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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名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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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普照,宽中校内比平常多了不少喧闹。
又是模考后的一次家长日,当然,对林云而言是这里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李导提前给他交代了工作,让他负责去加入给予家长周到服务的一员,待忙完后才把成绩单单独发给他。
学生们都在教室外等父母到校好接他们回班,但这个点为时还早,大多数家长不会选择这时候来吹秋里的晨风。
“叔叔阿姨好。”
白承父母却已经到场,估计是不想成为太多人的视线焦点。
“小同桌!今天要辛苦帮忙带路啊?放学要不要来家里吃饭?我让小白等你。”
白母一见到林云就高兴走来,不清楚是不是错觉,白母似乎特别喜欢他,两次见他眼睛都跟打磨过一样刷地蹭亮。
“不……”刚想拒绝,脑子窜过一股酥麻电流,到嘴边的话改了口:“正好我放学没事,谢谢阿姨!”
白承就跟在父母后头,听得一清二楚。
趁着两位家长和李导在教室前头来回夸赞学霸儿子的功夫,这会儿也没有其他家长要照看,林云选择走到白承身边找他聊天解闷。
那场忽然的雨淹没了他的逃避心,他自认本该承担自己的一切恶行与无解思想,因为他要面对的是世间仅有的唯一心脏,绝不想再错过哪怕一毫秒的花开,这也是为什么少与长辈打交道的他会变卦答应白母的邀请。
“有点好奇,你爸不是外国人么,怎么给你取的白姓?”他一手掩着嘴靠到白承耳边,小声问。
“我妈给他音译取的,原名Byron,跟中间名和姓一起直译过来就是白·拜伦·马泰奥·里奇,我妈嫌太大众又难念,后来就直接用白作姓给他取了比较融入我们的中文名。”
“那你有英文名吗?”
白承也把头往他那挨过去,用更小的声音回他:“有,但基本没人知道,毕竟不常用。”
他不希望被人听见?
林云看他动作有所猜测,只好凑得更近些,几乎就要贴上对方的脸。
“能不能让我品鉴品鉴?”
“你想知道?”
鼻息挠得耳尖犯痒,他抬手捏了捏,好像还有点烫。
“嗯,多了解了解同桌。”
白承好像在笑。
“Bryce Shawn Ricci,知道怎么拼么?”
林云摇摇头,暗自觉得不管怎么样反正都是好听的。
“手给我。”
白承拉过他左手翻了个面,然后用手指在他掌心一笔一划写下英文拼写。
他每写完一个词,林云就跟着念一次,试图记住每个音节。
“Bryce Shawn……Ricci,有点难念,但是听着好有逼格,你要不也给我取一个?”
“我想想。”
他思索片刻,又抓着林云的手开始边写边念。
“Silvano Celeste Ricci。”
白承说外语的时候配上那张欧式帅脸真的很像正儿八经的纯种外国人,气质都变了一个档次。
“怎么比你的还难念,而且后面不是姓吗?和你的是不是一样?”
白承没回答,只是问他:“记住了没?”
“应该记住了。”
其实他还想再问,但是李导的声音先传到耳朵里:“白承,过来一下。”
两人双双抬头,被托着的手还没来得及放下,前方三位长辈已经齐齐看过来。
“小白跟小同桌都这么好啦?那更要多来我们家玩了!”
白母还是一如既往地散发热情,白父没什么表态,跟什么都没看到似的招呼人过去。
手心离了温度,林云也没了兴致坐在那里,嫣嫣地回到门外看风景待命。
“哎云哥,你爸妈还没回来?”肩膀倏然被一只手拍上,回头看正是意料之内的人。
“我没——”他自然接过话头,顺口准备跟陈宇峰坦白,但脑筋一转,李导先前说要替他保密,他也不能先破了这个局,浪费她满腔好心。
“他们最近忙的紧,没法赶回来,和李导说过了的。”
“行吧,走呗进去坐会儿。”
他想说刚坐了段时间才出来,但省得这人听完前言再说什么胡话,只好先带人进教室。
简单和陈宇峰父母寒暄几句又转头去招待刚到的家长,其实他不太应付得来这种场合,但既然做都做了也不好打退堂鼓。
日照渐多,人流也随着时间一批接着一批涌来,给林云忙得一秒都没时间站定,也不知道其他维护人员干什么吃的,感觉只有他一个在干活一样。
下午两点,家长们散去大半,期间各种戏剧性对话精彩上演,夸骂损孩子的都有,还能听到不少家庭内部瓜。然而林云在乎的是终于可以弯下膝盖坐椅子上休息一回,午饭都没时间吃,好处一点没捞到,汗倒是挥霍了不少,早知道刚才就多坐会儿了。
如果现在能吃上芝士烤面包充饥也行。
叮咚!您的愿望已实现!
林云眨了眨眼,一只手捧着一盒子面包出现在面前,才刚刚冒出的想法怎么突然就具象化了?!
“填填肚子,待会儿带你回家吃饭。”
是白承的声音,他从人身后绕过来,把盒盖打开献上去。
“来得真及时,刚好饿得要啃课桌了。”
他接过面包,还有温度。
“你不是跟你爸妈回去的么?怎么是温的?”
“是回去了,觉得你会忙不过来没时间吃东西,就先做一份带来给你。”
心脏也是温的。
美美补上几口热量,余光就见李导忙完事情过来。
“今天辛苦了,这是你的,看看吧。”
林云一手接过成绩单道谢,然后翻开看了一眼。
“作为一名转校生,而且是赶在这种紧张时候的转校生,听说还落下了几单元课程,能考到这种成绩完全说是天赋异禀也不为过,希望你的高考也能保持这种节奏!”
李导的语气特欣慰,也能听出有惊喜的成分在。
他低头找名次那栏,宽中全高三六百多人,他拿了个六十二,差一点进前五十。
还不错,至少他自己挺满意的。
“这不是有学霸同桌坐镇。”
“那最好,互帮互助是应该的,接下来也要好好相处知道吗?”
李导拍拍他的肩,笑盈盈地出去了。
“结束!待会我收拾收拾课室就能走了,你等我一下。”
“我帮你。”
两人分工整理好桌椅又打扫完整个教室,耗了小半个钟才弄完。
窗边叶上的露珠刚冒头,风又给它拐了去。
“回来啦?快快,别给菜等凉了。”
返程是白承载回来的,想来是怕他的少爷同桌累着,所以送面包的时候特意开车过去送空调。
“谢谢阿姨。”
四人的饭局显得桌上的菜多了不止一倍,也没那么热闹。
“你们都还没吃?”林云往白承凑过去一点,小声问。
“嗯,等你。”
“这我受不起啊,下次替我劝劝。”
“好。”
他又转头看白母,轻声问:“陈宇峰他们没来吗?”
原以为那几个大馋嘴也会一道来,眼下的局面属实在意料之外。
“没来得及说上话呢,就没邀到,可惜了不能一块儿聊聊。”
看得出白母真的很喜欢和陈宇峰唠家常了。
平平淡淡解决午饭,林云陪着白母又简单说了几句便准备离开,一整天都在和长辈们交流,他实在是乏了。
“小白,送小同桌回去啊!”
林云家门前,两个小人站在那里。
“你不觉得好笑吗,两步的路你也要送。”
“不可以吗?”
这人好没分寸感,说话直得人发慌。
“也……没有。”
“那晚上要不要通话?”
这是对方发出预习的邀请。
“好,那我先回去。”
林云用拇指朝后示意,脚下却不像要走的样子。
再这么对峙下去也只是没完没了,白承干脆先挪步,转身走回花圃。
“你……”
话音没能全漏出来,他却很快地掉头,看向试图出声挽留的人。
“抱歉,没什么。”
还是让银链上的凹陷多吸收些他的余温吧。
短寂的路重归迷途,它掀起的尘风不比心口处的暴风雨逊色,卷没夜里的星辰璨璨。
手里一放下写久了的钢笔,白承的信息就刚好送到。
-休息好了吗?
林云没再颤心,相反地,他啸叫的内心在狂喜。
-嗯我打给你吧
几声待接通的铃响后,对面终于点了接受。
“今天看看化学第九单元?你比较多不明白的在这里。”
“可以,这次出的我就错了几道,正好补补。”
林云抬手重新拿笔,模糊间,白承见到他压着的手臂处好像粘了什么。
“你的手,是不是印上墨了?”
似乎是几行重复的英文单词,只是反体为瞬息的阅读增加了不少难度。
“哪?”
林云抓起整段衣袖,露出完整的一截臂。
他骨架本就生的好,纤细又撑得起窄直肩,白皙皙的一片很吸引人眼球。
“……就下面。”
白承一时没防住,那片空州晃得他被唾沫呛了几口。
“看到了。”
林云保持着抬手的姿势,另一手从桌上抽过几张湿纸巾来擦,白承只能趁这时候才能去猜测那些翻过身的字。
Bryce……Celeste……Ricci,大概认清几个词汇的轮廓,是上午他教的那两个名字。
“你记下来了?”
林云一愣,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干的事,然后又开始耳尖带烟地回答:“单纯觉得好听而已。”
“喜欢的话以后可以带你去意大利注册名字,不麻烦。”
有机会的话,白承真的要带他去一趟,去见见不同的风土人情,去听听更优美的黄鹂音,去搜集更多的复杂色调,然后藏到看不见的色盘里。
到时你就能明白,你的名字多么适合歌颂一首来自天空的诗,以及远森里潺流的篇章。
对面擦手的动作越来越缓,也不知能不能听到他心里的安排,尽管这本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以后再说吧,再不翻书我就要睡了。”
其实心很烫。
自从和这个人重新建立链接起,他的心脏总要经历不间断的刺激,什么酸甜苦辣咸都尝了一遍,偏偏还不能借外界的干扰来减轻一些知觉,被折腾到痉挛都不能吐露一个字。
他迟早要被白承这个人的不经意活活害死,可他甘之如饴。
到时你定要亲手替我染上血桃的甜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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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时间,林云桌上多了几盘甜点,是下午柳姨留冰箱里的。
“要不你下次还是直接来我家吧,还能一块吃。”
说完他又觉得哪里不太对,硬挺着没咳出声。
“好。”
怎么能答应得这么爽快!
夜深的时刻最是好敞心扉,两人一言一语地随意搭话,恨不得忘了休眠越过天明。
“你这些年都是一个人?”
想正式问出口很久的问题,再也耐不住囚牢的禁闭,擅自离了口。
话题终究还是会到这个领域,林云本就对这些不太敏感,何况是对着他的唯一例外。
“我也并不全是靠自己活过来的,”他趴在桌上压着手,撇了撇头,“要真是从那种年纪靠自己一路生活到现在,就算请再多的家仆也没办法让我成为现在的我啊。”
他的视线没有放在屏幕里的人身上,可能是这些话他从未与旁人静静阐述过。
“从小到大不管搬了多少次家,附近的邻居永远是帮过我最多的人,没有像电视剧情那样,冷眼旁观,仗势欺人,我遇到的所有,都曾真心对我。”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擦了擦什么毛病都没有的鼻尖,缓解一下自己才能感知到的微妙氛围。
包括你在内,我的好“邻居”。
“当然我也想过可能不是这世界比剧本善良,只是我刚好过于幸运。”
但你们真的太过真实与美好。
“那时候我想学大人的样子,用生活费来补偿他们的善意,可他们从来没有接受过哪怕一次,我不知道是求助过程中闲聊的过往激起他们的怜悯心还是他们从最初就是善人,”他禁不住笑了笑,“我只知道在很后来的时候,看完一本明知道什么都无法理解但又特别装b的哲学史,悟出了个与那本书的内容毫不相关的道理。”
白承不想打扰他仅有的美好回忆,只静静等待他的下文。
“不是,你好歹问问我是什么道理吧?你这样显得我很尴尬好吗。”林云转回视线瞪了一眼白承,试图找回些自以为掉光了的面子。
“那是什么道理?”白承想笑,但他忍住了。
“咳……”对方真问了,他又突然有种临阵退缩的想法,毕竟这种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确实挺不令人信服的。
“钱买不了命,不只是人命的命,还有命运的命。”
屏幕那头的人还未做出反应,林云抱着先声夺人的想法,灿灿自嘲了句:“听起来是不是很中二,但我真的从那时候起,没有再把什么东西以金钱衡量过。”
“嗯。”白承不知该回答什么,淡淡应了一句。
“不是你小子存心就是想让我尴尬是吧,早知道就不和你谈心了,我脚趾都快扣出个楼了。”
“我没有。”
我只是在想,如果你不曾拥有那份幸运,会不会连我们现在相遇的剧情都达不到,你是否会比现在过得痛苦。
如果可以,我想把我的出现存为你回忆里的另一段温馨,所以我希望在时光机的发明降世之后,你的过往永远不得回溯。
这是句诅咒,咒你这辈子不要活的比别人差。
“你会比世上的人都幸福。”
以我、以白承的名义,要你、要林云,终生不得殃罹戚疾。
破晓还是没能来得及赶上末语,随着“嘟”地一声轻响,屏幕里的人影也散了去。
满满当当的心突然空虚下来,时间已经拖得足够了,可林云还不想就这么带着怅然入梦。
他只好打开朋友圈翻几分钟消耗会儿降不下温的心脏,却没料到点进去的第一条就是那盆粉拾季的头像。
"Caro Silvano, anche se il destino cambia strada, Bryce sarà sempre lì ad aspettarti, in silenzio."
一串看不懂的异国字,不过里头好像夹有两个人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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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岸痴留的人啊,你要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