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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文艺诗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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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休铃响过十分钟后,高三(7)班的教室依然热闹非凡。周延趴在最后一排补觉,额头抵着冰凉的桌面,试图隔绝前排女生们叽叽喳喳的讨论声。
“你们看到了吗?林澈的诗!”
“天啊,没想到他这么浪漫……”
“写给谁的啊?”
周延烦躁地翻了个身,后脑勺撞上了谁的腿。“靠!”他抬头,对上上官翊幸灾乐祸的脸。
“周队,精神不错啊。”上官翊递过一本翻开的语文课本,“看看这个。”
周延眯起眼睛。那是一本《中国古代诗歌选》,但页边空白处密密麻麻写满了工整的钢笔字,与印刷体形成奇妙的对比。他随手翻了几页,发现每首古诗旁边都附了一首现代诗,笔迹清秀得像女孩子的字。
“林澈的?”周延打了个哈欠,“有什么好看的。”
“看这首!”上官翊直接翻到《春江花月夜》那页,指着边角处,“据说是写给隔壁班花苏晓的。”
周延勉强扫了一眼。诗很短,只有六行:
「你走过走廊时
阳光穿过你的发梢
像金色溪流漫过三月
我低头假装读诗
却听见心跳
震碎了标点符号」
“就这?”周延把书扔回去,“矫情。”
上官翊夸张地捂住胸口:“多浪漫啊!咱们班出了个徐志摩!”
“徐志摩个屁。”周延重新趴回桌上,“林澈那小子平时屁都不放一个,居然……”
他的话戛然而止。教室门口,林澈正站在那里,怀里抱着几本刚从图书馆借来的书。他瘦高的身影被阳光拉得很长,脸上的表情从平静迅速变成了惊恐——他看到了上官翊手中的课本。
“还给我。”林澈冲过来,声音比平时高了八度。
上官翊灵活地闪开:“别啊,大诗人,给我们签个名呗!”
教室里爆发出一阵哄笑。林澈的脸涨得通红,伸手去抢课本,却被上官翊传给旁边的程野。课本像烫手山芋一样在同学们手中传递,有人大声朗诵其中的诗句,引来更多笑声。
“你们在干什么?”沈砚之的声音从后门传来。他刚和陆明轩从数学组回来,手里还抱着一摞竞赛资料。
“沈大学霸来得正好!”贺言蹦到他面前,“快看林澈写的情诗!”
沈砚之皱眉:“情诗?”
“不是我……”林澈的声音淹没在喧闹中。他的耳尖红得几乎透明,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周延突然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他大步走到程野面前,伸手:“给我。”
程野挑眉:“怎么,周队也对诗感兴趣?”
“少废话。”周延一把抢过课本,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回林澈面前,把书递给他,“拿着。”
教室安静了一瞬。林澈呆呆地接过课本,嘴唇颤抖着说了声“谢谢”。
“哇哦……”贺言吹了声口哨,“周延护花使者啊?”
“护你个头。”周延踹了一脚旁边的课桌,“人家写诗关你们屁事。”
沈砚之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一幕,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他走到自己的座位,从抽屉里取出一本笔记本,快速记下几个字。
“哟,沈大学霸也写诗?”眼尖的贺言凑过去。
沈砚之“啪”地合上笔记本:“作业。”
午休结束铃响起,人群不情愿地散开。林澈抱着课本回到座位,像抱着一枚炸弹。周延伸了个懒腰,正打算继续补觉,余光却瞥见沈砚之正低头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神情专注得近乎虔诚。
奇怪。周延从没见过沈砚之对除了数学题以外的东西这么认真。
下午第一节是语文课。李老师讲解《滕王阁序》时,周延注意到林澈的课本始终合着,他用的是同桌的备用课本。而沈砚之则时不时低头看自己的笔记本,笔尖在纸上轻轻移动,像是在修改什么。
下课铃响后,周延故意磨蹭到最后。等教室里只剩下值日生时,他溜到林澈的座位前,迅速翻开桌洞里的课本。那本《中国古代诗歌选》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本崭新的练习册。
“找什么?”
周延吓了一跳。沈砚之站在后门处,阳光从他身后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没什么。”周延直起身,“你怎么还没走?”
“值日。”沈砚之走进来,手里拿着黑板擦。他今天没戴眼镜,眼睛在阳光下呈现出浅棕色,像透明的蜂蜜。
周延鬼使神差地说:“你喜欢诗吗?”
沈砚之擦黑板的动作顿了一下:“为什么这么问?”
“随便问问。”周延靠在讲台边,“我看你中午记了不少笔记。”
“那是《滕王阁序》的解析。”
“骗人。”周延凑近,“我看到你写了‘金色溪流’。”
沈砚之的耳尖微微发红。他转身继续擦黑板,粉笔灰簌簌落下,在阳光下像细小的钻石。“林澈的诗写得不错。”
“你也觉得?”周延惊讶地挑眉,“我还以为你会说‘毫无逻辑性’之类的话。”
“诗歌不需要逻辑。”沈砚之的声音很轻,“只需要真实。”
周延盯着他的侧脸看了很久,突然说:“我初中写过歌词。”
这次轮到沈砚之惊讶了。他转过头:“什么?”
“就……歌词。”周延挠挠头,“很烂的那种。关于……篮球。”
沈砚之的嘴角微微上扬:“我想看。”
“早扔了。”周延摆摆手,“写得跟屎一样。”
“可惜。”沈砚之低头整理讲台,“也许没那么糟。”
周延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你初二不是也写过诗吗?那次语文课……”
沈砚之的动作僵住了:“你记得?”
“当然记得。”周延咧嘴一笑,“你写了首咏物诗,把计算器比作‘金属蝴蝶’,被老李头当堂念出来,你脸红了一整天。”
沈砚之的耳朵现在红得像樱桃。他抓起书包快步走向门口:“我记错了,今天不是我值日。”
周延大笑:“喂,金属蝴蝶!”
沈砚之头也不回地走了,但周延分明看到他的肩膀微微发抖——他在笑。
放学后,周延去了趟音乐教室。校乐队正在排练,架子鼓的声音震得玻璃嗡嗡作响。他在储物柜里翻找了一会儿,终于在最底层摸到一个皱巴巴的笔记本。翻开第一页,上面用荧光笔涂鸦着“周延大作”,下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几行字:
「篮球是橘色的太阳
我在场上追逐自己的影子
观众席上有个人
安静得像一道方程式」
周延“啪”地合上笔记本。这写的什么玩意儿?他完全不记得自己写过这种东西。更不记得那个“像方程式”的人是谁。
手机震动起来,上官翊发来消息:「球场见?三缺一!」
周延把笔记本塞回储物柜,想了想又拿出来,撕下那页纸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走出音乐教室时,他撞见了抱着琴谱的林澈。
两人尴尬地对视一秒。周延先开口:“你的诗……挺好的。”
林澈惊讶地睁大眼睛:“你……真的看了?”
“看了几首。”周延挠挠头,“比我的烂歌词强多了。”
“你写歌词?”
“初中瞎写的。”周延摆摆手,“早扔了。”
林澈犹豫了一下,从琴谱里抽出一张纸:“这是……新写的。还没给别人看过。”
周延接过纸。上面的字迹比课本上的还要工整,题目是《图书馆偶得》:
「沉默是书的语言
你站在哲学区
睫毛投下的阴影里
藏着我的整个夏天」
“可以啊。”周延真心实意地说,“比课本上那首还好。”
林澈的眼睛亮了起来:“真的?”
“嗯。”周延把诗还给他,“不过建议你别让贺言那帮人看见。”
林澈苦笑:“课本已经传遍全校了。苏晓肯定也……”
“那又怎样?”周延拍拍他的肩,“喜欢就追,怕个球。”
林澈怔怔地看着他:“周延,你和我想象的不一样。”
“你想象中我什么样?”
“就……”林澈比划了一下,“满脑子篮球的那种。”
周延大笑:“我确实是。走了,打球去!”
他转身离开,却在拐角处差点撞上一个人。沈砚之抱着一摞书站在那里,表情有些尴尬。
“你怎么在这?”周延问。
“还书。”沈砚之示意怀里的《欧洲文学史》,“图书馆在这层。”
周延挑眉:“你跟踪我?”
“无聊。”沈砚之绕过他走向图书馆,但周延注意到他的脚步比平时快。
晚上回到家,周延发现手机里多了条陌生号码的短信:「谢谢。—林澈」
他笑了笑,没回复。洗完澡后,他鬼使神差地翻出垃圾桶里那团纸,小心地展开抚平。皱巴巴的纸上,“像一道方程式”几个字依然清晰可辨。
周延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突然意识到自己初二时根本不懂什么叫“方程式”。那是沈砚之经常挂在嘴边的词。
他猛地坐直身体。这首所谓的“歌词”,写的难道是……
手机突然亮起,是沈砚之发来的消息,只有一张图片。周延点开,发现是一首诗,工整的字迹一看就是沈砚之的:
「数学是严谨的诗
诗是自由的数学
我们在空白处演算
心跳的微积分」
周延反复读了三遍,胸口像塞了一团棉花。他打字回复:「你写的?」
对方正在输入显示了很久,最终只回了一个字:「嗯。」
周延把手机扔在床上,仰头倒进枕头里。窗外的月光很亮,像一首银色的诗。
第二天早自习,周延特意早到十分钟。教室里只有寥寥几人,沈砚之已经坐在位置上,正在预习今天的物理课。周延经过他身边时,悄悄放下一张折叠的纸条。
沈砚之抬头看他,周延只是眨眨眼,继续走向自己的座位。
纸条上是他昨晚绞尽脑汁写的“诗”,只有两行:
「如果诗是自由的数学
那你是我的什么?」
周延一整天都在等沈砚之的回复。
那张写着“如果诗是自由的数学 / 那你是我的什么?”的纸条像块烧红的炭,从早上开始就在他口袋里发烫。每次沈砚之经过他的座位,周延都忍不住抬头,但对方只是平静地推推眼镜,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直到下午第三节体育课。
周延正带着篮球队训练,汗水顺着下巴滴在塑胶场地上。他刚完成一个漂亮的三分球,转身时看见沈砚之站在场边树荫下,手里拿着本子和笔。这在往常并不稀奇——沈砚之经常在体育课时找安静角落做题。但今天,他的目光穿过晃动的阳光,直直地落在周延身上。
周延擦了把汗,小跑过去:“怎么?”
沈砚之递给他一张折叠的纸,声音比平时低:“你的问题,我有答案了。”
周延接过纸片,心脏突然跳得比刚才打球时还快。他刚要打开,沈砚之却按住他的手:“回去再看。”
“现在不能看?”
“不能。”沈砚之的耳尖泛红,“我还要去数学组。”
周延咧嘴笑了:“这么神秘?”
沈砚之没回答,转身走向教学楼。周延望着他的背影,把纸片小心地塞进护腕里。纸片边缘蹭过皮肤,像一片温柔的羽毛。
“周队!还打不打了?”程野在场中央喊。
“来了!”周延跑回球场,但心思已经不在篮球上了。接下来的半小时里,他投丢了三个球,还被程野断了一次——这在平时几乎不可能发生。
下课铃一响,周延第一个冲进更衣室。他锁上隔间的门,颤抖着手指展开那张纸。沈砚之的字迹一如既往地工整,像印刷体般一丝不苟:
「如果诗是自由的数学
你是我的唯一解
在无数可能性的集合里
我只要这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