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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追光者—国宝南迁 ...

  •   1933年的北平,春寒料峭。故宫的红墙在暮色中显得格外肃穆,仿佛一位沉默的老者,注视着这座即将面临风暴的古都。
      林序南紧了紧身上的棉袍,踏着青石板快步走向太和殿。他手里攥着一份刚刚收到的密电,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作为国立北平大学最年轻的考古学讲师,他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个动荡的年代被委以如此重任。
      “林先生,您来了。”一位穿着中山装的中年男子在殿前等候多时,“马院长和其他人已经在里面等您了。”
      林序南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沉重的殿门。殿内烛光摇曳,几位学者模样的男子围在一张铺满地图的桌前低声交谈。见到林序南进来,为首的马衡院长抬起头,眼镜后的目光凝重而坚定。
      “序南,情况比我们想象的更严峻。”马衡的声音有些沙哑,“日军已经占领了热河,北平恐怕也......”
      “所以决定是真的?”林序南打断道,声音微微发颤,“文物真的要南迁?”
      “国民政府已经下了命令。”马衡叹了口气,“第一批文物三天后启程,由平汉铁路南下。你负责护送书画类文物,特别是那几件宋代珍品。”
      林序南感到一阵眩晕。他曾在伦敦留学时见过大英博物馆如何“保管”中国文物,那些被掠夺的珍宝永远失去了回家的路。如今,自己国家的文物又要被迫离开故土。
      “我明白这很艰难,”马衡拍了拍他的肩膀,“但比起落入日寇之手,南迁是唯一的选择。你是我们中最了解这批文物价值的,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林序南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那些他研究过的书画——范宽的《溪山行旅图》、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每一笔每一墨都是中华文明的精魂。他睁开眼,目光已变得坚定。
      “我会保护好它们,用我的生命。”
      会议结束后,林序南立刻前往文渊阁清点即将南迁的文物。推开厚重的木门,尘封的墨香扑面而来。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他愣在原地——一个身着藏青色长衫的瘦高男子正俯身在一幅展开的古画前,手中的工具在画面上小心翼翼地移动。
      “你在做什么?”林序南几乎是冲了过去,“谁允许你碰这些文物的?”
      男子抬起头,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他约莫三十岁上下,眉宇间透着沉稳,左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面对林序南的质问,他只是平静地放下工具。
      “季敬禹,故宫修复处的。”他声音低沉,“这幅《千里江山图》虫蛀严重,如果不及时处理,恐怕撑不过南迁的颠簸。”
      林序南这才注意到画作边缘确实有细密的虫蛀痕迹。他俯身查看,不由得皱起眉头:“修复需要特殊的环境和材料,现在这种情况——”
      “所以我用的是改良后的方法。”季敬禹从身旁的木箱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家传的配方,不会伤害原作,又能有效防止虫害蔓延。”
      林序南将信将疑地接过瓷瓶,轻轻嗅了嗅。一股淡淡的草药香混合着某种矿物质的气息,确实不同于常见的化学药剂。他抬头看向季敬禹,发现对方的眼睛在烛光下呈现出一种罕见的琥珀色,专注而沉静。
      “林序南,负责这批文物的南迁工作。”他简短地自我介绍,“我需要知道每一件文物的现状。”
      季敬禹点点头,从案几下方抽出一本厚厚的册子:“所有需要修复或特殊保护的文物我都做了详细记录。”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两人埋头于文物的清点工作。林序南惊讶地发现,季敬禹对每一件文物的材质、年代和保存状况都了如指掌,甚至能指出一些连专业图录上都没有记载的细节。
      “你怎么会知道这幅画背面有题跋?”林序南指着一幅明代山水问道。
      季敬禹的手指轻轻抚过画轴:“十年前它曾经严重受潮,是我父亲重新装裱的。那时我就在旁边打下手。”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怀念,“老人家常说,修复不只是修补破损,更是与古人的对话。”
      这句话让林序南心头一震。在伦敦求学时,他的导师也曾说过类似的话,但更多是从学术角度。而季敬禹口中的“对话”,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度。
      夜深了,两人终于完成了第一批文物的清点。林序南揉了揉酸痛的脖子,忽然注意到季敬禹的右手小指有些不自然地弯曲。
      “你的手......”
      季敬禹下意识地将手藏进袖中:“旧伤了。十二岁那年学修复时不小心被裁纸刀划断了筋,接得不太好。”
      “十二岁?”林序南惊讶地挑眉,“那么小就开始学这个?”
      “季家世代都是修复师。”季敬禹的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我五岁开始认各种纸张,七岁学调浆糊,十岁上手简单修补。”他顿了顿,“不过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如何让这些文物安全离开北平。”
      林序南正想回应,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哨声,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和日语喊叫声。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变了脸色。
      “日军巡逻队!”林序南迅速吹灭蜡烛,“他们怎么会进故宫?”
      季敬禹的动作更快,已经将桌上的画卷小心卷起:“最近他们经常以‘检查’为名进来搜查。马院长说他们在找什么重要文物。”
      黑暗中,林序南感到季敬禹塞给他一个卷轴:“把这幅《寒食帖》藏好,它是清单上最珍贵的书法作品之一。”
      “那你呢?”
      “我知道一个隐蔽的地方。”季敬禹的声音在黑暗中异常冷静,“你从西侧门出去,装作是夜巡的学者。日本人最近对知识分子还算客气。”
      林序南刚想反对,远处已经传来砸门的声音。季敬禹推了他一把:“快走!明天早上在老槐树下碰头。”
      林序南咬牙将卷轴藏入怀中,悄声溜出侧门。刚转过一道回廊,一束刺眼的手电光就照在了他脸上。
      “站住!什么人?”生硬的中文伴随着枪栓拉动的声响。
      林序南的心跳如鼓,但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国立北平大学讲师林序南,受马衡院长委托夜间巡查文物库房。"
      手电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随后移向他胸前的校徽。持枪的日本兵犹豫了一下,用日语向身后的军官请示。那军官走上前来,竟说着一口流利的中文:
      “林先生是吗?这么晚了还在工作,真是尽职。”军官的笑容不达眼底,“听说故宫最近在准备什么大动作?”
      林序南后背渗出冷汗,但面上不显:“例行清点而已。文物保管工作本就繁琐。”
      军官盯着他看了许久,突然伸手:“可以检查一下您的随身物品吗?”
      林序南的心沉了下去。怀中的《寒食帖》仿佛有千斤重。就在他犹豫的瞬间,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接着是此起彼伏的警报声。
      “怎么回事?”军官厉声问道。
      一个士兵匆匆跑来报告:“东侧仓库起火了!”
      军官咒骂一声,挥手带着士兵们向起火方向跑去。林序南愣在原地,直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阴影中闪出。
      “还不快走?”季敬禹拽着他的袖子,“火是我放的,拖不了多久。”
      两人借着夜色的掩护,一路小跑离开了故宫。直到确认安全后,林序南才喘着气问道:“你疯了吗?万一火势失控……“
      “只是烧了一堆准备丢弃的废纸和木箱。”季敬禹的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足够引起骚动,又不会真的造成损失。”他顿了顿,"《寒食帖》安全吗?”
      林序南这才想起怀中的卷轴,连忙取出检查。借着月光,他看到卷轴末端有一处轻微的撕裂。
      “该死,一定是刚才跑的时候......”
      季敬禹接过卷轴,仔细检查损伤:“不算严重,我能修复。”他抬头看向林序南,“但我们需要找个安全的地方。日本人今晚这么兴师动众,恐怕已经盯上这批文物了。”
      林序南点点头,突然意识到自己对这个才认识不到一天的修复师已经产生了莫名的信任。在危机时刻,季敬禹展现出的冷静与机智让他刮目相看。
      “去我住的地方吧。”林序南提议,"学校宿舍相对安全,日本人暂时还不敢太明目张胆地搜查。"
      季敬禹犹豫了一下:“会不会连累你?”
      “比起文物安全,个人风险算不了什么。”林序南坚定地说。
      月光下,两人并肩走在北平寂静的街道上,怀揣着比生命更珍贵的文化瑰宝,也悄然孕育着一份在危难中萌芽的深厚情谊。
      接下来的两天里,林序南和季敬禹几乎形影不离。白天,他们在故宫秘密准备南迁的文物;晚上,则在林序南的宿舍里修复受损的《寒食帖》。
      “你的手法很特别。”林序南看着季敬禹用特制的竹刀轻轻刮去画心背面的旧裱纸,"不像我在博物馆见过的任何现代修复技术。"
      季敬禹头也不抬,手上的动作精准如外科医生:“这是家传的手法,融合了明代周嘉胄《装潢志》里的古法和祖辈的经验。”他小心地将一层近乎透明的薄纸贴在画心背面,“最关键的是这层命纸,选用的是安徽特制的净皮宣,经过三年以上的自然老化处理。”
      林序南注意到季敬禹工作时呼吸都变得轻缓,仿佛怕惊动画中的笔墨精灵。琥珀色的眼睛在灯光下闪烁着专注的光芒,那道疤痕在侧脸投下淡淡的阴影,为他平添几分沧桑感。
      “你真的很爱这些文物,是不是?”林序南不由自主地问道。
      季敬禹的手停顿了一瞬:“它们不仅仅是文物。”他的声音很轻,“每一幅画,每一件瓷器,都承载着无数匠人的心血,见证过我们民族的辉煌与苦难。如果连我们都放弃它们,还有谁会记得?”
      这番话让林序南心头一热。在伦敦时,他常常因为对中国文物的执着研究而被同学嘲笑为“守旧的东方学者”。而现在,他终于遇到了一个理解这种执着的人。
      第三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修复完成的《寒食帖》上时,林序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处撕裂已经完全看不出痕迹,整幅作品焕发出新的生机。
      “这简直是魔法。”他轻声赞叹。
      季敬禹疲惫地揉了揉眼睛:“只是尽了本分。”他收拾工具的手有些发抖,显然两天来的高强度工作已经耗尽了体力。
      林序南突然注意到季敬禹右手的小指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显得更加僵硬。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他鬼使神差地伸手握住了那只伤痕累累的手。
      “你需要休息。”他声音有些哑,“南迁明天才开始,今天你必须睡一会儿。”
      季敬禹似乎对这样直接的关心有些不适应,但没有抽回手:“还有很多准备工作.....”
      “交给我。”林序南坚定地说,“你已经完成了最难的部分。”
      季敬禹终于点点头,在林序南简陋的床铺上躺下,几乎是头一沾枕就睡着了。林序南轻手轻脚地为他盖上被子,目光落在对方疲惫却平静的睡上。那道疤痕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清晰,像是一段未诉说的故事。
      正当林序南准备出门继续工作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他警觉地摸向书桌抽屉里的手枪——那是马衡给他的防身武器。
      “谁?”
      “是我,马衡。”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却带着不寻常的急促。
      林序南连忙开门,马衡神色慌张地冲了进来:“计划有变!日军司令部刚刚下达命令,今天中午开始全面封锁北平各交通要道。我们必须立刻启程!”
      “可原定是明天——”
      “等不及了!”马衡压低声音,“第一批文物已经在神武门外装车,半小时后出发。你负责的那批书画也已经准备好了。”
      林序南回头看了眼熟睡中的季敬禹:“我需要叫醒我的助手。”
      马衡这才注意到床上的人,眉头皱了起来:“季敬禹?他不是在修复处吗?”
      “他救了《寒食帖》。”林序南简单解释道,“没有他,我们可能已经失去这件国宝了。”
      马衡沉思片刻:“好吧,带上他。但必须立刻动身!”
      林序南轻轻摇醒季敬禹,简短说明了情况。令他意外的是,季敬禹听完后却露出了犹豫的神色。
      “怎么了?”林序南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季敬禹深吸一口气,“我不能走。”
      “什么?”
      “还有一批大型文物——青铜器、石刻,它们无法通过铁路运输。”季敬禹的声音很平静,但林序南能看出他眼中的挣扎,“我父亲在世时曾经教过我一条秘密路线,可以通过水路将它们运出北平。如果我也走了,这些文物就真的没希望了。”
      林序南感到一阵窒息。他们才刚刚相识,才刚刚开始理解彼此,却又要分离在这乱世之中。
      “太危险了!”他几乎是低吼出来,“日本人已经盯上了故宫,你留下等于送死!”
      季敬禹却笑了,那道疤痕让他的笑容显得格外坚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战场,序南。你的使命是护送能带走的文物南下,而我的责任是守护那些带不走的。”
      马衡在一旁焦急地看着怀表:“我们必须马上做决定!“
      林序南知道没有时间争论了。他一把抓起床头的笔记本,撕下一页匆匆写下几行字,塞进季敬禹手中。
      “这是我南迁路线上会停留的几个地点。”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如果...如果你成功了,就来找我。”
      季敬禹小心地折好纸条,从颈间取下一枚用红绳系着的古旧铜钱,挂在林序南脖子上:“家传的‘永乐通宝’,据说能保平安。"

      林序南紧紧握住那枚带着体温的铜钱,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哽住了。最终,他只是用力抱了抱季敬禹,然后转身跟马衡冲出了房门。
      在奔向神武门的路上,林序南的胸口沉甸甸的,不知是因为怀中的《寒食帖》,还是那枚贴着心口的铜钱。他回头望了一眼故宫的方向,默默祈祷着那个有着琥珀色眼睛的修复师能够平安。
      他不知道的是,在宿舍的窗口,季敬禹一直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右手轻轻抚过脸颊上的疤痕,仿佛在铭记这一刻的离别。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追光者—国宝南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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