对姓王的姐妹花,本来也是贫苦人家的女儿,可谁知王大婶居然有个了不得的姐姐。这姐姐虽然嫁了个临安郊外种地的农夫,农夫早逝,孤儿寡母,但却生了个金榜题名的儿子。王大婶虽然也很穷,但仍不忘接济姐姐。王大婶的姐姐不忘昔日恩情,便让儿子娶了王大婶的大女儿。因此,姐妹花中的姐姐竟然就成了进士夫人。这一日,小小渔村里,正遇上进士夫人回娘家。
      「阿娘,官人本是要我一起回来的。可是他在临安遇上了些事,所以他明天再来。」王大娘子对王大婶道。
      「不打紧的,金娥。你官人是大相公,总有要忙的。」王大婶道。
      王娘子从怀里拿出一个信封,塞进王大婶手里。王大婶打开竟发觉是一摞银钞,惊道:「这么多钱?」
      「阿娘,官人这次京察高升了,官家派他去蜀中当转运使。我也要随他去,所以怕是有好长时间见不着阿娘了。这些钱是官人让我孝敬您的。咱们把房子修修,再给妹妹添些嫁妆。」王娘子娓娓道来。
      「说起你妹妹,阿娘还是要求你。以后让你妹妹跟着你见见世面吧。她在这儿渔村里,能有什么前途,将来不过是嫁给那些打渔的罢了……」王大婶叹气道。
      「阿娘,我今天来就是要跟你说这件事。官人让我带着银娥一起去成都,他会给银娥找个好人家。」王娘子道。
      王大婶一听,喜不自胜,赶紧把那摞银票塞回女儿手里道:「好啊,好啊。等下我就给她收拾包袱,随你去。你妹妹的婚事全靠你们了。这些钱你们拿着,我和你爹有手有脚,饿不着!」
      「阿娘,你收下吧。否则官人知道了,要怪我的。」王娘子又将钱塞给王大婶。
      王大婶从信封里随意抽了一张银票出来,道:「难得你和子相是有孝心的。就这么一张就够我修房子了,剩下的只当我给了你妹妹作嫁妆啦。」说罢,进屋给银娥收拾行李去了。
      「姐姐!」门外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似一阵小风般地跑了进来,手里还拎着蟹。她熟练地将鱼放在木盆里,把手在衣裳上抹了抹,才握着姐姐的手道:「我今天简历只大螃蟹,等下做给你吃!」
      临安城里,齐想看着街边高门大户的路祭挽联,到处是「遥思武仁侯霍公岩」的字样,心中大骇。他赶紧冲到武仁侯府,只见昔日那高门大户上挂起了白幡,寻了个路人问道:「这家怎么啦?」
      「诶呦……咱们霍大将军一家可真是好人不长命……前些日子,皇后在海里翻了船。后来,霍国舅哀思过度,旧伤复发,昨日出殡啦。现下这府里只剩镇国夫人啦……」说罢,路人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
      齐想去叩武仁侯府上的门环。过了许久,管家披麻戴孝地来开门,苦苦一笑道:「原是齐公子来了,我去通报夫人。」然后引他坐在会客的堂屋。
      齐想扫视这里的一切,上回他来的时候炎炎夏日,骄阳如火,汗水打湿了他每一处衣衫,管家王凌让下人给他上了一碗冰镇的甜茶。武仁侯府是临安数一数二的富贵人家,但却毫无奢靡斗富之相,一应家具器物只让人觉得洁净雅致。
      武仁侯与他坐而论道,海阔天空。他惊异,这样的彬彬有礼,文采斐然,博古通今的人还是那个在战场上杀伐决断的将军吗?
      那时候霍岩摆摆手道:「那时国家被金人掳掠,老夫也是逼不得已弃武从文的。不过我今日见到子相,只觉后生可畏,你将来的成就必甚于我!」
      这时,一个中年妇人走出来:「子相来了?」
      镇国夫人刘氏乌黑的头发变得花白,穿着一身孝衣,身边一个年轻妇人扶着坐在堂屋上首。
      齐想赶紧起身行礼:「师母,您请节哀,请保重身体。」
      刘夫人本是容貌昳丽,如今她不过四十出头,而今憔悴得如六十老妇一般,眼神黯然无光,老态龙钟。
      「我不过是熬日子罢了。到了时候,就能和侯爷,和我那苦命的姑娘团圆了。」
      「师母,别这么说。子相往后会常常给您写信的。」齐想说道。
      「你是个有心孩子,多谢你了。侯爷说,你已经成亲了?什么时候?」刘氏问。
      「今年三月,现在媳妇已经进门了。她是我表妹,同我一样是贫苦人家的出身。」
      「也好,也好啊。」刘氏用帕子拭泪,说道:「侯爷和皇后的事,我一想起来就伤心得不行。如果当时,我姑娘嫁给你,会不会……」
      「刘伯母,快别哭了。齐大人也是有家室的了……」刘氏身旁的年轻媳妇儿劝慰道。
      「子项,这是卫大娘子,与皇后也是相识的,她听说侯爷和皇后过世,特地从姑苏赶来陪我。你是准备去哪里赴任?」
      「成都。」
      「那可是平西王的封地啊,说不定哪天就……官家派遣你去,说明他是对你很看重的。家小在身边,千万保重才是。」刘夫人说得十分含蓄,满朝文武没有人愿意去蜀地赴任。因为平西王想与朝廷分庭抗礼,而官家一直存了削藩的心思。只是他们现在还不想撕破脸。若是有一日平西王起兵谋反,蜀地官员哪个没有杀身灭门之祸……可是,他没有显赫门第,没有岳家照拂,只有靠自己罢了。
      齐想点点头道:「学生心里有数,谢谢师母关心。」
      「天色也不早了,可有住处吗?若是来不及,就在我家安歇吧。」刘氏道。
      「不瞒师母,拙荆的娘家在岱山岛。我今日还要动身去明州,明日出海寻她。马上就要去成都了,我和拙荆要安顿好岳父岳母。」齐想道。
      明州……丁大娘子心里默默念了一遍。
      「原是这样,那你去吧。」刘氏道。
      傍晚,齐想拜祭了霍岩的灵位,就离开了武仁侯府动身前往明州。
      在颠簸的马车里,齐想撩开马车帘,让月光透进来,夜风拂面,教他又想起了以前的许多事。
      他一直明白霍姑娘不想嫁给他。纳征那日,他远远地瞧见两个小姑娘一前一后翻墙出去时,管家正好从他身边经过,他故意用自己的身子挡住了管家的视线。霍小姐无意于他,又何必强求。后来听说霍姑娘成了皇后时,心里倒也有不少好奇,这位能得官家青睐的娇小姐是怎样一个人呢?或是任性,或是刁蛮,或是聪明伶俐。不过,现在这位姑娘香消玉殒了……
      岱山岛
      齐想站在船上,见码头上有人招手,船渐渐近了,女子翘首等待,她提起裙,欢快地奔向自己。
      「娘子,这里风大,你怎不在家等我?」齐想将肩上披风给王大娘子披上。
      王大娘子轻声道:「我怕你不认得路。」
      夫妇两人携手走至半路,天上已是繁星点点。王大娘子感受着齐想手上的温暖一点点传给自己,星光勾勒出丈夫侧颜,轮廓分明,清朗俊秀,白肤色似在暗夜中发出淡淡的光泽。这一刻,心里甜得不禁笑出了声,忽觉脚下一个异物,人毫无准备地跌了一跤。
      齐想赶紧将妻子扶起,手上觉得有些黏黏的,还有淡淡的腥味。他道:「娘子,你伤着哪儿了?」
      不料,王氏惊呼:「诶呦,是个人倒在路边?她流血啦!」
      忽明忽暗的灯笼下,是一个人横在路边。齐想将灯笼照亮地上的人,竟然是个女子昏了过去,用手探她鼻息,一息微弱。
      「官人,咱们要救她。」王氏道。
      齐想抱起地上的人,道:「咱们先带她回去。」
      王氏点点头,打着灯笼走在齐想前头照亮。
      渔家小屋内,银娥看着满桌的菜肴,海鱼、海虾、海蟹,还有许多不常见的贝壳蚌肉,她偷偷看了一眼在厨房忙碌的父母,悄悄举起筷子就要夹。王大婶回头见了,摇摇头道:「以后在外边,可不能没规矩。」
      银娥不以为然道:「姐姐才不会嫌我呢!」说罢,又往嘴里塞了一大块蚌肉。这时,小屋的门被急促地叩开,银娥从小板凳上一跃而起:「一定是姐姐回来啦!」
      门开了,除了齐想和王大娘子外,齐想还抱着另外一个女子。她面色惨白,眉头紧蹙,下身的衣裙染着一大片血迹,教银娥吓了一跳。
      银娥只觉一阵风从身旁掠过,王大娘子引着齐想将女子放到内室的炕上,王大叔见状对银娥道:「快去烧水。」
      「知道了。」银娥不悦却还是出门去打水了。
      晚风带来丝丝凉意,银娥将木桶赌气似地丢进深井之中,系着木桶的草绳像小蛇一般快速窜入井口。只听得「咕咚」一声,银娥往上提水桶,忽觉手中一阵刺痛,草绳里的木刺扎进了手掌里。尽管如此,她还要忍着痛,把水桶提回去。待她回来,只见齐想和王大叔正在灶上生火烧水。她道:「这不是有水吗?还要干什么!」
      王大叔道:「清水不够。」
      银娥见里屋的门合上,只有两个忙碌的身影。小小嘴巴撅起,心道:你们怎么不问问我高不高兴,就围着这不祥之人!
      屋里,王大娘子问道:「我出阁前,没在村里见过,是新嫁来的媳妇吗?」
      王大婶摇了摇头,一边为她擦洗一边说起了姑娘的身世。
      王氏听了,心下也伤感道:「秦大爷秦大娘都是良善之人,怎么就……这姑娘的家人也许尽数死在海盗手里,也是真可怜。」
      「她流了许多血,可是咱们这儿没医没药。只有明天出海去镇上带她去瞧大夫了,但是能不能活过今晚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王大婶叹气道。
      王氏瞧着女子脸色越来越白,身下的鲜血还在汩汩地流,忧心道:「阿娘,给她喂些鸡汤吧。要是她熬不过去,叫她吃饱了再上路吧……」
      王大婶点点头,推门出去杀鸡了。
      第二日,天刚亮,齐想和王氏便携着银娥和姑娘出海往明州去了。所幸,姑娘还尚有微弱气息。银娥看着姐姐姐夫仔细照顾这个被人称作不祥的女孩儿,而把自己撇在一边,不悦道:「我都没吃早饭,就把我拖出来,现下又饿又困!」
      齐想不做声,若是他自己妹妹,他必定出言教训,人命关天,哪可以拖得片刻……
      这时,王大娘子好言哄道:「妹妹,到了明州好吃的好玩的不少呢,有灯笼,有好多点心煎果铺子。等咱们到了,将这姑娘送了医,姐姐给你买漂亮衣裳。」
      银娥听了,这才不再哭闹,睁大眼睛道:「我要吃糖葫芦!要大大的山楂,厚厚的糖衣!」
      到了明州,王氏架不住银娥哭闹,便先带她去吃饭。于是齐想招呼船工将哑女抬上岸,寻了医馆将她安置。医馆大夫诊了脉,道:「这位娘子身子虚弱而小产,失血不少,日后好好调养,性命无忧。只是……」
      齐想道:「只是什么?」
      大夫叹了口气,道:「只是日后难生养了……」
      齐想一听,不禁心下怜悯。他在岛上听闻,这姑娘似是遭了海盗流落在这岛上。一个女子落在海盗手里,还能怎么样呢……
      「大夫,这位娘子有时能讲几句话,可有时又说不出话来。我岳母说,她记不得她家乡何处,父母何人。这是怎么回事?还能好吗?」齐想接着问道。
      「这是应激反应。可是老夫只能医病却医不了心。不过,老夫以前遇到过一个患者,也是差不多状况。」大夫说道。
      「噢?那后来怎样?」齐想问道。
      「是个商贾人家的女儿,被强盗掳了走,官府救回来以后也是如此情形。她家里人尽心照顾她。时间长了,她能讲话了,也想起了很多事。」
      「那是可以好啦?」齐想激动道。
      大夫摇摇头,道:「她跳河了……」一声长叹后,又瞧了一眼榻上昏睡的哑女道:「把一个女子逼成这样的经历,怕是不要想起来的好。」
      齐想心中咯噔一下,拱手道:「先生说得对。」
      深夜,齐想回到客栈时,银娥已经睡下。王大娘子伏在案上瞌睡,他将外衣披在妻子身上时,她醒了,揉了揉睁不开的眼睛,懵懵懂懂道:「官人,那姑娘有救没?」
      「性命无忧了。」齐想道。
      「谢天谢地。官人,咱们什么时候启程?」王大娘子又问。
      「娘子,我想带着这女子一块走……」齐想道。
      「这是为何?」王大娘子不解道。
      「她是个孤女,把她一个人丢在这儿,我实在于心不忍。等她身子好了,再看她的意愿吧。」齐想道。
      王氏本是个温柔良善的女子,听母亲说,虽然村里不少人苛待她,可是她还是愿意帮助人家,而且她还帮着母亲给自己回过家书呢。本打算将她送回岱山岛,让母亲照顾她直到痊愈。然而一听丈夫要带着她,心里打起了鼓。她又生得一张俏丽的脸,莫不是官人有收她做小的意思吧……两下想法僵持,只能低头吞吞吐吐道:「官人……」
      「娘子,你放心。子项绝不是见异思迁的人。」齐想正色道。
      王氏点点头道:「官人,那我明日再多叫辆车。」
      齐想一行人沿着长江逆流而上,哑女从船舱里醒来。
      「阿姐,小哑巴醒啦!」银娥赶紧把王大娘子拉到床前。
      秦姑娘懵懵懂懂地看着面前的两人。一个她打过几次照面,是王大婶的女儿银娥;另一个女子眉眼与银娥有些相似,年纪略长。王大婶家进士女婿的传奇谁人不知?即使仍然四肢乏力,可之前种种胸闷恶心的症状都消失了。是她们二人救了我。哑女如是想,跪在床上给二人重重地磕了个头。
      「妹子,快别这样。」王大娘子赶紧扶她躺下。随后,她推了推银娥,道:「喊你姐夫来。」
      银娥白眼一翻,却只能照办。
      那天傍晚,哑女去渔霸家领工钱,可谁知渔霸家的儿子对她起了色心,对她动手动脚。她推开他跑了出来,不料脚下一滑摔在地上,腹中一阵剧痛后便不省人事了。
      过不多久,齐想走了进来,和颜悦色道:「我们此刻在金陵,要去成都,从临安出发已有五天了。娘子你将来可有什么打算吗?」
      姑娘摇了摇头。
      「妹子,我娘家在岱山岛,我妹妹银娥你是认识的。不如先与我们一起同行吧,等你身子养好了,在家我也有人讲讲话。」王大娘子笑道。
      「她又不会讲话,她还克死了秦大叔秦大婶!」银娥没好气道。
      「不得无理。」王氏轻声斥责道。
      银娥翻了个白眼,便不做声了。
      哑女身子渐好,王大娘子常常来找她说话。她从不会像银娥般她与顶嘴斗气。渐渐地,王氏对她竟比银娥还要亲厚一些。一日,秋雨过后,两岸青山烟雾缭绕,分不清哪是是水雾,哪是炊烟。哑女看着洁净的船舱内,一张朴素的床榻,舱壁上挂着蓑衣,书案上堆着几本账本和一块算盘。王氏把她按在书案后的椅子上,自己搬了一个小凳子坐在她边上,笑道:「听阿娘说,你会算账。你帮我看看这些船工的月钱我算得对不对?」
      姑娘点点头,翻开账簿。正要拨动算盘时,银娥忽然闯了进来,她一身豆沙绿绸,梳着两个小揪,手里举着小兔子花样的麦芽糖,兴致勃勃道「阿姐,姐夫今天教了我首诗。我念给你听。」说罢,清了清嗓子背道:「积雨空林烟火迟,蒸藜炊黍饷东菑。漠漠水田飞白鹭……我……我记不得啦。」银娥低下了头。
      「那我就更不知啦!到了成都,你姐夫会给你找个女塾,你安心念几年书。莫要像阿姐一样不认字,做睁眼瞎。」王氏安慰道。
      「姐姐,我听说,女学究会打手板。」银娥怯怯地说道。
      「银娥乖乖听话,女学究就不会打你手板。对啦,阿姐给你做了双新鞋,你先看看合不合脚。」说罢,从樟木箱子里拿出一双缎面的绣鞋,让银娥坐在床边,给她换上。那是一双浅绿色绣白玉兰的鞋,鞋的前头还缀着一双银铃铛,走起路来,沙沙作响。今日又配着她一身豆沙绿的衣裙,显得她小巧可爱。
      银娥满意地看着脚上一双鞋,心中欢喜无限,高兴道:「还是阿姐对我好!」
      这时,王氏又从箱子里取出一双绣鞋,对哑女笑道:「妹子,都是同一块料子。我也给你做了一双。」
      哑女接过王氏手中的鞋,双云头巧缉山牙老鸦白绫高底鞋。虽然同是豆沙绿的缎面,比起银娥,却更为精致漂亮。又尖又小的鞋头向上翘,鞋头儿上面绣着素白的云纹装饰,鞋的撑骨用较硬的浅粉色包梗线圈钉出山崖纹作轮廓线,显得她脚上的那双又旧又破麻布鞋黯然无光。
      银娥面上笑容渐收,转身就走。
      哑女捧着这双沉甸甸的鞋,看着银娥离去的身影,只觉坐立不安。
      「妹子,你快试试。」王氏浑然不觉银娥的出走,硬是拉着哑女换上新鞋,嘴角不觉微微上扬。
      哑女摆了摆手,急忙走出船舱,寻找银娥。不想齐想一身素白袍子站在船头眺望远处。眼前的景象似曾相识,也是一个白衣少年,他也如齐想这般目光清朗,衣袂飘飘。在远处广阔平坦的水田上,一行白鹭掠空而飞,田野边繁茂的树林中传来黄鹂宛转的啼声。
      齐想微微颔首,见她神色慌张,不觉问道:「姑娘,你想起来以前的事情了吗?」
      哑女摇摇头。
      齐想终于松了口气:「说不定再过几天你就想起来了。」
      「诶呦!你病好的很快啊!」银娥不知何时伏在二层甲板的栏杆上,一道凌厉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她。「我姐姐姐夫都是好人,照顾一个病人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如今你大好了,也有手有脚,可以自谋出路了吧。」银娥高高在上。
      齐想道:「我家妹妹顽劣,你别与她计较。」
      「她还敢同我计较?她是一个克死救命恩人的不祥之人!」银娥恨恨道。
      「不得无礼。」这时,王氏忽然出现在银娥身后,「妹子,我妹妹年纪小,你别理她。」然后又对着银娥道:「快道歉。」
      「阿姐!阿姐!你把好鞋给她穿,怎么还要为她骂我!」银娥气急败坏,转身甩开王氏的手就走了,只留她在原地尴尬。
      哑女低头见脚上那双云头巧缉山牙老鸦白绫高底鞋,又抬头看着自责尴尬又慈眉善目的王夫人,瞬间明白了夫人心中所想。夫人,我可从来没有对你的丈夫有非分之想。你不说,我也是要走的。
      「大人,夫人,多谢这些天的照顾,我也是时候自谋出路了。」哑女忽然说话了。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很震惊。
      四日后,新津渡口。那天艳阳高照,王氏含泪拉着秦姑娘的手,那也不全然是演的。「妹子,你要保重。」
      毕竟多日的相处,她的聪慧和修养比起自己妹妹好太多。要不是担心丈夫会移情别恋,她也是愿意真心相交。
      「夫人,无论如何,我都会感激在心。」哑女亦是拭泪道。王大娘子的小小心思,她一点也怨不起来。若非她的收留照顾,自己早就一命归西,救命之恩大于天,心底里盼望着王氏一生都能得偿所愿。
      「姑娘,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我。」齐想道。
      「谢谢大人。在成都,我人生地不熟,遇着难处,一定来投奔你们。盼望我一切平安顺遂,不要有相求你们的时候。」
      银娥高兴极了,这一别,姐姐就会只对自己好了。她道:「小哑巴,时候不早了,我们就此别过吧。我也盼着你一切平安顺遂,千万别来我家了。」
      回府后,齐想拉着王氏到屋内,将门猛地一关,只留目瞪口呆的银娥在原地。
      屋内,齐想如常的语气却让人听而生畏,他道:「娘子,来的路上我就给时泰写了信,托他去为银娥寻女塾。如今他给我回信,蜀中临邛楼家的家塾收女孩子,他已经打了招呼,银娥马上就能去读书。你给她收拾一下行装,明日我就送她去。」
      「官人,我一人在家,只盼着银娥能陪着我,说说话。你能不能别送她走……」
      「夫人,你用银娥来逼走那个孤女时,当我瞧不出么?」
      「官人……官人……我错了……」王氏跪下哭道。
      齐想并没有继续发怒,反而心平气和起来:「娘子对小姨太过宠溺,若是为她好,还是让为夫替你管教吧。她若当真嫁得高门,真正的才与智才是一个女儿家最好的嫁妆。」齐想正色说罢,扶起王大娘子:「夫人良善,她卧病时,一直是你在精心照料,只是夫人关心则乱。因此她走时子项没有挽留。可是夫人为何不信子相是坦坦荡荡的呢?」
      王氏听着齐想将自己的心思说得清清楚楚,不住点头,边哭边道:「她……她……生得这么好看……还……还……识文断字……我比不了她……」
      齐想听了,不禁笑了,拿出帕子为妻子拭泪道:「若是有个男子,比子项英俊,比子项富有,比子项位高权重,你会舍子相而去吗?」
      王氏摇了摇头,道:「官人就是天底下最好的人。若是真有,他也不会瞧上我这个村妇。」
      「这就是啊。你是我媳妇儿,是同甘共苦相携一生的人。天下女子,有才有貌的多得是,难道都要得到么?」齐想说罢,扶着妻子坐下。
      王氏惭愧道:「官人,对不起。」
      「夫人,咱们夫妇一体,交心便好。」齐想拍了拍自己胸口。
      王氏接过齐想手里的茶,弱弱地问道:「官人,银娥还是非去不可吗?」
      齐想点点头道:「我是男子,教导银娥多有不便。况且蜀中唯有娄家设立女塾,这机会是可遇不可求。」
      「我都听官人的。」王氏乖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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