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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毕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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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海市的气温降了不少,风在大阳渲染下依旧透寒,街边的行人减了又减,白云面店里也少了许多生气,仅剩一些套着长袖的年轻人还能够在外头与之抗衡。
高中生的最后一场决战结束了,人人手上目前的唯一战利品只有一张志愿表。
屋内的暖气越开越大,楼下的花田天天都在不可遏制地摇头晃脑。
“嘟嘟——嘟嘟——”
有人的通话邀请打到林云手机里。
“想好去哪了吗?”
末字成立,白纸黑字写得整整齐齐,林云放下笔,拿起桌上手机回电话那头的人:“离这里最近的那所985,上不了就不上了。”
反正他又不一定需要继续升学。
“好。”
“你真的跟我走?”
“说到做到。”
捏着手机边缘的指在泛白,林云好几次想劝阻几句,但终究没说出口。
能喜欢你,真的太好了。
“那下次是毕业日见?”
对方先抛来话题,他飘在云上的思绪差点没接住。
“嗯,到时是有成人礼对吧?你想好穿什么了没?”
他边问边想象着白承被套上各种各样的服装,思来想去好像都是西装多一些,不排除是他自己想看的可能性。
“白色西装,我妈给我选的,你呢?”
精准命中,一定帅得满校喧嚣,为什么这种人还能不是校草。
“还不知道,再看吧。”
随意闲聊几句,顺便定下和陈宇峰他们一起出门的时间。
通话挂断,林云立马起身去翻吊衣柜,一整排的黑色卫衣占满整片空间,要不是白承天天放学后就往他屋里钻,他也能一天到晚穿着在对方面前晃。他往角落里扒拉几下,翻了套隐没在黑暗中没穿过的西装出来,当初也就抱着可能以后需要的想法顺手下单,这下狠狠派上用场了。
买回来都没试穿过,还好正合适。对着镜子转了一圈,自我感觉挺帅的,不知道他觉得怎么样。
黑白配,完美。
那天要带上拾季吗?不对,他又不是去结婚告白的,而且人家家里也一抓一大把。那银链还戴吗?穿着西装好像有些不方便,可是又不想让它离身,干脆揣外套口袋里吧。
毕业典礼当天。
高一高二的学生也得参与观摩学长学姐们唯一风光的日子,但仍只能穿着秋季校服坐在高三后边眼巴巴望着,仰望自己未来可能成为的其中之一。
林云坐在白承的私家车上,明明已经习惯了这种模式,可今天就是格外紧张,手心的汗抹了又抹,怎么也去不掉那股淡寒。
如电话里所说,身边的人穿着一身纯白西服,衬出少年气独有的体格,也很显身材比例,他总觉得自己比人小了一圈,虽然实际上的差距只有一点,白承体能方面赶不上,没法练就体育老师那样的壮硕型体,但这种纯色调的脸不论放在哪里都很刺人耳目。
特殊的日子当然就得加倍堵车,可他怎么熬也想不出如何开启今日话题,心脏壁感觉在频频冒汗,一阵热一阵凉。
熟悉的温感,没有声音,没有预兆,他捏拳的手又被人包住了。
好近,那人一有动作就会在这一处空间里迸发淡香,挠得他鼻尖犯痒。他忍不住想,如果是借着执念残留的受害者身份继续这么占有他也不是不可以。
一路沉默,手背还在升温。
“到了。”
白承牵他的手微不可查地晃了晃,提醒他下车。
车门被人打开,林云迈下一条腿,初次触碰今日的校内气流,空中皆是和平时与众不同的欢腾格调。
“白哥云哥!”
两人走到礼堂内的指定区域和陈宇峰他们汇合,这种时候最常听见的话便是成堆的外观褒赞。
“卧槽!你俩不愧是少爷,怎么我也穿的西装没你们这么装b呢!”
其实他才是真少爷,我是假的那个,林云心想。
“这叫天赋,你学不来的。”他回怼了一句,给陈宇峰嫉妒得不行,然后又开始了无止无休的嘴上干架。
白承全程没参与,只一步不离地跟在林云身后,看他们的日常拌嘴剧情。
“陈宇峰!”
喊话的女声越来越近,几人停下吵闹回头,见到位身穿浅蓝色短礼服的女孩踩着小高跟哒哒哒地一路小跑过来。
“看见班长去哪了吗,李导找他有事。”
“没有,我们刚来,陈宇峰估计也没遇到。”林云总觉得这女生眼熟,“你是......”
“卧槽!叶彤薇?”
身旁的人比他先爆发出今天第二声爆鸣。
“干什么,想不到老娘这么有姿色吧?”
叶彤薇平时里看着其实也还算有底子,只是今天上了妆才能瞧出那张脸的惊艳,让人险些没认清。
“咱两位班级门面穿这身才是帅上加帅,待会儿指定要被学妹们堵着要微信。”
她看了看林云,然后又转头看看白承,打量片刻后说:“不过你俩是不是约好的?怎么看着像一套。”
林云瞬间去看白承,可能是今早精神太紧绷,他都没发现到凑巧和人买了同一系列,不管是暗纹还是领口设计都一模一样。
“嗯,一起买的。”白承回道。
嘭。
有什么炸开花了。
“哟,情侣装啊?”陈宇峰知道此时不攻何时还能有这机会,贱兮兮地把能酸的都酸一遍:“我们白哥以前那高冷样在你来了之后马上变了个人似的,合着是看对眼啦!”
林云这时候再使出眼神杀也没用,那家伙就是仗着毕业后见面机会少才这么肆无忌惮。
“你等着,不用等到下次,我现在就让你知道乱说话的后果。”说完他边靠近陈宇峰边活动手臂,好像真的要动手。
“不跟你们聊了我和李导唠嗑去嘿!”
陈宇峰不傻,笑着光速跑远了。
“待会儿再见,我也要找秦月她们去啦。”
叶彤薇也笑眯眯地朝他们挥手,念了个不太熟的名字,应该是她的朋友。
和陈宇峰留下来的几个兄弟打过招呼,两人才继续往高三四班就坐的位置走。不稍片刻,场内的来宾都到了个七七八八,典礼也紧随激昂的氛围缓缓开幕。
一名男生走上台,抬手调好麦,然后用特别富有朝气的声音开口:“感谢各位老师,家长及同学们,大家下午好,我是学生会代表喻文蓝。”
台下倏忽间一阵轰动,女孩们的叫喊声最为突出,要等好些时间才能一点一点冷静下来。
长得是挺好看,但还是比白承差了点。
只听完开头第一句,林云就没了心思,散布思绪发呆去。
学生会代表演讲结束后还有负责各职位的老师和校长发言,再然后还是各种嘉宾、投资人、和学校相关的人士等等等等上台继续发言。
明明才刚开场几分钟,林云已经觉得自己要枯了。
“想出去走走吗?”有人在他耳边问。
怎么这么了解他。
深秋的天气就算多穿件内搭也觉得凉,墙边的枫树已经没初时见到的那般旺盛,但橘红的形状依然使他记忆犹新,那是另一面的银镜,如今静静躺在漆暗的口袋里。除了礼堂,空无一人的校内反倒映出不同往日的风景,林云往身侧与视线齐平的颈间瞟,能看见细痕的影子。
不难受得慌吗?
“我先去趟厕所。”
某个角落突然冒出个叫心虚的东西,他得赶紧去削削。
几分钟后他们又重新出现在走廊上,林云自以为旁人看不出的差别其实早就在白承眼里无处躲藏。
是觉得自己不会戴所以取下来了?
莫名可爱。
他没忍住偷偷挽起一抹淡笑陪人沉浸式闲逛,持续了很久对方才转过头来看他的异常。
“你知道你笑的时候很明显吗,发生什么大事了?”
“有吗?陈宇峰明明也说我不怎么笑的。”
林云摆一副无言的脸回他:“那是以前,我见得可不少,换句话说就是因为你不怎么笑所以很诡异啊,一点点笑容就很容易认。”
“这样吗,其实没什么,想到可爱的事。”
像星星一样,在天上一闪一闪的样子也会叫人心欢。
林云懒得再问,他摆回正脸看前方,双臂抱在脑后,就着迎面来的秋风随意找了个话题:“有时候还挺想回江门的。”
“要陪你吗?”
他眯着眼看白承,嘟嘟囔囔道:“我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什么事都要让你照顾。”
对方这次没回话,看他的眸里好像在想什么。
“不过这么久了,你不问我是什么原因转的学?”
陈宇峰都问了不下十来遍,一开始林云还靠转移话题敷衍过去,后来就直接编了个故事塞他嘴里堵上。
“那你想跟我说吗?”白承反问。
是你的话什么都可以。
“你愿意听就好。”
林云真正的故事从十三岁开始。
那年他拿到了一名杀手生前接过几百单“生意”赚来的钱,明明是龌龊的交易媒介,但他很清楚地明白自己不能失去这笔巨额遗产。
他读的第一所初中在这里,在逃离江门市有一段距离又无法完全隔绝的珠海。当时的日子有些是值得回忆的,比如那条小巷里的老店,老板总是喜欢和他聊天,以至于尽管后来知晓其他地方也容易买到的糖他依旧觉得那里的最甜。
可他初出茅庐进入这个世界,一无所知是旁人对他的印象,甚至连一些基本常识都答不上来,他从前的世界太小,他知道的太少了。
因此慢慢地,四周的人看他的眼神开始变得怪异,谣言、刻薄、讽刺接憧而来,他起初以为是自己离不开归属地,所以不出一年,他选择回到自己的死水域里,觉得这样就能摆脱不堪,却没想到作祟的是自己一生擦不掉的肮脏。
唯一不变的是一朵粉色花瓣带来的整片馥郁,他寻到了记忆里那种花的名字,然后把它们统统种在自己身边,同他的孤独疯长。
也因为这朵希望,他刚创造的新世界还是变了。
没有刻意隐瞒,有人掌握了他曾经的遭遇,可是未成熟的心智怎么会献上怜悯,取而代之的只有重复的凌辱,唾弃声不断,虽然有些明事理的人愿意站在他身边,可依旧扛不住那场灾难后加倍的恶行。
所谓灾难,也就是他一手培养的温床被毁的那天。抱着不能给帮助过他的人们添麻烦的想法,他忍下半日的苦言,只要回到家中看到那片粉园,他的心就会舒缓一点。
但他没有看到想见的花海。
有烧成灰烬的痕迹、被徒手从土中掐断的命根、平整但不规则的切割处、因鞋底碾过而扁平如纸,淡粉上留了明显的脏印。
他不知大门的锁是如何被撬开的,主屋外壁还有大片字画,每一个都足以贯穿心肠,叫人血流不断。
他疯了。
当夜他在坍塌的花土中入梦,手里紧紧攥着那把跟到现在的小刀。
说到这里,林云下意识往裤兜里掏,剥开糖纸后把柠檬糖往嘴里一扔才侧头继续道:“后来的事你应该能猜到,然后就被警告啦,没被开除是因为校方还有点脑,知道我是受害者才反抗造成的局面,我也呆不下去了就只能再转过来喽。”
可能是觉得加些语气词能让他看起来没那么在意从前的事情,但白承知道,他这种说话方式很不自然。
所以他驻足,拉过林云的手。
“跟我来。”
校内的停车场有好几处,其中之一在礼堂正下方,偶尔能听到上头麦克风音量过大传下来的只言片语。
他们早上乘的车停在这里,本来让司机在里头待命,但这么呆几个小时恐怕会把人憋死,还是让人自个儿透风去吧。
“对了,今天你父母怎么没来?”林云还被他牵在手里,乖乖地跟在身后。
“刚好碰上公司内部商议,我让他们不用特意来了。”
话音刚落,熟悉的车牌就出现在眼前。
他领着林云走到车尾,然后转身去开车后箱,从里面拿出了什么。
走到人眼前的时候,林云还在发怔。
一束很大捧的拾季,数不清有多少枝,就像他们初见时那样,但是这次他闻到了猜想中的浓芳,唯一的不同是从浅粉成了偏橘调的香槟粉,像带有橙香。
“毕业快乐。”
白承每向前走一步,那股和他身上同源的馨就扑鼻一次。
在最不可能开花的空间里,绽没着无际花海。
林云接过那束毕业礼物,还不知道要作何反应,白承就先掰开他的手,把双臂伸到他身后,落下比吻还贵的重重一拥,他抱回去了,用他那装满泪的鲜花。
他好像又在哭,像个小孩子一样。
拥抱是他一生中最奢侈的贪欲,他已经仗着自己从前的身份偷来许多个,却一次比一次上瘾,怎么都觉得不够。
他要很多很多的告白。
礼堂里不知出了什么差池,学生会会长的最后一句结语恰巧被精准送到偌大的停车场内形成回音,那是句本不该出现的妄言,重复荡在两人耳边,怂恿谁的过分心动。
“在未来,请和喜欢的人好好生活吧。“
林云悄悄用手背抹了把脸,懊恼自己怎么总在这人面前丢人。
托你的福,我现在抱着我的幸福。
现在才想起来,刚刚在口袋里摸糖的时候,好像找不到刀柄了,是因为换新衣服的缘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