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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修罗场 ...

  •   午后的阳光斜切进教室,带着点虚假的暖意,空气里浮着粉笔灰和一种被暖气烘烤过的、特有的倦怠气味。

      舟江余整张脸埋在交叠的手臂里,眼皮沉得像坠了铅,只想趁着这课前的片刻安宁,把自己埋进短暂的黑暗里睡死过去。

      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嗒、嗒、嗒,单调又固执,像是某种垂死挣扎的心跳。

      就在意识即将沉入混沌边缘的刹那——

      “砰!”

      一声巨响猛地炸在后门。

      整个教室像被按下了静音键,随即又嗡地一下,细碎的议论如同潮水般涌起。

      舟江余一个激灵,心脏差点从喉咙口蹦出来。他猛地抬头,额头上还带着校服袖口压出的红痕,迷蒙的视线里,后门口杵着个逆光的高大身影。

      是夜纹。

      他单手拎着个脏兮兮的篮球,肩头起伏,微微喘着气,发梢凌乱地沾着几片枯黄的草屑,大概是刚从球场上冲下来。

      冬日稀薄的阳光从他身后涌进来,给他整个人镶了层躁动的毛边。

      “哦豁,有好戏看了。”前排不知哪个女生压得极低的声音,带着隐秘的兴奋,清晰地钻进舟江余的耳朵。

      夜纹的目光像探照灯,带着球场上的余热和某种急切,在教室里快速扫了半圈,猛地定在了舟江余身旁——那个空位旁边坐着的林栖。

      舟江余眼睁睁看着夜纹那双总是带着点漫不经心、三分倦意的眼睛,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烫了一下,骤然睁大,瞳孔里瞬间燃起一股被侵犯了领地的、毫不掩饰的怒火。

      他甚至没抓稳手里的篮球,那球脱了手,咕噜噜地一路滚过地面,带着沉闷的声响,直直钻进了讲台底下。

      空气凝滞了一瞬。

      “林!栖!”夜纹的声音几乎是挤着牙缝蹦出来的,一字一顿,带着滚烫的控诉,猛地砸向舟江余的同桌,“你怎么不去找白松涧陪你演这出戏啊?找我哥是吧?”

      “哇——!”

      “嘶……”

      “哦哦哦——!”

      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

      倒吸冷气的声音,兴奋的起哄声,还有几个女生激动得互相抓住对方的手臂,压抑着嗓子里的尖叫,兴奋地摇晃着彼此的身体。

      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过来,像无数根烧红的针,扎得舟江余浑身不自在。

      他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身体,脊背紧紧贴住了冰凉的椅背。

      林栖身上那股若有若无、清甜的桂花香,刚才还觉得挺好闻,此刻却顽固地萦绕在鼻尖,让他莫名地更加烦躁起来。

      被点名的林栖却像是没听见那满教室的喧嚣。

      他慢条斯理地转着手里那支银色的自动铅笔,笔尖在斜射进来的阳光里划出细碎跳跃的银芒,晃得人眼花。

      “这道题嘛……”林栖拖长了调子,语气平静得近乎无辜,“松鼠说不用我教,他自己会。”

      他微微侧过脸,目光扫过舟江余,又落回夜纹那张气得快要冒烟的脸上,嘴角勾起一个极浅、却带着明显挑衅意味的弧度,“你也知道,像我这种才华,总归是适合教别人做题的。没办法,不像某些人——”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眼神轻飘飘地掠过夜纹,“连考试都不屑于考,自然也就……没这个机会了。”

      话音未落,他突然毫无预兆地转头,冲着身边僵硬的舟江余,露出了一个堪称灿烂的笑容,眼睛弯弯的。

      舟江余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灿烂得过分的笑容晃得脑子一懵,手肘猛地一滑,“哐当”一声,差点把桌角的水杯撞翻在地。他手忙脚乱地去扶杯子,脸颊不受控制地有点发烫。

      “需要帮助?舟哥怎么就需要帮助了?!”夜纹彻底炸了,声音拔高,几乎是吼出来的。他一步跨到舟江余桌前,俯身,带着球场上的热气和薄荷汽水味的呼吸几乎喷到舟江余脸上。

      他咬牙切齿地一把揪住舟江余摊在桌面上那张物理卷子的一角,那可怜的纸张瞬间被揪得皱起、变形,眼看就要被撕裂,“你告诉我,你教年级第一题目?!是我傻还是你傻?!”

      林栖脸上的笑容不仅没收敛,反而更加无辜地扩大了,甚至还带了点狡黠。

      他眨眨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小片阴影,语气轻松得仿佛在讨论天气:“哎呀,被发现了?”他摊了摊手,一副“我也很无奈”的样子,随即话锋一转,声音不高不低,却清晰地传遍了半个教室,“但是纹哥,醒醒吧,你和舟江余那个‘余夜听舟’CP,早就是八百年前的老黄历了。现在嘛……”他故意拖长了尾音,带着点得意,环视了一圈竖着耳朵的众人,“流行的是我们‘林鱼未尽’组合哦。”

      “哇哦——!!!”

      这一下,如同往滚油里泼了一瓢冷水。全班爆发出比刚才更加震耳欲聋、更加整齐划一的起哄声。

      前排几个女生激动得满脸通红,互相掐着对方的手臂,跺着脚,还有人忍不住小声尖叫着:“太甜了吧!磕到了磕到了!”周明远看到她们激动得快要晕过去的样子,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舟江余这才迟钝地发现,何止是附近几排,几乎半个班的人都支着胳膊,身体前倾,脖子伸得老长,一双双眼睛亮得惊人,全聚焦在他们这个小小的角落。

      更夸张的是,几个坐在后排、平时看起来挺文静的女生,此刻正低着头,手机摄像头从课桌底下探出来,屏幕在昏暗的桌肚里疯狂闪烁着,像一片躁动的星子。

      羞耻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舟江余的头顶。他猛地吸了一口气,找回自己的声音,试图阻止这场荒唐的闹剧:“你们两个,能不能别闹了!”声音因为气恼和尴尬而微微发颤。

      然而,他的抗议如同投入大海的石子,瞬间就被全班掀起的巨大哄笑声彻底吞没。

      夜纹显然已经被林栖那句“林鱼未尽”彻底点燃了。

      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大型犬,猛地一把抓住了林栖放在桌上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将他从座位上拽了起来:“不行!我今天非得夺回我的正宫地位不可!”他转向全班,一手还死死攥着林栖的手腕,另一只手用力一挥,提高了嗓门,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宣告感,“各位父老乡亲!都给我做个见证!我和舟江余,那可是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铁哥们!同吃、同睡、同打游戏!这种过命的、革命的友谊!是随便哪个半路冒出来的家伙就能拆散的吗?!”

      “能!”

      “支持‘余夜听舟’,纹哥上啊!”

      “纹哥哥别挣扎了,认清现实吧!”

      “林栖加油!”

      教室里彻底乱成了一锅煮沸的粥。

      七嘴八舌的起哄声、尖叫声、拍桌子跺脚声混杂在一起,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林栖被夜纹拽得一个趔趄,眉头紧紧皱起,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用力试图挣脱夜纹铁钳般的手,压低声音警告:“喂,夜纹,差不多得了,松手!”

      但夜纹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戏精”状态里,对林栖的警告充耳不闻。

      夜纹忽然松开了林栖的手腕,猛地俯下身,双手“啪”地一声重重撑在舟江余的课桌两侧。

      他的动作带着一股风,那股运动后蒸腾的热气混杂着淡淡的、冰凉的薄荷汽水味道,瞬间将舟江余笼罩。

      舟江余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身体被这突如其来的压迫感钉在了椅子里。

      夜纹离得太近了,近到舟江余能看清他鼻尖上细密的汗珠,能感受到他灼热的呼吸扑在自己脸上。

      夜纹的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像是在酝酿极其复杂沉重的情绪。

      再开口时,他的声音不再是刚才那种夸张的控诉,而是陡然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奇异的沙哑,每一个字都像在喉咙深处艰难地打转、摩擦,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委屈和……不易察觉的、真实的渴望:

      “哥……”他轻轻唤了一声,尾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哥……你看我演的像不像?嗯?”他的眼睛紧紧锁着舟江余,里面翻涌着一种舟江余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过于浓烈的情绪,近乎执拗,“快夸我……怎么不夸我?我演得好不好?”

      这瞬间的转变太过真实,太过突兀,带着一股强烈的、不协调的冲击力。

      舟江余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漏跳了一拍。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好啊!演得好啊!”体委那个大嗓门唯恐天下不乱,把课本卷成喇叭筒,扯着嗓子吼,“你们仨,搁这儿组团忽悠我们纯洁的同学感情是吧?!奥斯卡欠你们仨一人一座小金人儿!”

      这一嗓子如同往油锅里泼了瓢冷水。

      “砰!砰!砰!”有人开始有节奏地拍桌子,很快,整个教室都响起了整齐划一的、震耳欲聋的拍击声,桌子腿摩擦地面的声音吱嘎作响,像是某种原始部落的狂欢鼓点。

      林栖额角的青筋都跳了跳,他看着被夜纹完全笼罩、显得有些无措的舟江余,以及那张快被夜纹无意识攥在手里揉搓、即将裂开的卷子,突然伸出手。

      他冰凉的指尖带着外面空气的清冷,轻轻按在了卷子上,恰好覆盖住舟江余的手背。

      那突如其来的凉意让舟江余微微一颤。

      “行行行,怕了你了。”林栖的声音拔高,带着一种刻意夸张的无奈和退让,瞬间压过了拍桌声,“好吧好吧,我认输!我放弃行了吧!”他对着夜纹,又像是说给所有人听,“演得真像!影帝!要不是松鼠那家伙没时间,你以为我想找你哥啊?”他翻了个白眼,用力把自己的手腕从夜纹掌下抽出来,带着点赌气的口吻,“哼!”

      “你跟松鼠的破事,别扯到我哥身上。”

      夜纹像是被戳到了某个点,猛地抓起自己扔在椅子上的沉重书包,带着一股怒气,“哐当”一声巨响,狠狠砸在林栖的课桌中央。

      书本和文具被震得跳起来。

      舟江余被夹在两人之间,被迫仰着头,看着他们隔着不到一尺的距离,视线在空中激烈地碰撞、厮杀,无形的火星四溅。

      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来,把他们三个的影子长长地、扭曲地投在墙壁上,像一团纠缠不清、解不开的乱麻。

      前排的同学不知何时已经自发地传递起一小包瓜子,“咔嚓咔嚓”的嗑瓜子声成了背景音。有人小声嘀咕,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喧闹:“啧啧,三人行,必有修罗场啊……这瓜保熟。”

      舟江余只觉得一股无名火“噌”地窜上脑门,太阳穴突突直跳,额角的血管都在抗议。他猛地一拍桌子,力道之大,让桌面上的文具都蹦了一下。

      “够了!”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冷硬,像把冰锥瞬间刺破了喧闹的泡沫。教室里骤然一静。

      舟江余没好气地扫视着眼前两个身高腿长却幼稚得要死的家伙,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嫌弃:“你俩!都多大了?还跟幼儿园抢糖吃的小屁孩似的?嗯?”他先指向林栖,“森林,别搁这儿跟我演苦情戏!我的演技比松鼠差远了,你找他去。让他陪你演个够。”他又转向夜纹,语气更冲,“还有你,纹纹!闭嘴!吵死了!这事儿到此为止。再让我听见你俩在背后嘀嘀咕咕或者动手动脚……”

      他顿了顿,目光在两人脸上危险地逡巡了一圈,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我!先!把!你!俩!互!揍!一!顿!我还得叫上松鼠,让他一块儿再揍一遍!听清楚没?”那眼神明明白白写着:我说到做到。

      夜纹被他这杀气腾腾的眼神看得缩了缩脖子,脸上那股夸张的悲愤和委屈瞬间褪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小狗般的可怜兮兮。

      他微微塌下肩膀,漂亮的桃花眼瞬间蒙上一层水汽,小心翼翼地、带着点讨好地揪了揪舟江余的袖口,声音软得能滴出水来:

      “哥……”他轻轻晃了晃舟江余的手臂,“求你了……就陪我演完这点儿……行不行?”他眼巴巴地望着舟江余,浓密的睫毛颤动着,“我……我好不容易……才有点感觉了……”那语气里的祈求,甚至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脆弱和认真,和他刚才的狂怒判若两人。

      舟江余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变脸和那过分真实的“感觉”二字噎了一下,拒绝的话卡在喉咙里。

      他看着夜纹那双湿漉漉的、带着点执拗和恳求的眼睛,再看看周围几十双亮得惊人的、写满“别停继续啊”的八卦之眼,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了上来。

      他闭了闭眼,长长地、认命般地吐出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行吧。”

      得到许可的夜纹像是瞬间被注入了能量,眼神一亮,刚才那点可怜劲儿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恶作剧即将得逞的兴奋和狠劲儿。

      说时迟那时快。

      夜纹猛地出手,一手精准地揪住了林栖的校服前襟,另一只手则闪电般探出,一把揽住了舟江余的肩膀,用力把他往自己怀里带。

      舟江余猝不及防,整个人被这股大力拽得一个趔趄,半边身子撞进夜纹怀里,额头差点磕到夜纹的下巴。

      而林栖则被揪着领子往前一扯,三个人以一种极其扭曲、极其尴尬的姿势强行挤在了一起——夜纹在中间,一手抓着林栖,一手箍着舟江余,像夹心饼干里的奶油夹心。

      林栖被勒得翻了个白眼,舟江余则被夜纹身上那股混合着汗水和薄荷味的气息熏得头晕。

      “林栖!”夜纹的声音再次拔高,充满了戏剧化的控诉和质问,他用力晃了晃揪着林栖衣领的手,“你凭什么横刀夺爱?!嗯?凭什么?!”

      林栖被晃得想骂人,但看到舟江余那副生无可恋的表情和夜纹眼底那点不正常的亢奋,胜负欲也被挑了起来。

      他用力挣开一点,下巴微抬,眼神带着惯有的、居高临下的挑衅,唇角勾起一个讥诮的弧度:“凭什么?”他嗤笑一声,空闲的手故意点了点舟江余的桌面,“就凭我每天和他同桌八小时!呼吸着同一片空气!而你——”他拖长了调子,目光扫过夜纹,“只能可怜巴巴地趁着课间那几分钟跑过来刷存在感!懂不懂什么叫近水楼台先得月?嗯?”

      “哇——!!!”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这离谱的场景是演的,但夜纹和林栖这针锋相对、火药味十足的台词,配合着三人这肢体交缠的诡异姿势,杀伤力实在太强。

      教室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巨大声浪,笑声、尖叫声、拍桌跺脚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有人笑得捂着肚子蹲到了地上,有人激动地猛拍同桌的后背。

      舟江余被挤在中间,左边是夜纹滚烫的胸膛,右边是林栖冰凉的校服布料,只觉得自己的羞耻心已经被碾成了粉末,随风飘散。他咬紧后槽牙,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从齿缝里挤出威胁:“你们两个再闹,我就……”

      “你就怎样?”夜纹和林栖同时转过头,异口同声地问。

      两双眼睛,一双还带着点未褪的委屈湿意,一双是毫不掩饰的挑衅,齐刷刷地、近距离地聚焦在舟江余脸上。

      那同步率,那眼神里的专注和压迫感,简直可以去拿影帝双黄蛋。

      舟江余看着眼前两张放大的、写满“你能奈我何”的俊脸,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

      他深吸一口气,突然,脸上紧绷的线条奇迹般地松弛下来,嘴角甚至向上弯起一个极其诡异、极其平静的微笑。

      那笑容看得夜纹和林栖心里同时“咯噔”一下。

      舟江余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所有的喧闹,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决绝:“我就宣布——我和学习委员组CP。以后有什么不会的题,我只问他。有什么好吃的,我只分给他。放学回家,也只和他一起走。”

      他的目光越过夜纹和林栖的肩膀,直直地投向教室最角落那个仿佛与世隔绝的位置。

      瞬间,时间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的笑声、起哄声、拍桌声戛然而止。

      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悚,转向了角落里那个正埋首题海的身影。

      学习委员,戴着厚厚的黑框眼镜,鼻尖几乎要戳到摊开的物理练习册上。

      他似乎终于感受到了这突如其来的、诡异的寂静和无数道灼热的视线,茫然地抬起头,习惯性地推了推鼻梁上沉重的眼镜架,镜片后的眼睛里充满了清澈的困惑:“……嗯?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夜纹把脸埋在舟江余肩窝,声音带着哭腔:“天啊!我演不下去了!救命啊!”他抱得死紧,像抓住救命稻草。

      林栖则用力箍着舟江余另一只胳膊,素来从容优雅的面具彻底碎裂,只剩下崩溃:“救救我!我要笑场了!不行了……学委……噗……”他憋笑憋得肩膀都在抖,话都说不利索了。

      “噗——哈哈哈哈哈哈!!!”

      这峰回路转、荒诞至极的一幕,彻底点燃了全班的笑点。

      巨大的爆笑声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整个教室。

      有人笑得从椅子上滑下来坐到了地上,捂着肚子直不起腰。

      有人笑得疯狂捶打桌面,眼泪狂飙。

      有人指着抱成一团的三人,笑得直喘粗气,话都说不出来。

      舟江余像个被两个大型挂件死死缠住的木桩,僵硬地站在原地,感受着双臂上传来的巨大拉扯力和周围足以掀翻屋顶的狂笑,脸上只剩下麻木的绝望和一点点劫后余生的解脱。

      这出荒诞剧,总算是演到头了。

      这仨人前脚刚走,后脚教室里就“嗡”地一声,压抑了半天的骚动如同沸水下的气泡,瞬间翻腾起来。

      “啪嗒”、“啪嗒”……此起彼伏的自动铅笔按动弹簧的声音,成了这场小型八卦集会的背景音。

      前排两个女生动作麻利地把厚厚的课本竖起来,在桌面上搭起一道小小的“屏风”,手里的圆规尖无意识地在草稿纸上划拉着毫无意义的折线,发出“嘶啦嘶啦”的轻响。

      “咳、咳咳……”刻意压低的咳嗽声,在第七声响起时,后排清晰地传来橡皮擦在桌面上反复摩擦划动的“沙沙”声——那是这个班约定俗成的“有重大八卦速来”的暗号。

      “我的天……”屏风后,一个短头发女生压低声音,语气里充满了幻灭后的哀怨,“我还以为是真的!看得我心脏砰砰跳,连我都差点动摇了……搞半天是演给我们看的啊?我白激动了,呜呜呜……”

      她同桌,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倒是很看得开,一边在草稿纸上画着圈圈一边小声说:“嗐,知足吧。至少人家还愿意把戏演完,没直接掀桌子走人。这售后服务,够意思了。”

      “对对对!”旁边凑过来一个戴眼镜的男生,镜片后的眼睛闪着八卦的精光,“重点是他们提到的‘松鼠’!这代号……你们说,除了咱班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学霸白松涧,还能有谁?”

      “我去!”另一个男生猛地一拍大腿,声音大了点,引来周围一片“嘘”声,他赶紧缩了缩脖子,压着嗓子,“你别说!还真有这可能!刚才那修罗场闹得天翻地覆,白松涧从头到尾连个影子都没露!绝对有问题!他肯定早知道有这出戏,故意躲起来了!”

      “我的妈!”高马尾女生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溜圆,“他们四个……居然是朋友?平时完全看不出来啊!白松涧跟舟江余说话都客客气气的,我还以为刚认识没多久呢!”

      “孤陋寡闻了吧!”眼镜男推了推眼镜,一副掌握核心机密的样子,“人家是发小!四个人全是学霸!就夜纹看着吊儿郎当,那是人家不想考,真要考起来,啧啧……”他一脸“你们不懂”的高深莫测。

      “WC!WC!”有人忍不住低呼,“学习好真的可以为所欲为啊!连这种修罗场大戏都敢演!”

      “何止学习好!”前排一个消息灵通的女生转过头,神秘兮兮地补充,“家里背景硬着呢!听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运动也不差!就没有他们不会的!”

      “靠!别说了!!”另一个女生痛苦地捂住胸口,一脸羡慕嫉妒恨,“再说下去我要酸成柠檬精了!人比人气死人啊!”

      就在这片嗡嗡的议论声中,教室后门悄无声息地探进来半个身子。

      白松涧一只手扒着冰凉的门框,另一只手攥着一张被揉得皱巴巴的历史卷子。

      他微微侧着身,目光锐利地扫过教室里交头接耳、神情各异的一张张脸,像是在无声地评估着什么。

      刚才三人离开带起的穿堂风掠过,把他手里那张可怜的卷子吹得哗啦一声,彻底展开了褶皱。

      “哟!”前排靠门的一个男同学眼尖,第一个发现了他。

      他手里转着一个涂改液,塑料壳在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磕着,发出清脆的“哒、哒”声,脸上挂着促狭的笑意,“白导!您老现在才来验收爆破效果啊?够沉得住气的!听说……”他故意拉长了调子,引来周围一圈竖起耳朵的听众,“是您老人家今天给纹哥指了条‘明路’?教他怎么引爆全场?”

      他话音落下,前一秒还嗡嗡作响的教室,瞬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安静。

      几十道目光,或好奇,或揶揄,或带着“果然如此”的了然,齐刷刷地、如同实质般粘在了白松涧僵直的脊背上。

      “咳,”他清了清嗓子,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带着点事不关己的随意,“那什么……”他目光扫过舟江余空着的座位,又飞快地移开,像是被烫到一样,“舟江余……不就那样么。”

      他顿了顿,语速不自觉地加快,像在背诵某种设定,“身材比例……嗯,还行吧。手指是挺长挺直的,骨节也分明……下巴……有点圆润?笑起来……嗯……还算可爱?不笑的时候……有点冷?哦,对了,有酒窝……眼睛……荔枝眼?头发……挺多的。”

      他越说越快,声音也越来越干巴,像是在努力回忆一张清单上的条目,每一个形容词都像是在完成某种任务。

      “兄弟啊,”闫明轩毫不客气地戳穿他,语气夸张,“你管这叫‘还行’?‘还算可爱’?这跟人家刚才演的‘深情款款’、‘生死相许’差得是不是有点太远了?十万八千里啊!”

      “噗——”

      “哈哈哈哈哈哈哈!”

      教室里瞬间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哄笑。

      这笑声太过猛烈,连头顶的日光灯管都跟着嗡嗡震动起来,光影在每个人脸上疯狂摇曳。不知是谁吹了一声极其响亮、调子古怪的口哨,更是火上浇油。

      靠窗的文艺委员,强忍着笑意,把圆珠笔的笔尾端抵在自己小巧的下巴颏上,另一只手飞快地在摊开的周记本上奋笔疾书,嘴里还煞有介事地小声念念有词:“2023年12月18日,晴。观测到雄性灵长类高级个体疑似出现求偶行为返祖现象,表现为目标对象特征描述严重失真化、去魅化……建议申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

      有人把厚厚的活页夹翻得哗哗作响,试图掩盖笑声。

      有人伸长脖子,假装向前桌借修正带,眼神却拼命往白松涧这边瞟。

      直到尖锐刺耳的上课预备铃骤然响起,如同冷水泼进热油锅,才将这无声的狂欢按下了暂停键。那些躁动不安的纸页、那些乱转的眼珠和笔尖,才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不情不愿地停了下来。

      当舟江余领着林栖踩着正式上课铃的尾巴重新走进教室时,将近六十道目光像是装了雷达,齐刷刷地、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探究,瞬间聚焦在他身上,然后又极其默契地、若无其事地移开,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强行压抑的、微妙的尴尬和兴奋。

      林栖像是完全没察觉到这诡异的气氛,他神态自若地走向自己的座位,经过讲台时,脚步却微微一顿。

      他侧过头,目光扫过鸦雀无声的全班,唇角勾起一个极淡、带着点无奈和安抚意味的弧度,对着空气轻声说了一句:“抱歉啊,让大家看笑话了。”

      “没事没事!”

      “多大点事儿!”

      “挺好的挺好的!”

      此起彼伏的回应立刻响起,带着一种刻意的轻松和宽容。

      有人拧开保温杯盖,借着喝水的动作掩饰嘴角的笑意。

      有人干脆把脸深深埋进臂弯里,肩膀可疑地微微耸动,假装补眠。

      只剩下窗台边那盆无人注意的绿萝,细长的叶子在穿堂风里兀自簌簌地颤动着,泄露着刚才那场风暴的余波。

      下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声刚歇,教室里的人已经呼啦啦走了一大半。

      桌椅摩擦地面的嘈杂声、说笑声、拉书包拉链的哗啦声混成一片,充满了奔向食堂的急切。

      舟江余却还慢吞吞地收拾着桌上的书本,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磨蹭。

      胃里隐隐传来一阵熟悉的、带着钝痛的空落感,像有一只冰冷的手在里面缓慢地搅动,提醒他又到了那个让他下意识抗拒的时间点。

      “舟江余!”林栖的声音带着点不耐烦,在门口响起。他和白松涧已经等在那里,白松涧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却若有若无地在舟江余身上停了一瞬。“磨蹭什么呢?再晚点,红烧肉连汤都没了信不信?”

      舟江余抬起头,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脸色在夕阳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苍白:“你们先去吧,我……再收拾会儿,马上就好。”

      “少来这套,”夜纹的声音紧接着响起,他最后一个走过来,直接从林栖身后挤进教室,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舟江余桌前,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

      他不由分说,伸手就去拽舟江余椅背上挂着的书包带子,“每次都用这招。结果哪次不是我们仨饿着肚子等你?赶紧的!”

      舟江余被他拽得晃了一下,胃里那股钝痛似乎更明显了。他皱着眉,还想再说什么。

      “走了。”夜纹已经利落地把他的书包拽了下来,拎在自己手里,另一只手不由分说地搭上舟江余的肩膀,带着点不容抗拒的亲昵力道把他往外推,“今天有糖醋排骨,去晚了真就只剩骨头渣了!快走快走!”他的语气轻快,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活力。

      舟江余被他们三个半推半架地弄出了教室。

      傍晚的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胃里的不适感却像沉甸甸的石头,坠得他脚步有些发虚。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八章修罗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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