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好远的日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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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依偎在一起，面前时不时有人经过，却也没对他们投来太多目光。
在江麓山折戟沉沙的人太多了，坐在哪里歇脚的都有，他们俩坐在石墩子上已经算是很有素质了。
方皎玉的三明治吃完了，塑料包装他贱嗖嗖的拉过陆言深的手，郑重其事的塞给他。
有被无语住的陆言深准备站起来去扔，却被方皎玉拽着不准动。
少爷还需要靠枕呢，这么跑了可不行。
“你就拿着吧。”方皎玉懒懒道。
“你真是不在乎别人死活啊。”陆言深虽然这么说，但身体却没动。他把包装袋放到身侧，用保温杯压着，倒不至于叫风卷走了。
伸手把方皎玉的拉链从肚脐位置“嗖”一下拉到脖子处，惹的方皎玉哼唧，“热，别拉。”
“一会儿风一吹，汗落了就冷了。”
方皎玉靠在陆言深肩膀上，支起一点头去看他，“我发现你很会照顾人啊，有弟弟妹妹？”
“没有。”
“那你……”
陆言深没立马和他对视，只是看向前方，看向浓重的黑夜，看向围栏下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
晃神了片刻后，调笑道，“先天幼师圣体，小朋友，老师是很专业的。”
“呵。”
体力耗尽后的疲惫感一拥而上，把方皎玉吞没，他连指头都懒得抬，半垂着眼似睡非睡，他的语调慢吞吞的像拖着大皮箱在雪地里跋涉的旅人，“完了，陆言深。”
“嗯？”
“好累，下不去了。”
难为他眼睛都要合上了，还有功夫想这个事儿。
陆言深觉得好笑，“没事，我下得去。”
“滚。”即使累的话都不想说，方皎玉还是坚持晃了晃膝盖碰了陆言深一下。
“我请人抬八抬大轿给你送下去行不行？”
“嗯，不错。”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在陆言深以为方皎玉已经睡着了的时候，他突然又说话了。
“你怎么不催我？”
陆言深没听懂方皎玉的意思，有点懵的“啊？”了一声。
方皎玉不耐烦的“啧”了一声，毛毛躁躁的开始解释，“就是登顶。”他手抬起来对着面前零星经过，继续攀登的人比比划划，“你总不能是只为了给我拍照，你爬山不是为了登顶吗？”
“嗯……”原来是这个意思，陆言深有些惊讶，他其实没想到方皎玉会问这个问题。他比他以为的，要体贴。虽然这个词，如果他敢说出来，大概方皎玉会大发雷霆。
“嗯，所以，你怎么不催我。”方皎玉的腿本来是大开大合的摆着的，现在却微微晃起来，昭示着主人有些躁动的内心。
“你不是累了吗？”
方皎玉看过来，于是陆言深又说了一遍，“你不是累了吗？”
方皎玉的别扭劲儿又上来了，明明让回答的是他，真回答了胡搅蛮缠的也是他，“我累了，你就不爬了？我累了，你就不登顶了？那我要是一步都不乐意多走，你就真一直跟我坐这儿了？”
“嗯，坐这儿呗。有什么不行的。”陆言深顺理成章的接过话头。
方皎玉的两片嘴粘到一起，想张又张不开，挣扎了半晌，他咧开一个小缝儿，挤出一句，“那你不是白爬？”
“不是。”陆言深毫不犹豫的反驳。
他知道方皎玉什么意思，他觉得有些拖累自己，又不好意思开口，所以别别扭扭的说点旁敲侧击的话。
“你陪我来爬山，这是我第一回跟朋友两个人夜爬，这对我来说挺重要的。”
陆言深正如方皎玉说的那样，很会照顾人，所以他说话的时候是不疾不徐的。他没有被人发现了关切后的羞涩，也没有努力活跃气氛的僵硬，他只是极为平常的说着。
“我也不是所有事都喜欢一个人干，我只是觉得一个人做事情比较有效率。但是拉上你一起的话，我会觉得消磨时间也很有意思。”
夜的风吹过来，先吹过弥漫在山间的淡淡雾气，再来吹方皎玉的脸，仿佛要吹平他心里的躁动不安，再吹的他慢慢听，细细想。
“路过第一个转弯的时候，那只趴在地上的大蜗牛，你要是不提我都没看见。我第一回见那么大的蜗牛，之前都是那种小小的，下雨天爬到窗户上，掰下来发现就是个空壳的。猛一看见那么大一只，吓了我一跳！”
方皎玉整个人静下来，好像被剪去了毛边的纸张，“我说让你带回家养吧，你连蹦带跳的跑。”
“多恶心啊！”
“很恶心吗？”
“黏糊糊的，软不拉几的，特别恶心！”陆言深脸上闪过一阵恶寒，极力抗拒回想。
方皎玉抓着陆言深冲锋衣口袋拉锁上的穗子漫不经心的玩儿，“还好吧……”
陆言深紧接着又想起什么，开始控诉，“还有你后面薅的那一把花儿。特别臭。我感觉我现在身上都有味道。”
“不可能。”方皎玉伸脖子凑近陆言深颈边嗅了嗅，没闻见味道，又按着陆言深的肩膀准备凑到他胸前闻闻。被陆言深一巴掌拍了“狗头”之后，老老实实坐回去。
“别跟狗一样乱闻！”陆老师嫌弃。
“我闻过了，没味儿。”方皎玉拿证据反驳。
陆言深用膝盖去撞方皎玉的腿，方皎玉看他一眼，又撞了回去，两个人都坐的端端正正的，都把双手插进兜里。就是并在一起的两条腿，像钟摆式的撞来撞去。
“我还没在半山腰坐过这么久呢。你觉得在这儿拍照怎么样？”腿停了一下，另一条腿撞过来的时候轻轻碰上了，也没动，就那么挨在一块儿。隔着裤子能感受到暖暖的体温。
“然后发到网上，所有人都知道我爬江麓山没爬上去，爬到一半就开始装逼丢人了？”一条腿的主人冷哼一声。
“嗯……有道理。”另一条腿的主人重新用膝盖轻轻磕了一下旁边人。
钟摆式的撞击重新开始。
“方皎玉你觉得坐这儿能不能看见日出？”
“拍不成照片你改项目了是吧？你这个极速变向真不错啊。”
“客气，脑子比较灵光罢了。”
方皎玉没怎么爬过山，更没怎么看过日出，他倒是通过宵。等意识到的时候，早就天光大亮了，谁能想起来太阳是怎么升起来的。
所以他想了想，有点不讲理的说，“日肯定会出，就是指不定怎么出。反正，出了就得了呗！”
陆言深偏过头只他一眼，又扭回去了，有时候方皎玉真的不爱说人话。
“少爷真是不拘一格。”
“死一边儿去，阴阳人。”
不得不说，两个人说话既有逻辑，又没有逻辑。明明最开始是有些煽情的，说着说着就开始打嘴仗了。
陆言深也是刚想起来这一茬，他知道再提起来的话，方皎玉肯定又会有点难为情，但是他就是要拐回去故意膈应他一下。
没错，陆言深肚子里的坏水一点也不比方皎玉的少。
“哦对，跑偏了，你不是问我，你跟我爬山是不是拖累我……”
方皎玉果然急了，他伸手戳到陆言深的脸上，手指在他柔软的脸颊肉上戳出一个窝，“首先，我原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其次，你他x的怎么非得拐回去？”
“哦——”陆言深拖长了声音，“为什么不让我继续说，你不会是不好意思吧。”
“你……”方皎玉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书面语，“可笑！”
这确实很可笑！陆言深心想。
“累了！我睡了！”方皎玉终于意识到陆言深是个难缠的对手，跟他打嘴仗的时候，除非切实的抓住他的把柄，不然只会让自己气的火冒三丈。
于是方皎玉决定采取“逃避可耻却有用”的战略方针，把自己横过来，直接躺到陆言深大腿上。
睡了得了！
方皎玉躺的特别板正，整个人像块儿板子一样横在石墩子上，从他的鼻尖能直接水平线的看到脚尖。
双手交叉的抱着膀，眼睛闭的很用力。
幸亏是年轻啊，陆言深看着方皎玉的脸腹诽道，不然这么用劲儿，眼尾早炸出来两朵烟花了。
从背包里神乎其神的又拽出一条小薄毯，陆言深从脖子往下把方皎玉掖的严严实实的，不让夜风吹着他一丁点。
真是好大一个老北京鸡肉卷。
在陆老师体贴又周密的照顾中，方小朋友猛的睁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附身帮他掖边角的陆言深，神情复杂的带着一丝幽怨道，“陆言深，你全面的让我恶心。”
陆言深露出一个慈爱的微笑，他帮腿上只露出一颗脑袋的方皎玉理了理碎发，“鉴于你用‘可笑’的行文习惯攻击我来看，你这里应该说我全面的令人作呕。”
真的令人作呕了！！够了！！他早该睡的！跟陆言深拌什么嘴！！
方皎玉彻底安静了，他用力的挤上眼睛。心想着，小睡一会，就一会儿，然后就起来薅着陆言深继续爬，等登顶了就……就……
陆言深看着方皎玉的表情渐渐松弛下来，呼吸也变得绵长而平稳。他知道，方皎玉慢慢睡着了。
这真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明明和方皎玉认识才没多久，但两个人总是有说不完的话。
虽然思维模式不是一个风格，但总能殊途同归。
接上对方的话，明白对方的意思，感知对方的情绪，就像呼吸一样简单。
陆言深低下头，仔细的用视线描摹方皎玉的轮廓。
他眉毛不是很浓密的类型，但形状很漂亮，眉眼间距很窄，看起来是精致的英气。应该是同头发一起，把眉毛也染浅了，呈现出淡淡的黄褐色。
一般来说这样的颜色会添几分柔情才对，怎么看起来还那么傲气？很难想象他黑头发黑眉毛的时候，是个什么盛气凌人的模样……
老天爷真是钟爱他，就连女孩子应该也没有这么长的睫毛吧…
浓密又纤长的睫毛静静垂着，并不卷翘，而且像扇面般轻扑在下眼窝处。
方皎玉睡的很安逸，已经过了眼动期，安详的像个婴儿。
当然他的鼻子也是高挺的，有意思的是他的鼻小柱位置比鼻梁处更高了一个点位。他的鼻尖不是尖锐的，而是骨骼感明显的突出了一个小平面。
真不像是黄种人会有的鼻子，难道是混血吗？陆言深止不住的想，眼神又往下走。
看到方皎玉的嘴唇。
他的嘴唇总体观感是薄的，但下唇确实有肉的，下唇的中间有一道不明显的印子，有些往内收。像用扎带在果冻中间束了一下，更显丰满了。
陆言深真是把方皎玉瞧了个仔细，他看自己大概都没这么仔细。
看着看着陆言深心中一阵欢喜，像有只小小的鸟雀在他心里左脚换右脚，交替着蹦跶，还发出一阵阵鸣叫。
那么肆意的人，那么自由的人，他那么羡慕的人，现在正躺在他腿上，沉沉的睡去。
他们是朋友呢，这多好啊……
蓦然地，在欢欣中又生出一小搓惶恐来，方皎玉是这样想的吗？他也跟他一样吗？方皎玉有那么多朋友，他在其中是什么样的分类呢？
他擅自把方皎玉放在好朋友的位置上，又会不会是一种傲慢呢……
想问，却又说不出口。
陆言深对他人总是坦诚的，但对自己却是截然相反。
他放任思绪乱飞，跟纷乱的雾气一般，风吹向哪儿就去哪儿，缠在叶子上，穿过草木间，擦过衣角旁，直往山渊里冲。
“嗯…”不知道梦见什么，方皎玉在陆言深腿上抽动了一下。
思绪迅速回笼，这时，陆言深才发现，夜色将尽。
黑沉沉的夜，已经被一道昏红划开成两片，其下是墨绿的山峦，其上是深浅渐变的天际，天要亮了。
“方皎玉，方皎玉！”陆言深马上摇晃方皎玉，换来方皎玉烦躁又含混的声音，“干嘛！”
“醒醒，要日出了！”
“唉——”方皎玉没好气的大叹了一口气，把身上的毯子拽下来，闭着眼坐起身，“出来了喊我。”
陆言深用两根指头扒开他的眼皮，“已经在出了！”
被烦的实在没办法，方皎玉只好睁开眼。
两个人排排坐，眯着眼望向天边。
日出是一个比想象中更快的过程，那橙红最开始只是一线，似门缝中透出的一丝微光，接着便以巨力撞开夜幕，顶天立地样的要把天地撑开，非要向所有人彰显它的威能。
它真的不是甘愿示弱的主，连周身的颜色也要一抖精神，昏红，橙红，浅黄，亮金，它攀的越高颜色越浅，似洗去铅华不需雕饰。最后以胜利者的姿态把夜幕驱赶的不留分毫，在所有人面前登顶。
“半山腰还真能看见日出啊…”陆言深深吸了一口气，喃喃道。
方皎玉也有些出神，“嗯…虽然离得远了点，有点看不清。”
“还…拍照吗？”
“拍吧……”
陆言深从兜里摸手机，“那你站过去吧。”
“什么我站过去？”方皎玉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等身体不那么僵硬了，一把拉着陆言深的胳膊就把他拉起来。
走到护栏旁，方皎玉扣着陆言深的肩膀帮他转了个身，两人背对着太阳，方皎玉把手臂搭在陆言深肩膀上。
“拍吧。”
“嗯？”
“你笑啊！你对着镜头笑啊倒是！”
“少爷，你起床气后劲儿真大啊，你这样是找不到老婆的。”
“那你也别想好过！”
照片定格在方皎玉拽着陆言深的脸给他扯出一个笑脸来的画面上。
比起对着模特图照本宣科，没有包袱不讲角度的抓拍，大概更能捕捉那一瞬的幸福。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好远的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