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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糖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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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还剩不到一个月。
高三的所有班级内氛围都低沉了不少。除了复习复习再复习,刷题刷题再刷题,基本上也没多余时间让他们挥霍,除非想自断前途,偏偏宽中一校是显然不会出现这种人物的地方。
“这种日子为什么还有二十多天啊——”
下课铃一响,林云立马倒在课桌上,数都数不清的卷纸瞬间把人淹没,恨不得现在就一头撞死。
“今晚还去你家?”
身边的人伸手替他取下脸上的纸页,对上他的眼。
“嗯。”
“要吃芝士烤面包吗?”
“要。”
可能白承还想同他说些什么,但课室前边忽然的骚动却打断了这场未能开场的新事件。两人只好循着动静靠拢,问过最后一排围着的人才了解是陈宇峰他同桌身体不太对劲。
“那天家长日李导不是分成绩了吗,他父母都没怎么样,还挺欣慰的,李导更是一顿夸,但他自己就是不满意,硬是熬了几天不睡自己刷好几遍题,结果就这样了。”陈宇峰边扶着人边给大伙儿说明原委。
“我没事,就是低血糖而已,还能上课。”
话是这么说,可一闭嘴整个人就又肉眼可见地晃了一圈。
“行了别逞能,休息会儿就回去歇歇吧,你这样连高考都没撑到人比科先挂。”
“我去找李导通知他爸妈给他接回去。”
有人说完就往外跑。
“谁带糖了?”陈宇峰转头问。
众人围着他们闹哄哄地,一成片的担忧源源不断传导,然后就听见此起彼伏的相互提问。这班的氛围真的很奇妙,有一种互不相识又能团结一致的割裂感,但很吸引人,像养藤植的花室一样。
“我有。”
几十双眼看向说话的人,是林云,连陈宇峰眼里都多了些许惊愕。他习惯性往兜里去摸,无人知晓一个与甜蜜从来不相干的人,却笃定自己的口袋里有一颗柠檬糖。
以及一把看不见的细刀柄,坚硬的触感让他近乎没有的紧张神经彻底逝存。
“这儿。”
有人接过糖果,剥了糖纸给人送去。
“好了好了该吃饭的吃饭去,这儿没事了啊!”
陈宇峰摆摆手让大家各自去忙活,自己则留在他同桌身边陪着。
“今天两位门神得委屈一下自己去食堂喽,我照看照看他,别一会没呼吸了都没人知道。”
“行,你们同桌情谊倒是比我们重要了啊?”
林云只是顺口调侃一句,结果陈宇峰只还回一个可疑的眼神,他有预感要听到什么糟糕话,赶忙拉着人跑了。
没了陈宇峰这个八卦头子,其他几个兄弟和两位少爷的纽带就少了点什么,于是都自个儿玩自个儿的去,留他俩单独去吃饭。
其实这种情况很危险,一是长得太显眼,没那几个的掩护目光被集中太多肯定会不适,二是林云很可能会因为一些意外导致身体器官衰竭,比如现在这样。
“你把糖给他了?”
刚端着餐盘找到个好位置,白承就先开了口。
“不行吗?”
“没有。”
已经开始感觉到一些视线的投掷。
“但是你把我送你的糖给他了?”
“......所以不行吗?”
林云其实大概听出了他的憋屈,但又不好确定,干脆顺便逗会儿。
“没有不行。”
林云刚嗦上第一口面。
“可是——”
“那我明天还你一颗。”
他很快把嘴里的面嚼断打岔,马上有些后悔不该对这种老实人起玩心。
“不要。”
林云无语了。
本来白承吃饭就慢,这下好了,小脾气一闹不知道得等到哪年哪月才能结束这一餐。
“那是我送你的。”
“……所以呢?”
白承低着头,用筷子一下一下地戳在白米饭里,看不出表情,但绝对就是哑巴吃黄连的滋味。
“所以以后可以不要把我送你的东西给别人吗。”
林云觉得他的小心脏真的要受不了了,他宁愿他的学霸同桌是个高冷版。
也不行,那种难追。
他没发现到那群视线灼热得就快生出火来,还撑着热热的脑子自顾自地埋头苦吃。
“你在五分钟内吃完饭我就答应你。”
他想给陈宇峰带个饭,免得饿死了一进班又在那叫唤。
“好。”
那双眼里有什么在闪,他的同桌怎么能这么听话。
然后林云这辈子第一次知道原来对方是可以光速空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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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简直就是我的知己啊云哥!”
盒饭及时送到,离享用餐点时间结束还有十五分钟,陈宇峰扒拉着林云衣摆,差点就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往上面蹭。他同桌还趴躺在桌上歇息,不肯去医务室躺着,已经托人去请了假,就等家里人来接走。
“吃你的饭去,怎么给你带了饭还这么吵。”
下课后是两节物理,林云得先找叶彤薇借个发夹把刘海往两边别上去,自从第一次被指名后他就常常这么干。剪是不可能剪的,明明就不长,就是刘海刚过眉而已,还特意只在岳主任的课夹起来,看反响也还不赖,至少没请他去喝茶,办法还是奏效的。
就是容易被白承笑,哪怕那人的表面情绪向来不明显,但他永远都抓得出来那张脸上的每一根神经都代表什么。
陈宇峰刚要打开包装盒,又老觉得哪不对劲,回头扫视一圈,最后将目光锁定在跟着林云当尾巴的白承身上。
“不对,白哥你今天下课没吃饭?”
林云背后一凉。
“吃了。”白承转头回话。
“嚯,这才几分钟啊就赶回来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陈宇峰还装模作样地往窗外看,模仿着夸张的诧异。
“他说我在五分钟内吃完饭就答应我不把我给他的东西送别人。”
林云没来得及转身堵人的嘴,一句引人想入非非的话就这么被随意抛了出去。
“啥???”
他觉得要完。
“等会儿,所以其实那颗糖是你给的?有时我看他在吃还以为他自己喜欢呢,合着是拿来哄——”
这次堵上了,不过是换了个人的嘴堵。
“呜嗯嗯唔唔呜嗯?!”一条小臂狠狠箍住陈宇峰下半张脸。
先别管他要说什么了,不听总比听了好,趁现在班里没来人是把他骨头掰断扔出去或搅烂声带剁手脚还有待定夺。
“你再乱说话我就把那天对那群混混用的手段使在你身上。”
耳边是从未有过的低语,像是真的会动手。
“唔唔唔唔嗯!”
直到逼出求生欲,看他把头点成小鸡啄米的速度林云才把人放开。
陈宇峰忙着喘气,林云又回头朝另一个方向的人道:“还有你,再乱回答就等着被我毒成哑巴。”
“真的吗?”白承凑得更近问。
“我看你是欠——”
上课铃打断了他的发言,只留陈宇峰在原地无声呐喊,恨不得把没醒的同桌摇起来吐槽。
卧槽!恶俗啊兄弟!差别对待就算了,这俩真搞上调教play啦!
他就说一向少说话的学霸在那日羽球大战后怎么会突然摇身一变成骚包,云哥还附上一句谁给调的,结果全都是在演!一定是学霸忍不住了才在外人面前暴露一次,然后云哥又比较好面子所以临时演了个假象......
他自顾自地遐想了个完整的背后情节,就是想不通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但是为了保命他一句不能漏,所以他开始纠结是选自己憋死还是被整死。
学生陆陆续续回到课室里,短暂的休息让人感觉像是找到呼吸口,急匆匆地吸完几口气后还要继续面对做不完的试题。
“咳咳。”
信号一到,大家的幽怨只得压下,等岳主任进班后的下一批试卷发放。
“林云同学。”
岳主任上来就喊人,教材都还没放到讲台上。被点名的人从卷题中移目,然后才愣愣地站起身。
“在!”
“说你头发一个月了怎么还不去剪?真以为夹起来了就不讲你了?犯规就是犯规,机会给你了你不用,放学来我办公室一趟。”
他最讨厌的环节还是要来的。
“是……”
林云心如死灰地熬过剩下的课程,第一次这么希望上课时间能再长点,他是真的不想面对长辈的说教场合。
“好了,今天先到这里,都早点回去休息吧。”
放学遇上李导的化学课就是良心,但这也只是提早了林云的死期而已。
“陈宇峰他同桌呢?”
他刚从灰暗的世界醒神,班里的人都还在收拾东西没走,陈宇峰身边的位置却空荡荡的。
“物理之后就回了。”
真是被岳主任的精神折磨干扰了注意力。
“那我去找岳主任,你不用等我走了,晚上到家我再给你发消息。”
丢下这么句话,他就跟赴死一样郑重地往主任办公室走去。
林云再次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一个小时。
他在想什么时候从教学楼天台跳下去了事,呆在那里面经历的可不只是别人家老妈子苦口婆心絮絮叨叨,而是堪比酷刑的超度诵经洗礼。
“父母怎么对你都是为了你好,打是疼骂是爱……”
气得想反驳又不能开口,他不死谁死。
下到最后一个台阶,走廊里还站着个人,听见动静就马上抬头,看见是他后便松了劲朝他走来。
傻子。
“不是说了不用等吗。”
天已经快黑了,也不知道还会不会碰上一些招人恨的家伙。
白承对他摇摇头,道:“不想一个人走。”
林云无言,心想你本来那两年多难道就不是一个人走吗。
不,在他出现之后,一切都变了,包括白承这个人。
“行了行了,回家。”
明明他心里清楚,那些因他诞生的结果并不是变化,而是一道尘封已久的旧锁被解开,他就是那把终于归家的钥匙,这才得以翻出那些从前见不到的风景图。
他是白承唯一的情绪总控,是他仅有的规划局。
絮风抹掉人的烦恼。
熟悉的拐角,林云做梦也没想到他的假设成真了。
还是那枚记不清名字的校徽,不过这次貌似换了一大波人,除了为首那个倚在路标杆低头叼着根烟的。
“兄弟,给个面……”
“伤养好了?”
混混头儿听着声音不对头,这才抬眼看他们,然后定在那里,直勾勾地盯着他俩的一举一动。
林云同样没持着好意,脸色好不到哪去,就先别让白承看到了,把人一手揽到身后,一手又要去摸那口袋,随时做好反攻的准备。
但他没得逞。
“今天没了糖,先用这个代替。”
轻语一落,要往兜里探的指缝间被什么穿插着塞满,然后就是收拢的温感。
那是一只比他热的手,有些大,能够很好的包住他大片皮肉,拇指会偶尔揣摩他手背,疏通那里的血色脉络。
心跳在加速。
他没忍住重重回握过去,路灯和月光默契地没把视线投射到两人之间的空隙,只留一片晦暗的美梦包围那里。
“别别别误会兄弟,哥几个就是蹲这抽会儿烟,还是说两位爷不喜欢?我们这就散这就散。”
对面的人突然集体像活见鬼一样惊慌失色地站直往后撤。
?
林云和白承相视一秒,又看回前面几个忙着逃窜的混混,没憋住气笑出了声。
“我俩名声已经这么大了?”
他笑得话都有些说不清楚,还没分开的手连着另一只震得一晃一晃。
“是你的名声。”
听到白承说话,他收敛了笑声,被一张甩不得的脸看得一愣,然后装咳几声撇开头。
今夜只有他们两人,枫树下的指节依然相扣,给风捎去几分不应该在此时出现的僵硬。
路复又延续,慢慢开到种满拾季的花田间。
街边的斑驳昏光均在垂直处驻留过几毫秒,然后转头告知附近的花草树木,以至于那枫叶被兴奋的风砸得簌簌响,降些沉陷其中的红晕下来。
穿过枫林一片是豁然开朗的无人小路和两边无楼层的住宅小屋,所以还看得见月亮的两颗尖角。
杂草里的虫鸣并未被来人惊扰,此起彼伏的交响乐甚至因为他们的出席更加洪亮,配合墙上的陈旧痕迹,奏出能把人的魂灵带至过去的零碎片段里。
林云曾听过一些大人的妄言,说什么人生就和现实里的食物一样,多数为越苦越有益,人遇到的事情越困难也越有好处。当时候的他想,如果人要先被苦难摧残至鲜血淋漓的地步才能吃上一点索然无味的甜头,那他宁愿抱着满怀的蜜糖去死。
但是现在他不觉得,因为他已经知道了拾季的存在。
如果相遇是此行的目的,就算永世的苦痛我也无所畏惧。
空气还是很凉,又至短途终点,是暂别的时间。白承没有松手,转而对上被月映得泛光的深木,看里头自己的发尾同它融成一处。
人的眼睛里总是有什么的,比如不落空的欢喜。
林云没敢呼吸得太重,所以让夜风的呼啸替他掩盖并未实践的罪行,他害怕下一秒近在咫尺的人就要开口说分离,而他无法违抗,尽管在更下沉的月色下他们还有另一场相见。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现在亲上去,他会是什么反应?那张唇都已经明摆在那里了,凭什么他不能占据?
但他并非完全失去理智,他知道这个距离还是太过遥远。
算了吧,占有你的名字就已经很过分了不是吗。
一丁点的不舍也是悲绪,褐瞳里溃散的黯持续不到一瞬,倏地,他见到群叶被风卷至天沿处,织成整件华裳,然后披上他肩头。
又来了,钻心剜骨的香。
“待会儿见。”
拥抱绝对是世上最好的道别礼吧,他想。
白承,我要开始朝你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