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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他山之石（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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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陈肆风看上去很疲惫，他眼下总是有淡淡乌青，头发也没怎么打理。陈家是不富裕，可陈肆风是很讲究的人，方皎玉没见过他穿同一件外套超过两天，这段时间除外。
方皎玉甚至能在陈肆风抬手帮他纠正指位的时候，闻见他衬衣上的烟酒味。
这很反常。同样反常的还有方皎玉的举动，他放下琴，看着坐在桌子旁，支着头阖眼的陈肆风。
琴声已经停下，陈肆风却无动于衷，他的眼皮颤动着，眼球在眼皮下不规则的转动，可依旧没有睁开眼，他眉心浮现出小小的“川”字，就是睡，他也睡得不甚安稳。
方皎玉没有惊动他，安安静静的坐下了，拿着琴谱独自翻阅，顺手把空调的温度调高了些。
就这么一睡，陈肆风就睡到了夕阳西斜，期间甚至他的手都撑不住倒下来，他头跟着磕在胳膊上，这样也没醒。看上去实在是累过头了。
“嗯……”长时间的俯趴，让陈肆风不停的打嗝，实在憋得慌，陈肆风终于睁眼了。
睁眼的一瞬间，他慌乱极了，猛地抬头，急促喘了几下，看见窗外的橙红色天空，陈肆风忙抓手机去看时间。
在那之前，方皎玉先一步开口，“还剩十五分钟下课。”
陈肆风看上去无助又自责，“我我我…我怎么睡着了！这节课，我会跟方先生说，让他不要给课时费。”
合上琴谱，方皎玉看向陈肆风，“没必要，这种小事他不会理会。倒是你，每天都在干什么？”
面对方皎玉探寻的双眼，陈肆风移开视线，“我……”
方皎玉的视线在陈肆风脸上停留几秒，尤其是在他干燥起皮的嘴唇上，多停了一会儿。平日里这张嘴不是絮絮叨叨说点什么遇见的小狗小猫，就是往里头塞给自己带的便宜零嘴，不过无论前者还是后者，那双唇都是红润健康，气血充足的。
哪像现在……像揉皱的纸张。
“如果是钱的问题，我可以帮你。”虽然他和陈肆风是雇佣关系，虽然陈肆风有一些不称职，可如果是陈肆风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不用。”陈肆风笑了笑，他大概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有点不修边幅，手指成梳，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垂下的发丝被理到脑后，整个人显得精神多了。
“皎玉，谢谢你。”陈肆风的苹果肌提起来，笑眼弯弯，他被窗外橘红色的暖光覆盖着，整个人看起来也暖洋洋的。
他来时的风尘仆仆在方皎玉的一声询问中消融殆尽，陈肆风看起来有些欣喜又有些欣慰，他望着方皎玉带着浅笑的喟叹，“终于……等到这一天啊……我就说嘛……”
方皎玉听不懂陈肆风的语焉不详，“说什么。算了，你不要我的钱，你要怎么办。”
陈肆风舒展双臂打了个哈欠，他身上骨头“嘎啦啦”地响，伸展开后舒服极了，他显得有些懒洋洋的，“嗯……我还撑得住啊，多打几份工而已，生活特充实。”
“嗯。”方皎玉垂下眼，手指在琴弓上抚摸，“一会儿，让管家送你回去。”
“嗯？”
“那样比较省时间。你可以……多睡一会儿。”
是一颗幼小的种子终于在盐碱地里发芽，脆生生的黄绿小芽探出头来，受微风吹拂，喝井水雨露，会摇摆，怕日晒，新奇的步入普通人拥有的“平庸”。
如果不是意外，或许那颗小苗也能坚持到抽条长大。
又是一节课小提琴课，期间方宸还不露声色的在门口驻足过片刻，等陈肆风微微点头致意，方皎玉的眼神飘过去的时候，他才走了。
陈肆风眼下的乌青犹在，整堂课，他不停的在捶腿，课后他照例夸奖方皎玉，“你是上辈子没忘干净？照这个速度，没几年要换成你教我了。”
方皎玉把琴收进琴盒，“你教的很好。我已经提了给你涨薪的事情……做好这一份工作吧，你的腿，又不是鼓，一直敲。”
陈肆风没想到自己为了防止瞌睡的小动作被方皎玉看得一清二楚，“我……”
这是方皎玉第一次替别人做考虑，他绷着脸，转过身去背对着陈肆风，下了逐客令，“叫管家送你吧。”
“好。”陈肆风脸上的笑比棉花糖还绵软，他仰了下头，褪却突然出现的眼热，没说什么感谢的话，转头走了。
站在窗边，方皎玉向下俯瞰，他的手贴着玻璃，看见如同床头摆放的小锡兵般大小的陈肆风正往外走去。
这样……他大概就能睡个好觉了吧。
刚要转身离开窗边，楼下的陈肆风忽然慢下来，没几步后他停在原地，右手拿着手机贴在耳朵旁。愣了大概有五秒钟的样子，他的手脱力的落下来，低着头一动不动。
这是…怎么了？方皎玉皱着眉眯眼去看，纵然他视力再好，隔这么远的距离，他也什么都听不到。
陈肆风转身了，很机械的，像钉在圆心的一枚图钉，被人扭动了一百八十度那样，他抬头望方皎玉所在的房间看去。
方皎玉下意识后退一步，隐在窗帘里，他不想让陈肆风知道，在他走后，他还呆在窗边偷偷看他。
就这么呆愣了些时间，陈肆风重新低下头，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他朝这栋房子又跑过来，大步流星，披荆斩棘似的。
方皎玉以为，他是来找自己，假装冷静的坐在沙发上等了许久，都没看见陈肆风的身影。
如果不是来找自己，那是来找谁？这幢房子里，除了他还有谁值得陈肆风拜托呢？
方皎玉抿着嘴站起来朝门外走去。有的，这幢房子里还有一个人是陈肆风跑回来的可能。
一步步沉重又惊惧的，方皎玉登上台阶，朝着走廊深处的书房走去。
那是方宸的书房，他很私人的空间，无论是他还是姜姒贞，都不曾踏足的地方。
如今，那房间里站着一个外姓人，他佝偻着背，鬓角有一缕花灰色。
方皎玉站在不远不近的距离，刚好能看见，又不至于把所有看的太清晰。
他听见方宸合上钢笔时发出的“咔哒”声，还有方宸平静的问询，“陈老师怎么这时间来找我。”
方皎玉的角度看不见书桌后的方宸，只能听见他的声音。不用看见那张脸，方皎玉也能听出他平静语调下的兴味盎然，如果不是感兴趣，他怎么会允许陈肆风站在他书房这么久。
“……您之前说很…很赏识我，是真的吗？”陈肆风沉默了好久才艰难的开口，他垂着头不敢抬起，头发遮住他的脸，他像只被水淋透的燕子，在已有人家的屋檐下落脚。小心翼翼，连羽翼上的水珠都不敢抖落。
“呵”方宸笑了，他站起身，绕过书桌，走到陈肆风面前，他先是低头好好欣赏了一番陈肆风这落魄的模样，才抬手勾起陈肆风的下巴。
“是啊，从我第一眼看见陈老师的时候，就被你……的琴声吸引了。”方宸故意停顿，语意暧昧，他腿倚在书桌，左右偏头打量这个即将到手的展品。
陈肆风刚抬起手的时候手指还是蜷缩的，在碰到方宸手腕的瞬间，他瑟缩了一下，但很快他又一把攥住方宸捏着他下巴的手，仰着头恳求，“帮我。”
方宸松开陈肆风的下巴，另一只手轻轻掰开手腕上紧抓不放的手，他把那只修长的手置于掌心观赏，不疾不徐道，“要什么？”
“小圆病了，病的很重，再找不到合适的肝，她会死的，求求你，我真的没办法了！方先生，方先生！”陈肆风抓住方宸的手，整个人激烈的颤抖着，他的发丝跟着晃，眼泪也跟着淌，越发像湿了水的燕。
与陈肆风的无助哀求不同，方宸先是似笑似叹，随后一把合上掌心，把陈肆风的手扣住，另一只手贴上他的脸庞，拇指缓缓拭去他的眼泪，“要我怎么说好呢……不是我强求，是上天眷顾，非要你往我手心飞啊……”
“当然可以。可在这之前，你要允许我，先收取一些订金……”
是谁的泪水被另一个人吞咽了，又是谁的妄想被另一个人的脆弱裹挟了。
方皎玉没有再看，他转了向，木着一双眼，向来时路走去，一步，一步，踩着木地板下楼。他需要伸手扶着扶手才好，总觉得身体有些僵硬像水泥浇筑的。
脑子乱乱的，一会儿猜想是空调温度太低，一会儿要喝些热茶才行。一会儿又想起陈肆风之前说要找方宸取消课时费……怪不得，是方宸把他带来，怪不得，方宸总是在门口路过。怪不得，一有问题，陈肆风想的是先和方宸沟通。
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方皎玉笑了，他重新回到琴房，靠在那扇玻璃旁往下望。天已经暗下来，灯也明了，玻璃上是他自己的倒影，嘴角弯弯，双眼水盈盈。
人啊，真是分成三六九等，要认识自己的身份才行。商贩跑进高墙是越界，有钱人钻进小巷又何尝不是呢……
方皎玉阖上眼，脸上冰冰凉。再睁开眼时，又是那般骄矜冷傲，他招呼管家来，沏了一杯热茶，在氤氲的茶香中，方皎玉坐得笔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