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2、回家 ...
-
街上，车里。
孟憙满看着车窗，始终看着。
“我想回家。”
尹幸晠借着看后视镜的机会，看了一眼脸上不见神情的孟憙满。
“好。”
轿车驶过红绿灯后换了道，而后再下一个红绿灯拐了弯。
这个小区很旧了，旧得道路不平，屋子破烂。
路还很窄，轿车单行也是困难。
房子里，还是最初的模样。这些年孟憙满没有回来过，但房子有程母定期找人来打扫。
“这房子，其实是找姥爷借钱买的。我爸是个爱面子的，觉得欠钱不光彩，但他还是收了钱，是听了我妈的话，希望我来年上了小学，不必在那样一个喊叫个不停的环境下学习、成人。写我一个人的名字，也是我妈提的，她不想和我爸他们家再产生任何纠纷的可能。后来，我爸妈将积蓄都拿去开了公司，想还了钱也让家里过得更好些。”孟憙满绕回到了客厅，她的目光落在了客厅外的阳台，“原来这里，也不大啊……”
尹幸晠看着身前的孟憙满，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她又落到别处的视线。
像是过去每一年、每一天、每一刻。
他上前，他伸手，他将孟憙满抱进了怀里。
“幸晠，你不觉得，我是个满口谎话、针锋相对的人吗？”
“憙满，你喜欢我吗？”
“我爱你。”
“无所谓，反正你对我是真的。”
孟憙满失声一笑。她回过身，将脸埋进了尹幸晠的怀里。
尹幸晠抚拭着，抚她身上的颤，拭她隐忍的哭。
那年，孟父决定开一家公司，开一家他的女儿喜欢的陶塑公司。
公司起步总是困难，有幸的是终于有一位老板愿意合作。
“这是烟灰缸吗？倒是有意思。”
孟父笑了笑，顺着谈完了合作起了身的老板一起站着，解释道：“我女儿做的小玩意，照着我做的。”
“是吗？那你女儿很爱你啊！”
“我女儿可不爱我，她烦死我了！她不喜欢我抽烟喝酒，才照着我塑了一个脑袋。这个凹进去的地方是她的拳头，她一拳头把我打扁了！”
老板听完大笑了起来，拿起了陶塑又看了看，道：“有意思，这确实有意思，这比你拿给我的那些设计，都有意思！哎我建议啊，设计就请你女儿来，你呢负责办个厂，自产自营。”
“等我有能力了，一定！”
老板又是大笑，与孟父一起往外去了。
之后，是孟父当真量产了孟憙满的陶塑，打响了品牌。
再之后，就是孟憙满上小学，孟父孟母出了车祸。
孟憙满虽然到了尹家住了两天，可周一那天放学，还是被祖父母接走了，当着尹幸晠和尹母的面。
尹幸晠不是没有再去找过孟憙满，下课、放学……每天。
他看着孟憙满，看着她吃着自己买给她的面包，看着她的头发从糟乱到剪短……看着她就算如此，也只等她的祖父母来。
明明在班主任的嘴里就在路上了的祖父母，可实际上到了放学也没出现的祖父母。
那天是周五，当周的周五，尹幸晠执拗地在校门外，劝走了尹母，熬到了天黑，见到了骂骂咧咧赶来的祖父母。
尹幸晠垂了垂头。他想跟上去，可他不敢跟，他被那祖父母骂过，孟憙满和尹母要一起遭殃的骂，骂得很难听很大声很丢脸，可他又不肯走，他就在校门外继续等着。
他能想象出来，毕竟他看过四次了，孟憙满被推搡着或是拉拽着走。
孟憙满还那么小，就是他的个子也比不过祖父母，推搡还是拉拽，都很狼狈。
可再狼狈，孟憙满脸上也没有神情。
尹幸晠问过，为什么不能让孟憙满继续住在家里。尹母告诉他，尹父也告诉他，因为这不合规定。
什么手续，什么程序，总之不是这么容易的。
尹父尹母再告诉他，他们还是程家，都在想办法了。
尹幸晠也要想办法。
于是，他跟了上去。
可他到了半路，却见祖父母更是骂骂咧咧地往校门外去。
他们的身边，没有孟憙满。
尹幸晠连忙接着往孟憙满的教室跑去。
“憙满！”
孟憙满站在课桌边，课桌边还有一地乱七八糟的课本，和神色隐忍复杂的班主任。
“哥哥。”
哥哥踏进教室，帮着班主任将那一地的课本尽数捡了起来，放回到了课桌里。
“老师，我来接我妹妹回家。”
尹幸晠牵上孟憙满的手，像是一周前。可孟憙满仍在原地，她看着她的课桌，没有说话，班主任看着孟憙满，便也没有说话。
而后，孟憙满挣开尹幸晠的手，将尹幸晠收拾好的课本摆到了课桌上。
在尹幸晠还在为那手失魂落魄的时候，孟憙满撕了糊满了课桌的纸，拿出了里面的又一包纸。
在尹幸晠还在因那包厚实又严实的纸震惊的时候，孟憙满将那包纸和几本课本一起塞进了书包里，再将剩下的课本重新塞回了课桌里，最后重新牵上了尹幸晠的手。
“老师，我跟哥哥回家。”
班主任的神情再隐忍了一分，但她只道他们路上要小心，回到家要尹母发个消息报个平安后，就目送着他们往校门外去。
尹幸晠还是忍不住问道：“那是什么？”
“房产证。”孟憙满解释道，“可以换很多钱的东西。”
“他们把你接回去，就是为了这个，对吗？”
“嗯。”
“如果，你把这个给他们，他们会对你好吗？”
“不会。”
“那更不能让他们找到了。”
孟憙满点头。
“不过，你为什么突然又拿出来呢？”
“时间久了，该换个地方了，这样更安全。”
尹幸晠受教。
孟憙满的步子很快，孟憙满对只去过一次的尹幸晠家显得轻车熟路，尽管尹幸晠的家离学校并不远。
饭桌上，孟憙满一大口饭，吃得却慢，最后也只吃了平常吃的量。尹幸晠听到尹父尹母说，孟憙满的祖父母大抵是饿了她，而后又听到公司那些他听不懂的事，但有一句他听懂了，大概的意思是公司最后归谁，那孟憙满就归谁。
“憙满！”尹幸晠赶到孟憙满身边，而后从兜里掏出了三块钱，“吃不吃烤肠？”
孟憙满捏着手里的尹幸晠拿给她的书，看着尹幸晠，神色犹豫。
她记着，尹幸晠说晚饭后不可以再吃东西，要早早洗漱睡觉。
虽然她问尹幸晠为什么的时候尹幸晠答不上来为什么，但他说那是小区里一个考上了大学的大姐姐说的。
那可是大学呢，小区里的大哥哥大姐姐还是大叔叔大婶婶，没几个考上的。
“程峤一会儿要来，而我这周只剩下这三块钱，不够买三根烤肠。我们赶在他来之前，去吃掉？”
孟憙满眼珠一转，脑袋欣然一点。
而后跟着程父来的程峤，就瞧见了手牵着手、嘴里还吃着烤肠的孟憙满和尹幸晠，随即大哭起来。
程峤是又被程母赶出来的，程父是收到消息又来见孟憙满的。
程父和尹父问孟憙满，愿不愿意回家住，那个只写了她一人名儿的家。
孟憙满摇摇头。程父和尹父当她是睹物思人会伤心难过，便没有坚持。
“那憙满，你跟程叔叔回家，好不好？”
“老程，你这算什么事儿？董事长的位置还没定呢，你就抢人了？！”
“什么没定啊，今天那场面，我势在必得了！行了老尹，就论两个家庭的情况，也是我家合适。”
“你家合适？！你老婆，把你和你儿子都赶出来了，赶到我这儿来了！还让憙满去你家，你怕不是搞笑来的！”
两人这就吵了起来。尹母连忙赶来，一边将他们往外赶去，一边领着孟憙满去洗漱。
转天周六，程父还是来了，而孟憙满上了程父的车。
那天之后，孟憙满就是程家的女儿。
正式搬入程家，也就是周日。孟憙满当晚拿了那包还包着房产证的纸，敲了程父程母的房门。
程父程母还闹着脾气，程母的脸也还冷着，但孟憙满屋里需要的东西却一件不少。
“憙满，这是什么呀？”
“房产证。”孟憙满说着，却略过凑来的程父，到了程母的身边，在床头柜上拆开了一层层的纸，“爸妈说，养孩子很费钱的。这个房产证可以抵给你们，如果我长大了还不起，房子就归你们。”
刚又凑来的程父，随即对上了猛地瞪了眼睛来的程母。
“你说的？！你跟孩子说这些做什么？你不会说话你就闭嘴行不行啊？！”
“我……不是我！”
“孩子白天刚叫的‘爸妈’，晚上就来送这东西，不是你说的还能是谁？！谁还会整天跟你一样的，光长嘴巴不长脑？！”
喊叫，这里也是喊叫。
孟憙满挪了挪步子，悄声退了出去，关了房门。
她躺上床，盖了被，眼睛看着天花板。
她其实看不见天花板，天花板在晦暗里。
除了晦暗，房间里还漏来没有停下的喊叫。
孟憙满闭了闭眼，打算就这样睡去，结果一声并不掩饰的开门声，随即是躺在身边被子上的程峤。
门没关，孟憙满不大看得清程峤的神色。
“要吃棒棒糖吗？”
“……吃。”
孟憙满这就下床拿来棒棒糖，而后躺回床上也躺在了被子上，和程峤一人一根。
“桃子味的。”
“哥……幸晠哥哥给的。”
“晠儿看着挺凶，实际上倒是不坏。”
“嗯。”
“他还总有一堆道理，什么什么时候不能吃太多零食，又什么什么时候必须上床睡觉，老古板一个……但是他吃的又多，棒棒糖啊烤肠啊……我懂了，他实际上就是那种，嘴上说着不要、心里想要得不行的人！啧啧啧，人面兽心！”
“……口是心非，可能更贴切一点。”
“都一样！哎，你今儿看他那样了没？走之前塞这么多零食，搞得像是再也不见了一样！咱们明儿再去找他？你说，他看到咱们，是吓一大跳呢，还是当场哭出来呢？”
“应该，都不会吧？”
“也是，他看起来还呆呆的，说不定就呆在原地了！唉，找他也麻烦，我们家和晠儿家隔得太远了，要是能住一块儿就好了……对啊，住一块儿不就好了？我之前听爸妈说要买新房，让晠儿爸妈也买一套，就买一块儿！”程峤乐着，侧了侧头去看孟憙满，“还有报仇，我会报仇的，真的。”
孟憙满也侧了侧头，去看程峤。
后来，他们就睡着了。再后来，他们就感冒了。再再后来，是他们一起去找尹幸晠，害得尹幸晠也感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