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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未赴之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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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砚之站在Livehouse门口,海报上乐队的名字已经褪色,但那个日期依然刺眼——5月20日。四年前的同一天,他站在同一个位置,手里攥着两张票,最终却转身离去。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陆明轩发来消息:「明天竞赛加练,别忘了。」
沈砚之没有回复。他抬头看着已经改成咖啡厅的建筑,玻璃反射出他模糊的倒影。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微微眯起,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四年前的五月,天气比现在热得多。
十五岁的沈砚之把Livehouse门票夹在物理课本里,手指轻轻抚过上面的日期。周延昨天塞给他票时,眼睛亮得像是装了整个银河:“这乐队超难抢的!我排了通宵!”
“我周六有奥数课。”沈砚之当时说。
周延翻了个白眼:“翘课啊!你从来没翘过课吧?”
“没有。”
“那就这次!”周延勾住他的肩膀,热气喷在他耳畔,“这可是他们最后一场巡演了,你那个MP3里全是他们的歌,别以为我不知道。”
沈砚之的耳尖发烫。他推了推眼镜,轻轻“嗯”了一声。
周五晚上,沈砚之把校服熨得一丝褶皱都没有,然后开始整理书包。门票、钱包、备用电池、耳机,整齐地排列在书桌上。母亲值夜班还没回来,他在冰箱上贴了张便签:「明天和同学出去,晚上回来。」
床头的闹钟指向11:30,沈砚之关上灯。黑暗中,他罕见地期待起明天。
刺耳的电话铃声撕裂了寂静。
沈砚之猛地坐起,闹钟显示凌晨3:17。他抓起手机,来电显示“市立医院”。
“请问是沈雅宁女士的儿子吗?”一个陌生的女声问道。
沈砚之的手指瞬间收紧:“我是。”
“您母亲在值班时突发胃出血,现在需要手术签字,您能尽快过来吗?”
窗外的雨下得很大。沈砚之套上外套就冲了出去,连伞都忘了拿。冰凉的雨水顺着脖颈流进衣领,他在空荡荡的街道上狂奔,拖鞋踩进水坑也浑然不觉。
市立医院急诊室的灯光惨白得刺眼。护士站前,一个年轻女医生正在翻看病历。
“我是沈雅宁的儿子。”沈砚之喘着气说,雨水从他的发梢滴落,在地板上积成一小滩。
女医生抬头看他:“你父亲呢?”
“不在。”沈砚之简短地回答,“我能签字。”
“你未成年……”
“我能签字。”沈砚之重复道,声音比平时低了一个八度。
手术同意书在他面前摊开。沈砚之签下名字时,手稳得不像话。女医生多看了他两眼,然后叫来护士带他去手术室门口等着。
走廊上的塑料椅冰凉坚硬。沈砚之坐得笔直,盯着“手术中”的红色灯牌。墙上的时钟指向4:30,然后是5:00,6:00……
早晨七点,灯牌终于熄灭。主刀医生走出来,白大褂上沾着零星血迹:“手术很成功,但病人需要静养。你是她儿子?”
沈砚之点头。
“你妈妈胃溃疡很严重了,估计疼了很久都没说。”程医生叹了口气,“这几天得有人照顾,你们家其他大人呢?”
“没有其他人。”沈砚之说。
他被允许进入病房时,母亲已经醒了。沈雅宁脸色苍白得像床单,看到他却勉强笑了笑:“怎么湿成这样……不是让你下雨打伞吗……”
沈砚之握住母亲的手,那手指冰凉纤细,静脉上还插着针头。他注意到母亲无名指上的戒指痕依然清晰,尽管父亲已经离开五年了。
“我没事。”沈雅宁轻声说,“你今天不是要和同学出去吗?去吧,医院有护士……”
“我不去。”沈砚之打断她,声音坚决。
护士来换点滴时,沈砚之才想起查看手机。五条未读消息,全部来自周延:
「我到了!你在哪?」
「迟到了?」
「靠,该不会放我鸽子吧?」
「沈砚之???」
最后一条是十分钟前:「我再等半小时,不来就算了。」
沈砚之盯着屏幕,手指悬在键盘上方。他能说什么?母亲生病了,来不了?周延会理解吗?还是会像上次他说要上奥数课时那样,翻个白眼说“书呆子”?
“砚之……”母亲虚弱地叫他,“你的衣服还是湿的……”
沈砚之收起手机:“我回家换件衣服,很快回来。”
雨已经停了,但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气息。沈砚之跑回家,校服贴在身上又冷又重。他机械地冲澡、换衣服,然后把书包里的东西倒出来。
那张门票躺在桌面上,色彩鲜艳得刺眼。沈砚之拿起它,指尖微微发抖。Livehouse离医院只有三站地铁,如果他现在去……
手机又响了。是医院号码。
“沈同学,你妈妈有点低烧,程医生说需要观察……”
沈砚之闭了闭眼:“我马上回来。”
门票在他手中对折,再对折,最后撕成四片,落入垃圾桶。他抓起钥匙和钱包,再次冲出门。
医院走廊上,沈砚之遇到了昨晚那个年轻女医生。她胸前名牌写着“实习医生”。
“你妈妈退烧了。”程医生说,“不过她需要住院至少一周。”
沈砚之点头:“我会照顾她。”
医生打量着他:“你多大了?”
“十五。”
“其他家人呢?”
“没有。”沈砚之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
程医生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说:“护士站有折叠床,晚上你可以用。”
接下来的三天,沈砚之往返于学校和医院之间。他上课时坐得笔直,笔记记得比平时更工整;放学后就直奔医院,给母亲读报纸、换冰袋、记用药时间。
第四天午休,沈砚之在食堂遇到了陆明轩。对方端着餐盘在他对面坐下:“你这几天没来竞赛班。”
沈砚之搅动着碗里的汤:“有点事。”
“周延到处找你。”陆明轩推了推眼镜,“他好像很生气。”
沈砚之的勺子碰到碗边,发出清脆的声响:“哦。”
“你们约好了什么事?”
“没什么。”沈砚之放下勺子,“我吃完了。”
他起身离开时,听到陆明轩在身后说:“他那天在Livehouse等到散场。”
沈砚之的脚步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头。
周五下午,沈雅宁的病情稳定了。沈砚之被护士长赶回家换洗衣服:“回去换洗衣服吧孩子。”
回到家,沈砚之机械地把脏衣服扔进洗衣机,然后开始打扫。他擦了三遍地,直到能照出人影;书架上的书按高度重新排列;冰箱里过期一天的食物全部扔掉。
最后,他站在书桌前,目光落在垃圾桶里。那四片门票碎片还在最上面。沈砚之蹲下身,一片一片捡起来,在桌面上拼好。胶带撕拉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拼好的门票被夹进日记本里,沈砚之突然觉得呼吸困难。他打开窗户,五月的风带着花香涌进来,却吹不散胸口的闷痛。
床头抽屉深处,有一个黑色CD盒。沈砚之拿出来,指尖抚过封面上的乐队logo。这是限量版签名专辑,他攒了半年零花钱才买到。原本打算周六带给周延看的。
第二天返校,沈砚之特意早到半小时。教室里空无一人,他把CD放进周延的课桌,附上一张便签:「抱歉。——SYZ」
上课铃响时,周延的座位还是空的。一整天,那个总是吵闹的位置安静得出奇。放学后,沈砚之去篮球场转了一圈,也没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CD和便签在周延桌洞里待了三天,最后被值日生当垃圾清理掉了。而沈砚之不知道的是,那几天周延因为淋雨等高烧不退,请了一周病假。
记忆如潮水般退去。沈砚之站在已经变成咖啡厅的Livehouse前,摸出手机。通讯录里,“周延”的名字静静躺在那里,上次通话记录停留在四年前。
他犹豫了一下,点开短信界面,输入:「当年那场演唱会,我——」
手指悬在发送键上方,最终还是没有按下去。沈砚之删掉文字,锁上屏幕。阳光照在他的眼镜上,反射出一道刺眼的光。
咖啡厅的门突然打开,一个女孩走出来。她戴着草莓发卡,怀里抱着几本书,看到沈砚之时惊讶地睁大眼睛:“沈学长?”
沈砚之认出了林小羽,语文课代表:“你好。”
“你也来喝咖啡吗?”林小羽笑眯眯地问,“这家拿铁超好喝!”
沈砚之摇摇头:“只是路过。”
“哦……”林小羽眨眨眼,“那个……周延学长在里面哦,每周六下午。”
沈砚之的身体僵住了。透过玻璃窗,他能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周延正在喝咖啡,侧脸线条比四年前更加硬朗,但笑起来时那颗虎牙依然明亮。
“要进去吗?”林小羽问。
沈砚之退后一步:“不用了。”
他转身离开,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几乎变成奔跑。身后,咖啡厅的门铃清脆地响了一声,但他没有回头。
医院走廊上,程医生整理着病历,忽然看到熟悉的身影:“沈砚之?”
沈砚之停下脚步:“程医生。”
“真是你啊!”程医生笑了笑,“长高了好多。你妈妈还好吗?”
“很好,谢谢。”沈砚之礼貌地回答,“她调去分院当主任了。”
“那就好。”医生打量着他,“你现在……和周延还有联系吗?”
沈砚之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很少。”
“真可惜。”程医生叹了口气,“那年你让我转交的CD,我明明放在护士站显眼位置了,可他一直没来拿……”
沈砚之猛地抬头:“什么?”
“就你妈妈出院那天,你不是给我一个CD盒,说如果有个叫周延的男生来找你,就转交给他吗?”医生回忆道,“但他一直没出现。后来CD被清洁工收走了,我还挺过意不去的……”
沈砚之的脸色变得苍白。他记得清清楚楚——自己把CD放在了周延的课桌里,从未交给过任何医生。
“你……是不是记错了?”他轻声问。
程医生皱眉:“不会啊,你还写了张纸条,说什么‘对不起,没能赴约’……”
沈砚之的世界突然天旋地转。他扶住墙壁,呼吸变得急促。所有碎片突然拼凑在一起——周延的愤怒,那些未回复的消息,还有这四年来每次相遇时的冷眼相向。
“沈砚之?你没事吧?”程医生担忧地问。
“没事。”沈砚之勉强站直,“谢谢您告诉我这些。”
走出医院时,夕阳正好。沈砚之站在台阶上,掏出手机,重新输入那条没发出去的短信:
「当年那场演唱会,我去了。我一直在等你。」
但这一次,他按下了发送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