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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回忆 ...

  •   周延猛地甩上家门,书包重重地砸在玄关的地板上。母亲从厨房探出头,看到他鞋上的墨渍时,眉头皱了起来:“新买的球鞋怎么就弄脏了?”

      “不小心。”周延一边随口应着,一边踢掉鞋子,光着脚走进客厅。冰箱门发出抗议的声响,他掏出一罐冰可乐,铝罐上的水珠滚落,在T恤上洇开一片深色。

      沙发上的手机震动起来,上官翊的消息接连弹出:
      「今天什么情况?」
      「大学霸居然对你发火了?」
      「明天体育课要不要整他一下?」

      周延仰头灌下一大口可乐,碳酸气泡在喉咙里炸开。他盯着天花板,沈砚之那句“沾了灰的东西,我不要了”在脑海里循环播放,每个字都像一根刺。

      “小延,你初中那些箱子还要不要了?不要我就扔阁楼去了。”母亲的声音从楼梯间传来。

      “我自己整理!”周延一跃而起,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推开储藏室门时,灰尘在阳光下起舞,一个标着“初二(3)班”的纸箱歪倒在角落,露出半截蓝色封面的同学录。

      周延盘腿坐下,扯开胶带。霉味扑面而来,箱子里杂乱地堆着课本、运动会奖牌和一个变形金刚铅笔盒——那是他十三岁生日时沈砚之送的。他拿起铅笔盒,金属表面已经氧化发暗,但角落刻着的“SYZ”三个字母依然清晰。

      箱底露出一角相册。周延抽出来,封面上用荧光笔涂鸦着“永远的初二(3)班!”。翻开第一页,毕业合照上四十张笑脸整齐排列,最前排正中坐着班主任林老师,而她身后——

      周延的指尖悬在半空。照片上,穿着蓝色校服的沈砚之站在他左边,比他矮半个头,嘴角微微上扬。那是他见过的,沈砚之最接近微笑的表情。他自己则搂着沈砚之的肩膀,虎牙亮闪闪的,另一只手比着俗气的V字。

      “咔嚓”一声,可乐罐在他手中变形。冰凉的液体流到裤子上,他却浑然不觉。记忆像被打翻的墨水,迅速晕染开来。

      初二开学第一天,林老师敲着讲台宣布:“这学期我们实行优差生互助计划,周延,你和沈砚之一桌。”

      十三岁的周延正把课本折成纸飞机,闻言猛地抬头:“什么?我和那个书呆子?”

      “周延!”林老师瞪眼,“沈砚之是年级第一,你多向人家学习。”

      教室里响起窃笑。谁都知道周延是出了名的混世魔王,而沈砚之则是行走的规章制度。他们的课桌就像楚河汉界——沈砚之那边课本按高度排列,铅笔削得一样长;周延这边则堆着漫画、零食和皱巴巴的试卷。

      “往那边去点。”第一天早读,沈砚之就冷着脸推过来一张便签。周延挑眉打开,上面用印刷体写着:「请保持课桌整洁,你的物品已侵占我方52%面积。」

      周延咧嘴一笑,当着沈砚之的面把便签揉成团,精准投进后排垃圾桶。“大学霸,这么小气?”他故意把半包薯片倒在桌上,碎屑洒在沈砚之的数学作业本上。

      沈砚之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他取出湿巾,一点一点擦拭作业本,然后从书包里拿出一卷透明胶带,在课桌正中贴出一条笔直的分界线。

      “幼稚。”周延评价道,却忍不住偷瞄那条分界线——精确到毫米,简直像用尺子量的。

      第一周结束时,分界线已经被周延蹭得卷了边。他每天变着法子越界:把篮球搁在沈砚之那边,故意把可乐罐放在分界线上滴水,甚至有一次把口香糖粘在沈砚之的铅笔盒里。

      沈砚之从不发火,只是用那种看实验室标本的眼神看着他,然后继续解他的奥数题。直到那个雨天。

      周延记得那是个闷热的下午,他在体育课摔破了膝盖,一瘸一拐地回教室时,发现沈砚之一个人趴在桌上,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喂,你没事吧?”周延戳了戳沈砚之的肩膀,触感滚烫。

      沈砚之微微抬头,眼镜歪在一边,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不用你管。”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周延转身就走,却在门口撞见抱着作业本的班长。“沈砚之发烧了,”班长说,“林老师让你送他去医务室。”

      “凭什么是我?”

      “因为你是他同桌。”

      医务室里,校医给沈砚之量了体温:39.2℃。“得通知家长接回家。”校医说。

      沈砚之突然挣扎着坐起来:“不用……我妈妈在医院值班……我自己能回去……”

      周延看着沈砚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又跌坐回去。不知怎么,他想起来上周自己打球扭伤脚,是沈砚之默默递来一盒创可贴。“多出来的。”当时沈砚之这么说,眼睛却盯着他的渗血的膝盖。

      “我送他回去。”周延听见自己说。

      雨下得很大。周延撑着沈砚之的格子伞,半边身子湿透了。沈砚之比他想象中轻,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纸。

      “往左……第三个路口……”沈砚之的声音混在雨声里。他们停在一栋老式居民楼前,楼道昏暗,墙皮剥落。周延没想到年级第一住在这样的地方。

      沈砚之在口袋里摸索钥匙,手指发抖。周延直接按响了门铃。等了很久,无人应答。

      “说了……没人……”沈砚之靠在墙上,眼镜片蒙着水雾。

      周延突然蹲下:“上来。”

      “什么?”

      “我背你回我家!磨蹭什么,想烧成傻子吗?”

      沈砚之的呼吸喷在他后颈上,滚烫而潮湿。周延背着他冲进雨里,感觉背上的人轻得像一只鸟。

      那天晚上,周延母亲给沈砚之煮了姜汤。半夜周延起来上厕所,发现沈砚之坐在书桌前,就着台灯写作业。

      “你疯啦?”周延夺过他的笔。

      沈砚之抬头看他,发烧让他的眼神有些涣散:“今日事……今日毕……”

      周延翻了个白眼,把作业本抢过来:“我帮你写!”

      “你会?”

      “抄总会吧!你作业本上不都有答案吗?”

      第二天早上,周延顶着黑眼圈把作业本拍在沈砚之面前:“喏,你的‘今日毕’。”

      沈砚之翻开本子,眉头越皱越紧。周延的字像螃蟹爬,还抄错了好几道题。但沈砚之什么也没说,只是把本子收进了书包。

      从那以后,分界线渐渐模糊了。周延还是会故意把东西堆到沈砚之那边,但不再弄脏他的书本;沈砚之依然每天整理课桌,却开始帮周延把乱糟糟的试卷夹进文件夹。

      期中考试前一周,周延发现沈砚之每天午休时都在写两本笔记。“干嘛,帮女朋友写情书啊?”他凑过去看,被沈砚之用手肘推开。

      “别烦。”

      周延趁沈砚之上厕所时偷看,发现那是一本课堂笔记——字迹工整,重点用红笔标出,比他自己的那本详细三倍不止。扉页上写着「周延补习用」。

      考试那天早上,沈砚之把那本笔记推到周延面前:“今天记得还我。”

      周延翻开,里面夹着一张便签:「认真看第7页和第13页,必考。别让我白写半个月。」

      那次考试,周延数学第一次及格。他把卷子拍在沈砚之桌上:“大学霸,谢啦!”

      沈砚之正在写物理作业,头也不抬:“嗯。”

      周延不依不饶:“喂,我请你吃冰棍?”

      “不用。”

      “那打游戏?”

      “没空。”

      “那你想要什么?”

      沈砚之终于抬头,镜片后的眼睛平静无波:“你以后上课别总找我说话。”

      周延的笑容僵在脸上。他一把抓回自己的卷子,揉成一团塞进抽屉。“谁稀罕找你说话!”

      但下午第一节课,他就破功了。沈砚之戴着耳机在做题,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睫毛上,在脸颊投下细小的阴影。周延鬼使神差地拽下一只耳机塞进自己耳朵,震耳欲聋的摇滚乐瞬间炸响。

      “我靠!”他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

      沈砚之皱眉摘下另一只耳机:“干什么?”

      “你居然听这个?”周延难以置信地看着MP3屏幕上显示的乐队名,“我还以为你只听莫扎特呢!”

      沈砚之的耳尖微微发红:“偶尔听。”

      “骗人!你播放列表全是这个乐队!”周延抢过MP3,“哇塞,连他们地下时期的demo都有?大学霸深藏不露啊!”

      沈砚之伸手要抢,周延却已经把耳机塞了回去。他们肩并肩坐着,一人一只耳机,周延跟着节奏用铅笔敲桌面,沈砚之则继续写作业,但笔迹比平时潦草了些。

      放学时,周延拦住收拾书包的沈砚之:“喂,下周六这个乐队在Livehouse有演出,一起去?”

      沈砚之拉上书包拉链:“不去。”

      “为什么?”

      “要上奥数课。”

      “翘课啊!”

      沈砚之看了他一眼,那眼神让周延觉得自己说了什么蠢话。“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沈砚之说完就走了。

      周延站在原地,突然觉得胸口闷得慌。他想起早上母亲问他“你和沈砚之怎么突然这么要好了”,他当时怎么回答的?“谁跟他要好!就是同桌而已。”

      只是同桌而已。

      回忆突然中断。周延发现自己还坐在储藏室地板上,手里的毕业照已经被捏出了褶皱。他小心翼翼抚平照片,翻到背面。一行褪色的字迹映入眼帘:

      「最好的同桌——砚之」

      周延的心脏猛地收缩。他完全不记得沈砚之什么时候写过这句话。照片上,十三岁的他们肩搭着肩,笑容明亮得刺眼。

      窗外,暮色四合。周延摸出手机,相册最新一张是今天课间偷拍的——沈砚之低头做题的侧脸,阳光勾勒出他清晰的轮廓,与毕业照上的少年重叠又分离。

      手机突然震动,上官翊又发来消息:「明天计划还实施不?」

      周延盯着照片看了很久,慢慢打字:「取消。」

      他放下手机,从床底下拖出一个鞋盒。里面整齐地放着几本笔记,扉页都是沈砚之的字迹。最下面压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是初二那年他写给沈砚之却没送出去的纸条:

      「周六奥数课几点结束?Livehouse晚上7点才开始。」

      周延把毕业照放进鞋盒,关上盖子。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银色的线,像多年前课桌上那条早已模糊的分界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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