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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回魂? ...

  •   关于张主任猝然离世的风波,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巨石,最初激起的汹涌浪涛和浑浊漩涡,终究在时间的沉淀下渐渐平息。

      那些关于“气死”、“回魂”的惊悚流言,在日复一日的课业重压、月考临近的焦虑以及青春期固有的健忘中,被反复磨损、褪色。它们不再公然在阳光下飞舞,而是沉入了课桌下的窃窃私语、走廊拐角的短暂交汇眼神里,如同暗处悄然涌动的潜流,表面上的水,却已重归一种压抑的平静。

      直到第七天……

      一个被刻意营造的寂静和某种无形低气压浸泡着的日子。一记闷雷,猝不及防地炸响在这片看似平静的死水之上。

      消息像一群长了翅膀的寒鸦,带着不祥的鸣叫,扑棱棱地撞进每个人的耳朵:九年级一班的桂平云,摔断了腿,而且是粉碎性骨折,住院了。

      桂平云是谁?他是校篮球队的队长,是出了名的“混世魔王”,更是张主任生前最“关照”也最头疼的学生之一。他壮得像头刚成年的小牛犊,一身腱子肉在球场上横冲直撞,气势逼人。平时别说从楼梯上滚下来,就是跟人打架撞到水泥柱子上,也只会骂骂咧咧地爬起来,拍拍灰,跟没事人一样。他身上的那股子蛮横和生命力,是学校里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这样一个人,竟然会摔断腿?还是粉碎性骨折?这消息本身就充满了违和感,如同一块棱角分明的石头,硬生生砸进了刚刚平静的湖面。

      消息甫一传开,学校里那些被压抑了许久的、关于张主任的窃窃私语,立刻像嗅到血腥味的藤蔓,疯狂地缠绕上这桩突如其来的新伤。

      “第七天了……今天正好是张主任的‘头七’啊……” 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莫名的兴奋和寒意,在厕所隔板的缝隙间传递。

      “偏偏是他?张主任生前最烦的就是他,说他‘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课桌下,两张凑近的脸庞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

      “天啊,我真不敢想,他那么壮,打篮球那么猛,怎么腿就骨折了?还是粉碎性的?” 女生的声音带着真实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嘘……别说了!你们不觉得太巧了吗?头七回魂……这……” 话语被生生截断,留下无限恐怖的想象空间。

      那些刻意压低的、带着猎奇、恐惧甚至幸灾乐祸的声音,如同冰冷的、带着粘液的触手,在课桌的阴影里、在空旷楼梯拐角幽暗的光线下、甚至在食堂排队时前后人的呼吸间隙中悄然蔓延。恐惧被赋予了具体的形状和名字——“头七索命”。仿佛有冰冷的指尖,正顺着脊背的汗毛,一笔一划地刻下令人毛骨悚然的字迹。原本沉潜的暗流,瞬间被这新的“巧合”搅动得汹涌澎湃。

      放学后,F4约好一起去中心医院。表面理由是给舟江余取定期服用的胃药,但四人心中都清楚,潜意识里,那个关于桂平云的消息,像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他们走向那个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地方。

      刚踏进住院部阴冷的长廊,一股浓烈刺鼻的消毒水混合着药味、隐约的体味和绝望气息的味道便扑面而来,冰冷地钻进鼻腔,让人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惨白的顶灯投下毫无生气的光线,将长长的走廊映照得如同通往另一个世界的甬道。

      就在这冰冷光线的尽头,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撞入了F4的视线。

      桂平云。

      他靠在一张冰冷的金属轮椅上,整个人像被抽去了筋骨,颓然地陷在里面。

      最刺眼的是他的右腿——从脚踝一直到接近大腿根部,被厚重的、惨白色的石膏严严实实地包裹着,像一截被粗暴砍下、又随意拼接的树干。

      复杂的金属支架和绷带如同刑具般将其牢牢固定,透着一股冰冷的、非人的气息。

      仅仅几天不见,那个球场上叱咤风云的壮硕少年消失了。眼前的桂平云,脸色蜡黄如同陈旧的纸张,嘴唇干裂起皮,眼窝深陷,颧骨突出,整个人瘦脱了形,仿佛被什么无形而贪婪的东西,在短短几天内狠狠榨干了所有的精气神和生命力,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惊悸不安的躯壳。

      F4迟疑地走近,脚步声在空旷寂静的走廊里被无限放大,每一步都敲击在紧绷的神经上。

      “桂学长?” 舟江余的声音带着试探,轻轻地打破了这片令人窒息的沉寂。

      轮椅里的人猛地抬起头。

      动作之大,牵扯到他受伤的腿,让他疼得倒抽一口冷气,眉头瞬间拧紧。

      他的眼神像两只受惊过度、在陷阱里疯狂跳跃的兔子,仓皇地在空气中毫无焦点地乱窜了好几下,才艰难地聚焦到F4的脸上。

      那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桀骜不驯和天不怕地不怕的光芒,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浓得化不开的惊惧,以及一种……被彻底摧毁后的麻木。

      看清是F4,他似乎想努力挤出一个熟悉的、满不在乎的笑容,嘴角的肌肉极其不自然地抽动了几下,最终却只扭曲成一个苦涩到极点的弧度,僵硬地挂在脸上,比哭还难看。

      “是…是你们啊。” 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是用砂纸在生锈的铁管上用力摩擦,每一个音节都透着干涩和疼痛。

      白松涧心直口快,看着那刺眼的石膏,忍不住脱口而出:“桂学长……这……你这腿……到底怎么弄的啊?摔得这么严重?”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关切。

      桂平云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剧烈颤抖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鞭子抽中。他的目光像受惊的飞鸟,飞快地扫过F4每一张充满探询的脸,又迅速垂下,死死地、几乎要瞪裂般地盯着自己那条被石膏禁锢的腿。

      他的喉结如同失控的活塞,在瘦削的脖颈上剧烈地上下滚动,幅度大得惊人,仿佛正在用尽全身力气吞咽着什么巨大、粘稠、几乎要将他喉咙堵死的恐惧之物。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只剩下医院特有的、沉闷压抑的背景噪音,和他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极力压抑的呼吸声。

      “家里……” 他终于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两个字,声音干涩得像深秋被踩碎的枯叶,“在家…不小心摔的。”

      他飞快地补充道,语速快得有些反常,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急促,像是急于用这句话堵住所有可能的追问,也堵住自己内心汹涌的恐惧,“楼梯……踩空了,滑了一下……就……就这样了。” 他的眼神始终低垂着,不敢与任何人对视。

      F4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

      这个解释,太轻飘了,轻飘得像一片羽毛,完全无法承载他脸上那种深刻的、几乎刻入骨髓的痛苦和恐惧。

      那绝不仅仅是因为摔断一条腿就能造成的创伤。

      夜纹眉头紧锁,张了张嘴,似乎想追问楼梯的具体情况、当时的环境、有没有人看见等细节。然而,他刚发出一个气音,袖口就被舟江余不动声色地轻轻拉住了。

      舟江余的目光落在桂平云低垂的、微微颤抖的眼睫和他紧抿成一条苍白直线的嘴唇上——那道无声筑起的高墙,那道用恐惧和绝望砌成的拒绝之墙,已经清晰地传达了出来。任何追问,此刻都只会是残忍的二次伤害。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轻响,打破了走廊的凝固。隔壁病房的门开了,一个护士推着装有药品和器械的金属治疗车走了出来,车轮滚过地面,发出轻微却清晰的金属碰撞声。

      这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声响,落在桂平云耳中却如同惊雷。

      他的身体猛地一个激灵,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剧烈地震颤了一下,差点从轮椅上弹起来。

      他惊恐万分地扭头看去,眼神里充满了无法掩饰的、动物般的原始惊惶,仿佛推门出来的不是护士,而是择人而噬的凶兽。

      直到看清那只是一身洁白、面无表情的护士,推着车平静地走向走廊另一端,桂平云紧绷的身体才像被瞬间抽走了所有力气,重重地瘫软回轮椅里。

      额头上、鬓角处,瞬间渗出了一层密密麻麻、冰冷的细汗,在惨白的灯光下闪着微光。他那只没受伤的手,近乎粗鲁地抬起来,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一把,动作仓促而用力,仿佛想急切地抹掉那层冷汗,更想抹掉某种粘附在他皮肤上、挥之不去的恐惧阴影。

      他的视线再次落回到F4身上,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溺水者看到浮木般的脆弱求救信号,有被重担压垮的深重疲惫,有难以启齿的羞耻,更有一种被某种巨大、黑暗、无法言说的秘密死死扼住咽喉、几乎窒息的绝望感。这复杂的情绪在他眼中剧烈地翻涌、碰撞。

      最终,所有的光芒都黯淡下去,只剩下浓浓的倦怠和一种认命般的逃避。

      他深深地垂下了眼皮,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两片浓重的阴影,彻底避开了F4所有探寻的、担忧的目光。

      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只剩下气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你们……拿了药就快走吧。医院……味儿大,待久了不好。”

      F4默默地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舟江余轻轻拍了拍白松涧的胳膊,示意离开。四人转身,脚步声再次在空旷的长廊里响起,比来时更加沉重。

      走了几步,舟江余忍不住,还是回头望了一眼。

      惨白刺目的顶灯光线,像冰冷无情、倾泻而下的瀑布,将轮椅和轮椅上那个蜷缩的身影彻底笼罩、吞噬。

      桂平云深深地低垂着头,脖颈弯成一个脆弱的弧度,肩膀垮塌着,整个人以一种防御的姿态蜷缩在冰冷的金属轮椅里,一动不动。那条裹着厚厚石膏的腿,在强光的直射下,白得刺眼,白得瘆人,如同一块突兀的、冰冷的墓碑,竖立在这片象征着病痛与绝望的空间里。

      那景象,深深地烙印在舟江余的视网膜上。

      走出医院大门,傍晚带着凉意的风扑面而来,吹散了消毒水的味道,却吹不散心头的沉重。

      四个人谁也没有说话,沉默地走在逐渐亮起路灯的人行道上,气氛沉闷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低气压。

      白松涧终于憋不住了,他搓了搓有些发凉的手臂,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轻微颤抖:“虽然……虽然我真的不信那些神神鬼鬼的传言,什么头七索命……但是桂学长那条腿……那样子……那眼神……” 他咽了口唾沫,艰难地寻找着合适的词,“真的……真的像极了……”

      “家暴。” 林栖的声音异常干涩,接过了白松涧没能说完的话。

      他目光锐利而冰冷,仿佛穿透了眼前的暮色,看到了某种残酷的真相。“只有长期处于恐惧和暴力威胁下的人,才会有那种眼神,那种下意识的惊跳反应。”

      “家暴……” 夜纹的声音更低,更沉,带着一种毛骨悚然的寒意,补充了关键的信息碎片,“我……以前好像听高年级的提过一嘴。他爸……是缉毒警察,很多年前……在一次行动中牺牲了,是英雄。后来……他妈妈改嫁了。那个继父……据说一开始还行,后来自己创业失败,欠了很多债,就开始酗酒……然后……就有点……疯了。” 他用“疯了”这个词,语气沉重。

      没人再接话。

      空气沉重得如同浸透了冰水的厚重棉絮,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闷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桂平云那张惊惶绝望、瘦脱了形的脸,那条在惨白灯光下如同冰冷墓碑的石膏腿,还有他口中那句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漏洞百出的“在家摔的”……所有的细节,都像带着倒刺的冰冷藤蔓,缠绕着那句被刻意遗忘却又因“头七”而被重新唤醒的流言——“头七索命”。

      这世上真有如此巧合的“不小心”吗?那令人窒息的恐惧,那深入骨髓的绝望,究竟从何而来?答案似乎已经呼之欲出,却又沉重得让人不敢深想。

      夕阳的最后一点残红彻底沉没在城市冰冷的水泥森林背后,浓重的、化不开的暮色如同倾倒的墨汁,迅速晕染了天空和大地,将F4四个小小的身影彻底吞没。

      路灯“啪嗒”一声次第亮起,昏黄的光圈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投下他们被拉长的、摇曳不定、显得有些扭曲的影子。

      四个人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仿佛身后那片医院长廊的惨白灯光里,正弥漫出某种看不见、摸不着,却冰冷彻骨、带着血腥和绝望气息的东西,无声无息地追赶着,缠绕着,在每一个人的心头都留下了一道无法驱散的、沉重而粘腻的阴影。那阴影的名字,叫“无人知晓的深渊”。

      接下来的日子,F4恪守着“不调查”的界限,但桂平云的身影和那条刺眼的石膏腿,却如同一个无法愈合的伤口,时时提醒着他们医院长廊里感受到的那份沉重。

      校园里关于“头七索命”的流言,在桂平云的沉默和校方模棱两可的“意外事故”说明下,渐渐失去了最初的惊悚热度,被新的八卦和课业压力取代,但那份潜藏的寒意并未真正消散。

      桂平云没有回校。

      他的座位空着,像一个无声的质问。篮球队失去了主心骨,训练时气氛沉闷。偶尔有同学去医院探望,带回的消息也只是“恢复中”、“精神不太好”。

      F4没有再主动去探望,那次医院的遭遇让他们明白,任何形式的“关心”对此刻的桂平云来说,都可能是一种负担,一种揭开伤疤的残忍。

      然而,命运的齿轮并未停止转动。

      那场被猜测、被恐惧包裹的“家暴”,终究以一种意想不到的、却又在情理之中的方式,迎来了它的结局。

      事件尘埃落定后的一个周末,天气晴好。F4路过中心医院附近,看到福利机构接送孩子的车停在路边。

      车窗半开着,他们无意间瞥见一个侧影。

      是桂平云。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依旧瘦削,脸色依然有些苍白,但眉宇间那股沉沉的死气和惊惧似乎淡去了一些。

      他腿上依然打着石膏,但看起来更整洁、更专业。他微微侧着头,安静地看着窗外枝头新绽的嫩芽,阳光透过玻璃,在他脸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一个穿着社工马甲的中年女性坐在他旁边,正温和地跟他说着什么,他偶尔会轻轻点头。

      他没有看到F4。

      F4也没有上前打扰。

      他们只是静静地站在街对面,隔着车流和一段距离,默默地看着。

      “春天……真的来了。” 白松涧轻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释然和淡淡的感伤。

      林栖没说话,目光落在桂平云平静的侧脸上。

      夜纹双手插兜,看着那辆载着桂平云的车缓缓启动,汇入车流。

      舟江余轻轻呼出一口气,感觉心头那道沉重的阴影,虽然还在,但似乎被这春日真实的阳光冲淡了些许。

      他们转身离开,像无数个平常的日子一样,走向属于他们的、或许仍有烦恼但充满希望的青春。

      桂平云的苦难并未结束,康复之路漫长,心理的阴影更需要时间抚平。但至少,那扇紧闭的、充满暴力的家门被彻底打破,他被带离了深渊,置于阳光和专业的守护之下。

      这是悲剧的结束,也是新生的艰难开始。

      F4没有成为调查真相的英雄,他们只是偶然撞见风暴边缘的见证者。

      风暴的核心,由一位勇敢的邻居、迅速出警的执法者和及时介入的社会力量共同平息。他们所做的,只是在桂平云最恐惧绝望的时刻,保持了沉默的尊重;在得知结果后,给予了无声的守望。

      这或许不够轰轰烈烈,却是在那个情境下,最符合他们身份、也最不增添伤害的回应。

      城市的霓虹初上,车水马龙。

      医院那惨白的长廊、厚重的石膏、惊惶的眼神,都仿佛被这喧嚣的人间烟火推远,成了记忆深处一个沉重但已翻篇的章节。

      生活还在继续,带着伤痕,也带着希望。

      而那场关于“头七”的流言风波,连同它试图掩盖的残酷真相,最终都消散在春日和煦的风里,只留下关于成长、关于守护、关于沉默力量的余韵,在少年们的心中久久回荡。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第十五章回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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