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怪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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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回到两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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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是下午6点30分，地铁站人山人海。
忙碌了一天的人们犹如流水线上处理过的猪肉，一个接一个地度过不断开合的地铁检票口。
年轻人排着长龙一般的检票长队，在等待的无聊中左顾右盼。
地铁检票口旁边站着一名穿着棕色小熊玩偶服的工作人员，正在不断地向着来往的乘客挥手致意。也许是为了慰劳乘客们疲惫的心灵，也可能是因为今天是世界爱熊日，就连地铁周围维持秩序的安保人员衣服上都绣着白色的小熊图案。
简随之认真地观察那些小熊图案，心里涌上一股愉快的情绪。
虽然看上去有些滑稽，但是可爱的事物总是能引起人们的愉快的。何况这些小熊的确长得很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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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挤的地铁上,嘈杂声不绝于耳。
一名年轻人站在车厢的角落里,一手抓着天花板上垂下来的铁环,一手拎着一个造型简约的帆布袋。
他睁着眼,目光放空,神情平静中透着一丝麻木。
“哇啊!妈妈、妈妈!我的小熊掉地上了!”忽然,一道石破天惊的嚎哭声炸响,震得车身都仿佛狠狠一抖。车内一瞬间陷入寂静,然后很快变得更热闹了。
几名大妈蜂拥着围上去,七嘴八舌地嚷嚷:
“小姑娘,什么样的小熊啊?阿姨帮你找找?”
“让一让,让一让哈!大家帮忙找找娃娃的小熊啊!”
“小妹妹,你妈妈到哪里去了?”
简随之平静的神情仿佛裂开了一条缝,他在这热火朝天的气氛中,低下头,深深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麻木地想:我的妈呀。
这时,地铁突然减速,简随之正心不在焉,冷不防被旁边站着的人撞了一下,不由一个踉跄,下意识死死抓牢了旁边的扶手,这才没摔个五体投地。撞他的人连忙跟他道歉:“不好意思哈,刚刚没站稳。”
简随之摇了摇头,低声说了句“没事”,正心有余悸地重新抓住拉环,忽然察觉到脚底的触感有些异样。他下意识抬起脚,低头一看:
是一只浅棕色短毛小熊玩偶，上面依稀可见几道黑印子。
简随之愣愣地注视了它一会,猛地反应过来, 将它捡起来。
他正四下搜寻着刚刚嚎叫的那个小姑娘,忽然被一名眼尖的大婶瞧见了，迫不及待地拿走了他手里的玩具熊。
“谢谢你啊,小伙子,你真是个热心肠!”
荣获“热心肠”称号的简随之一脸茫然,胡乱地点了点头,目送着大婶雄纠纠气昂昂地走了,沿途一路上“披荆斩棘”,很快没入了人群中。
他收回了目光,舒了一口气,心想:这下总该结束了吧……
他正神游着,那道熟悉的嚎哭声骤然又响起了。
“小熊,我的小熊!你怎么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在刚刚人群骚乱时,又有多名受害者“新鲜出炉”。
“耳机,我的耳机呢?我的耳机去哪里了?”这是一道咋咋呼呼的青年嗓音。
“啊!我的薯片!我的薯片啊!”这是一道娇俏的少女嗓音。
“囡囡，囡囡！别乱跑！”这是一道焦躁的妇女嗓音。
一时间,地铁里“百家争鸣”,只差锣鼓喧天,就能凑一场春晚节目了。
简随之张了张嘴,最终艰难地忍住了那个即将脱离喉咙口的不雅词汇,在车载语音呆板的到站提示音中迫不及待地冲下了车。
走出地铁口,直走,在第一个十字路口右转,再走大约50米,便到了幸福小区。简随之如同幽魂般恍惚地走了进去,一路左转右转,进楼,坐电梯上到5层,径直走到家门口。
“欢迎回家。”门锁“滴”的一声响,识别了人脸信息,自动打开一条缝。简随之一把拉开门,僵硬地扑向沙发,一头栽倒不动了。
“砰!”大门被风吹动,重重地合上了,但并未引起主人的丝毫注意。过了半晌,简随之翻了个身,仰卧着摸出手机,打开外卖软件,随便选了一份之前吃过的面。
“先去洗个澡吧……”他呢喃着,费力地站起身来,机械地挨个拿完换洗衣服,匆匆进了浴室冲了个澡,很快便走了出来,湿淋淋的头上顶着一条印着卡通图案的雪白毛巾。
他走到餐桌旁,拿起水杯想要接些水喝,突然一顿——顶着小熊杯盖的陶瓷杯似乎有些过于沉重了。
他掀开杯盖往里一看,里面盛着满满一杯橘色的液体,隐约能看到几颗果肉在其中沉浮,一股清新的橙子香气扑鼻而来。
“橙汁?”简随之不敢置信地凑近杯口,小心翼翼地嗅着。
“完蛋了。”他喃喃。“这该不会是我昨天喝剩下的吧。放了一天了,这还能喝吗?”
尽管嘴上说着怀疑的话,口干舌燥的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端起来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自舌尖滚过舌根,橙子特有的酸味径直滑下喉咙。没有一丝一毫甜腻腻的劣质香精味,只有令人头皮发麻却纯粹自然的浓郁果香。
简随之忍不住高举起杯子,仰头将橙汁喝得一干二净。
喝罢,他抽出一张纸擦了擦嘴。感觉橙汁放了一天反而变更好喝了呢。他将杯子洗净,这时门铃正好响了,他便将这事抛到了脑后,趿拉着小熊拖鞋去拿外卖。
他打开门,与外卖员对视,一边接过外卖一边道谢,再关上门,全程面无表情。
他拎着外卖坐到餐桌前,食不知味地吃完了塑料盒里的芝士肉酱意面,再收干净桌子,扔完垃圾后又去刷牙洗脸。
他洗漱的顺序很讲究:先用水简单冲洗一遍手,再拿起毛巾擦脸,并且一定要用没有小熊图案、密布立起的短毛的毛巾背面擦。擦完脸,接着就是刷牙;刷牙一定要先刷牙齿的正面,再刷背面,最后由上至下、从左至右地刷牙齿的咬合处。最后才挤一些洗手液,仔仔细细地洗过每一根指节与每一处指缝,再将泡沫冲洗掉。
由此可见,此人约莫是兼有强迫症与洁癖,百病缠身,已然无药可救了。
洗漱完毕,简随之就关了灯,拿了手机躺床上去了。临睡前,他按亮手机屏幕,看了眼时间。正好晚上10点整。
“10月8日了。”他自言自语道,又对着锁屏壁纸发起了怔。上面以素净的米白色为底,一只手绘的小梦貘睡得四仰八叉,淡紫色的半透明身躯犹如圆滚滚的水晶汤圆,周身环绕着一簇一簇葡萄串般的剔透泡泡。一处拥挤的泡泡堆里,探出了梦貘流云般的尾巴尖。
这一幅画看起来,就仿佛是一只困倦到了极致的小梦貘,不小心在温暖的泡泡浴中睡了过去。
简随之就这样注视着这只憨态可掬的小梦貘,出了很久的神。直到四周重新陷入一片黑暗,手机脱手掉在床上时,他仍兀自睁着那双淌着泪的琥珀色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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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陷入一片淤泥般的黑暗中,犹如失去了五感,却令人感到迷醉般的无法自拔。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一瞬间,眼前涌现出一大片流转七彩光辉的轻盈泡沫,它们很快飘然掠过,于是视野正中只留下一枝摇曳在风中的纤弱花株。
尽管它很渺小,又那么遥远,可简随之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它。
这是一株小雏菊,它在狂风中瑟瑟发抖着,仿佛马上就要消失了,却仍在倔强地立在那儿,碧绿的枝条不曾弯折一丝。
它的全身都是半透明的,花瓣呈现出柔润的洁白玉色,丝丝缕缕的脉络犹如雪水坠成;花蕊则仿若由金线织成,盛着一泓盈盈的、如秋池般的阳光。
简随之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梦中。他目不转睛地凝望着这株小雏菊,倏然,又一大片雪白的泡泡群从他面前掠过,再次呈现在眼前的,却是三行漆黑的花体字,每个字长长拖曳出来的笔画末端犹如滴落的血,妖异又诡谲。
简随之四下张望着,然而四周只有惨白的金属墙壁,叩击后传出空洞的回音。一个念头无来由地在他脑海中浮现:这里好像一间实验室,虽然除了那三行悬浮在空中的大字外什么都没有。
他正思忖着眼下的情况,垂落在身侧的手背忽然传来一阵湿漉漉的触感。他一惊,不由后退几步,再仔细一看,这下差点惊得跳起来。
是那三行大字碰了他的手。若只是这样,倒也没有什么。问题在于那三行连体婴一样紧挨在一起的字等了半天也不见简随之理它们,恶向胆边生,如藤蔓般交织缠绕在一起,拧出了一只淌着血的手,才戳了戳他。
简随之感到毛骨悚然,抬起自己的手找了半天却看不出一点血痕,反而是手上刚刚触碰到的地方被他自己搓得发红。
他抬起头来,审视那重新分开的三行字,发现上面猩红的血液尽管一直不停地流淌下坠,却始终未曾滴落在地上,将坠欲坠的血珠拉扯出一条条黏连的纤细血丝,岌岌可危地悬挂在黑沉的字体下方。
简随之死死地瞪着那始终不坠的血珠,萌生出一种强烈的冲动,想把它抹除得一干二净。
但他终究是忍住了,眼不见心不烦地研究起那三行字来。
那三行字写的是:
1.凡所耽溺皆泡影。
2.凡所笃信皆实际。
3.凡所目见皆不疑。
简随之心想:什么玩意?尽管不太明白眼前发生的一切,但他还是下意识将它们背了下来。也许是文科生的本能吧。
背完了这三行字,他也无事可做,只好站在原地与它们面面相觑。
这三行字巍然不动了片刻,不耐烦地抖了一下,扭曲成两个字母来,又在末尾弯了个弧,看起来像个问号:OK?
简随之呆呆地点了点头,看着那三行字逐渐消散在空气中,如梦方醒,急切地想要抓住它们,手上却落了空。
他还是抓不住他,从来都是这样。
他站在了原地。
他轻轻地说:“……是你吗?”
他的喉头有些哽咽,以至于嗓音都是嘶哑怪异的。
他迫切地想要说出那句话来,但他嘴唇不受控制地紧闭着,仿佛黏合在了一起,死活张不开来。他的胸腔仿佛被火炙烤着,一种滚烫的情感灼烧着他,驱使着他,使他再也忍受不住。
他冲动地说:“你能不能……”
话才说了一半,那三行黑字却已毫不停顿地彻底消失了。于是剩下的话语犹如表演到一半却被人剪断了丝线的木偶,滑稽地停在了一个尴尬的动作节点上,再也无法演完接下来的剧目了。
于是他沉默了下去,在不知为何陷入黑暗的房间中如雕塑般一动不动。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