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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保和堂学徒秦娘子1 ...

  •   成都街市的末尾,宝和堂的老板娘沈氏让外甥兼伙计东旺把一袋袋血竭装在吐蕃人的驼马上。
      「扎西大哥,要是您用铜钱,或者大楚交子结账,我再让您两分利如何?」沈掌柜看着放在地上跟柜台一般高的蜀钞,眉间发愁。
      「掌柜的,在成都,你都不要蜀钞。那在我吐蕃就能花出去啦?」吐蕃人忽而狡黠一笑道:「要不,您给我换点铜钱或是交子,我让您两分利如何?」
      沈掌柜立马笑道:「哪里话呀。哪能让你吃亏呀。」
      扎西撇撇嘴,叹了口气道:「诶呀,你们的蜀钞一天一个价,再这么下去都成废纸了……赶紧花吧。」
      沈掌柜无奈地笑了笑道:「扎西大哥,路上当心。」然后看着他远去的身影招了招手。然而还不等扎西走远,沈掌柜转身就对正在坐堂的田如真道:「官人,去买十斤煤油回来!」
      坐堂大夫田如真接过钱,往后院牵驴时,又听沈氏急促地唠叨:「官人快去!要跑着去!否则只能买十斤醋了!」
      哑女摸了摸钱袋,钱已经不多了。要是再找不到伙计,就要露宿街头了。她走进一家当铺,齐人高的桐油柜台乌黑发亮,其上开了个巴掌宽长条的小窗。小窗里,油腻肥大的脑袋上长着一对芝麻小眼笑问道:「姑娘,来买的还是来当的?」
      「你们这儿要不要账房?」
      「不要!」小窗拉到一半,芝麻小眼停在她腕子上的玉镯上,说道:「姑娘,要是你把这镯儿卖给我,我给你五十贯,马上兑现。」
      哑女没有回答,芝麻小眼又道:「小姑娘,我再加你二十贯!是交子,不是蜀钞呦!」
      「谢谢大哥,我再考虑一下。」
      哑女找活儿又又又失败了,街市上弥漫着刚出锅包子的香味,引得她腹中咕咕作响。这手镯起码值七十贯,约一百屉肉包子,即便窘迫至此,她也舍不得卖掉,再看看,一定能找到活儿。此时,街上有一个妇人和一老者争论了起来。引得不少人围观。
      妇人道:「家婆给了我五百文钱买 100 只鸡,鸡翁光吃不劳作要少买,鸡婆能下蛋要多买,鸡雏长大了能卖钱可多些。您给我抓吧。」
      站在鸡笼后的老者挠了挠头道:「鸡翁五十文 2 只,鸡婆三十文 2 只,鸡雏十文 6 只,你要多少自己抓吧。」
      「还是您给我抓吧。」妇人道。
      「不,还是你抓。」老者道。
      ……
      二人相持不下,老者叹了口气道:「娘子,你这是在难为我啊。要不你找别人买吧。」
      这时,哑女拨开人群道:「这生意我知道该怎么做!」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落到了哑女身上。
      「姑娘,你能会算?」老者质疑道。
      「若是我算对了,您给我买两块米糕就行。」
      「好。姑娘。」老者道。
      哑女答道:「鸡公四只,鸡婆十八只,鸡雏七十八只。」
      正当众人惊异时,妇人看着老者还在掐指核算久久得不出结果,又问道:「可我怎知你算对算错?」
      「她算得对!」一身褐色的绸衫,顶着逍遥巾,留着整齐的小胡子,身形微胖的中年男子牵着驴车从人群中走出来。
      老者作揖道:「田大夫,多亏你我老婆子的病才能好。您今天是打算带两只鸡回去?」
      田大夫亦是还礼道:「不,夫人让我买醋,正好路过。」
      「田大夫,刚刚凭什么说这位娘子算得对呢?」妇人问道。
      「鸡翁四只,需钱一百文,鸡婆十八只,需钱二百七十文,鸡雏七十八只,需钱一百三十文。这加起来可不就五百文啦?鸡翁最少,鸡雏最多,这不正符合娘子要求吗?」田大夫道。
      妇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对呀。反正结果是我要的没错。老人家,我自己抓□□。」
      老者亦是笑道:「娘子请。」
      这时,人群中又有人道:「你刚刚答应人家姑娘,要买两块米糕的。」
      老头子猛地一拍脑门说:「对!对!这就给姑娘买米糕去。」说罢,去对面摊子上买了两块米糕拿给哑女。
      哑女含笑接过了米糕,正要打算离开时,田大夫拦在了她的面前。
      天色已晚,宝和堂大门紧闭,田大夫敲门,对着门缝喊:「夫人,是我。」
      不过片刻,门板被取下一块,掌柜沈氏道:「叫你买个煤油,怎么要去这么半天!煤油买回来了么?」
      「我买了十斤醋。」
      「叫你买煤油,怎么买了醋?」沈氏着急地问。
      「你给我的钱不够买十斤,只够买十两。」
      「那你就买十两啊!咱家不缺醋,缺的是煤油!熙哥儿晚上要看书的!」
      「夫人,我本想买十两的。可是人家两斤起卖。我想着,还是买十斤醋吧。否则我这一来一回,说不准只能买十两醋啦!」
      沈氏恍然大悟,又喜笑颜开:「也对!还是官人聪明!」说完,才发现田大夫身后还有个年轻女子,问道:「这位娘子是?」
      「夫人,我请了个账房来帮你。」
      沈氏听罢,一把田大夫拽到门板后,用哑女刚刚能听得清楚的声音窃窃私语道:「这么个女娃子来做账房?你怎么想的?」
      「这女娃很能干的。」田大夫道。
      「就一个月,要是做不好你叫她就走人。」妇人又道。
      「她准行!」田大夫胸有成竹。
      门板再一次打开,沈氏换了副和蔼可亲的面容:「请进吧。姑娘,我是这儿的掌柜。我官人老田是这儿的坐堂大夫。」
      哑女躬身道:「掌柜娘子好。」
      保和堂里,黑漆漆桐油药柜约七尺高,十尺宽。墙上每一个抽屉上带一个小小的铜拉手,宛若沙盘上排列整齐的卫兵。
      「白天老田就在那儿坐堂。」田夫人指着孟秦左边门口的一处老木桌椅说。
      然后又指着药柜最两端各一道不起眼的扎染布帘。
      「咱们吃饭在这儿吃。你要是算账也可在这儿。」田夫人道。随后,又打开一道门,是一间干净整洁的小院落,中间一口水井和一个磨盘。院中支起架子浆洗好的纱布,上面晒着。周则是围两间一大一小平房,两边则是各一间窝棚,靠着大平房的是熬药炉灶器具的窝棚,靠着小平房的是驴棚,里面两头驴子嚼着干草。平房的四周还种着些香花。
      田夫人又道:「两间平房,里头六间屋子。大的里头两间,左边是我和老田住的,右边亮着灯的是我儿子熙哥儿住的。小的里头四间。柴房,厨房,两间卧房,一间给东旺,另一间给你。」
      话毕,熙哥儿从右边屋子里走出来,青灰色的布衣,头上扎着逍遥巾,一脸稚气,道:「有客人来啦?」
      田大夫道:「这是秦娘子,以后她是铺子里的账房。」
      「娘子好,我叫田熙。田地的田,熙熙攘攘的熙。」田熙躬身。
      秦娘子躬身道:「田公子好。」
      「秦娘子,随我去看账吧。」田夫人又带她来到柜台后的库房,一张 2 尺宽五尺长的桌子放在中间,还有两把长凳。沿着墙根,打了许多与桌子齐平的柜子,上面整齐地放着许多抹药制药的工具与不知名的瓶瓶罐罐,墙上则是各种骨骼图、肌肉图、穴位图。屋里最深处还有一个七尺高的书架,上面摆满了各色医书。其余地方堆着装着药材的麻袋和药架。田夫人取出账目,道:「我家的账也不难做,左边这部分是进账,右边的是出账。进账就是老田看病的诊金和卖药的收入,出账就是税钱和采买药材、伙计工钱还有其他零零碎碎的支出。每天盘一遍账,我每一旬会检查。」
      这时,伙计东旺送药回来了。东旺是个胖胖的少年,圆圆脑袋架在圆圆的身子上,憨厚老实,见了她点点头道:「秦娘子好。」
      饭桌上,田夫人问:「秦娘子,听说你不是蜀中人?你是哪里人?」
      问得哑女心里一个咯噔,是啊,我哪儿的人?我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连自己家乡何处也不知道。可是田夫人这是在查自己底细,要想在这儿安身立命,不能让他们知道自己来历不明的好。
      「我从舟山上的一个小岛来……」哑女话还未完,就被田煕打断道:「舟山?可是东海上的舟山?」
      哑女点点头。
      田煕惊喜:「哇!是海边来的,我还没有看见过大海呢!舟山在浙江,那钱塘江也在浙江咯,那你去过钱塘江吗?」
      秦娘子并不记得自己何时去过钱塘江,可是它的样子就在自己脑海中。「去过。钱塘江每年八月十八大潮,那气势就像东坡先生的诗鲲鹏水击三千里,组练长驱十万夫!」
      「你也喜欢东坡先生的诗文吗?一想到东坡先生是我们蜀中人。我就想着将来一定要他一样作天下士人的领袖!」田熙越说越兴奋了。
      田夫人不屑道:「田秀才!等你过了乡试再说这话不迟。」
      田熙嘟囔了一句道:「我肯定会过的!」
      是夜,睡梦中的田大夫忽觉身上一凉,睁开眼时,见沈氏站在床边一把掀开了被子。
      「夫人,你起这么早做甚?鸡都没叫。」田如真懒懒道。
      「你昨天领来的那个小娘子和熙哥儿不见了。」沈氏忧心忡忡。
      「那就在宝和堂外面呗。」田大夫眯着眼不以为然,沈氏拧着田如真的耳朵怒道:「那你还不赶紧去找!万一遇上人贩子了怎么办!」
      「夫人,你别急,没人会拐卖一个十三岁的小男孩……」田如真如此说,仍然麻溜的起床穿衣,顾不上洗漱,出门去了。天光微亮,田如真走在空无一人的街上,心道:这两个孩子去哪儿了?走到衙门旁的告示栏,才见田熙和秦娘子。秦娘子低头认真抄录着税收名录,心道:这儿的税目可真多,但凡能想得出来的都要收税。」
      「阿姐,以前二王子在时十税一。现在这个从汴梁回来的新王爷把税率提高到四税一。我家开铺子的现在都吃不起肉了,要是庄户人家,怕是要饥一顿饱一顿了。江南和中原怎么收税的?」
      「江南富庶,税率高些二十税一,中原饱经战乱,六十税一,还有不少地方免除赋税。」哑女答完,自己都觉得很惊异,这好像就在自己脑海里一般。
      「官家只收这么少么?那中原和江南的老百姓该多高兴啊!我阿爹也说过蜀中本来富庶,可是自从靖安之乱后就没过上一天安生日子。」田熙道。
      「你们这两个孩子来这儿做什么?」田如真问。
      田煕转过身看着父亲头发散乱,衣衫不整的样子不禁笑出了声,道:「爹!你这是大清早遭贼了么……哈哈!」
      「田大夫,公子带我来抄税表。我们本想早饭前就抄完回去的,没想到你们醒得这么早,让你们担心了……」秦娘子低下了头。
      「以后留个字条,否则多担心呢。」
      「是。」
      此时天已大亮,街上人渐渐多了起来,秦娘子和田熙跟在田如真身后。田煕指着父亲散乱的发髻像朝天的□□嘴,小声道:「阿姐,你怎么能忍住不笑的?这就是勾栏瓦舍话本子写得□□精啊…」
      回到宝和堂,田熙见早饭已经做好,拿起桌上的包子塞进嘴里。
      「儿啊,你要饭前洗手。」
      「儿啊,多吃点,你正长身体。」
      「儿啊,也别吃太多,撑着了在书院犯困。」
      「儿啊,你放学早点回家!」
      直到田熙背着书包走了,方才清净。哑女已经站在柜上,开始盘账了。
      田夫人使了个眼色给田如真,两人来到柜台后的仓库。
      「一大清早,这两人干什么去了?」田夫人问。
      「她去衙门问税目了,别的账房能有那么勤快?」田如真道。
      「行,那就再看看。」
      保和堂开门,东旺照常把「田如真坐堂」挂在铺子外。晌午,来收税的差役来了。哑女将账本和账目上的单据摆在他们面前,道:「大人,按照衙门公示的税目和比率,宝和堂应缴税款三十贯四钱另二十七文。」秦娘子道。
      大差检查完毕,道:「但还真是这么个数!」说罢,让身边两个小差役数钱,然后令沈氏签字画押。
      「要不三位大人留下用饭吧?」田如真道。
      「田大夫客气啦!我们还得去收别家。」说罢,大差头让小差头抬着蜀钞走了。
      田夫人不解地问:「九月赢利共一百贯六钱八十四文,收税四十二贯整。为什么十月赢利一百一十二贯三钱十五文,而税收却只有三十贯多?哪有这个道理?」
      秦娘子答:「有些支出有时可以抵扣盈利数额,不同收入若是放在不同税目下,收税金亦有高低。」
      「夫人,你瞧秦娘子可以为咱家铺子一月节约七八贯钱。」田如真道。
      田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是啊。」
      秦娘子终于松了口气,总算是安顿下来了。
      娄家书塾放假,也是田熙归家的日子。沈氏一边哼着小调一边仔细擦拭着柜台上泡药酒的坛子,连带着裙子上的流苏在欢快跳跃。
      「秦娘子,柜上的钱点完了去买菜。熙哥儿今天回来,晚上我多做几个菜。」沈氏拿出了一沓蜀钞给秦娘子。
      「掌柜,我买些什么菜回来?」秦娘子问。
      「买只鸡。再有个腊肉蒜苔和皮蛋豆腐就行啦。」
      「好。」秦娘子有些失望,本以为田熙回来,还能蹭顿好的。不想才这么三个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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