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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废墟回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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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的黄昏像被水洗过的油画,暗红色的云层压得很低,仿佛随时会坠下来。李长安站在警戒线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风衣口袋里那枚染血的银耳环
五年前坍塌的歌剧院废墟在暮色中沉默地矗立着,裸露的钢筋从混凝土中刺出,像一具被解剖的巨兽骨架,断裂的横梁上还挂着半幅褪色的红色幕布,在微风中轻轻摆动。
警戒线上的塑料带子已经褪色,上面印着的“危险勿入”字样模糊不清。李长安抬起脚,靴底碾过一块碎玻璃,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他的目光扫过废墟外围,注意到几个新鲜的烟蒂——万宝路黑冰,夏序言常抽的牌子
“迟到了三分半钟”
声音从身后传来时,李长安的后颈汗毛瞬间竖起。他转身,看见夏序言倚在一棵枯死的梧桐树下,黑色高领毛衣裹着修长的身形,右手小指上的祖母绿尾戒在路灯下泛着幽光他的脸色比平时更苍白,眼下挂着淡淡的青影,像是很久没睡好
“父亲临时叫我去取西装”李长安扯了扯勒得太紧的领带,喉结滚动了一下“裁缝店的暗格里藏着这个”他从内袋抽出一张泛黄的收据,2009年8月14日的定制记录——正是母亲生前最后穿的那件墨绿色晚礼服。收据背面用铅笔写着几个数字,像是银行账号
夏序言走过来,靴子踩在积水里发出沉闷的声响。他伸手接过收据,指腹在纸面上摩挲,突然停在某个位置:“这里有血”
李长安凑近看,果然在收据边缘发现几个褐色的斑点,已经氧化发黑
夏序言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翻过来,拇指按在脉搏处:“你心跳过速”尾戒的金属托划过静脉,留下冰凉的触感“害怕看见真相?”
远处传来夜枭的啼叫,李长安挣开手,率先跨过警戒线
生锈的铁丝网勾住他的裤脚,撕开一道细长的裂口,露出小腿上陈年的烫伤疤痕——十二岁那年,父亲把滚烫的茶水泼在他腿上,就因为他在母亲葬礼上哭出了声
进入废墟内部后,空气中的灰尘浓度明显升高
李长安捂住口鼻咳嗽了几声,手电筒的光束在残垣断壁间扫过。月光透过残缺的穹顶,在废墟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些断裂的立柱在地面上投下长长的阴影,像一道道黑色的伤疤
他蹲在扭曲的乐池栏杆旁,指尖抚过一道奇怪的裂痕——断面太过平整,不像是自然坍塌造成的
“液压剪的痕迹”夏序言踢开半块混凝土碎块,露出下面锈蚀的金属构件 “专业拆迁队的手法”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废墟里产生轻微的回音 “这种工具能在三十秒内切断直径五厘米的钢筋”
李长安的胃部突然绞痛起来。他想起事故调查报告上的描述:“主承重梁突然断裂,导致舞台整体坍塌”当时官方给出的解释是建筑材料不合格,但现在看来......
夏序言忽然俯身,从钢筋缝隙里拈起一片发黑的东西:“认识这个么?”
李长安的瞳孔骤然收缩。那是半片风干的玫瑰花瓣,边缘已经碳化,但独特的紫黑色泽依然可辨——母亲生前最爱的“黑魔术”玫瑰,整个城市只有李家温室栽培
“当年救援队报告里...”他的声音卡在喉咙里“说母亲被压在主梁下时,手里攥着新鲜玫瑰花”
夏序言冷笑一声,从背包里抽出个防水袋。里面是泛黄的工程日志,8月15日那页被咖啡渍晕染了大半,但依然能看清一行小字:
“17:30 舞台承重测试(注:临时增加配重块)”
“配重块?”李长安的指尖在纸面上颤抖“当天的演出根本不需要...”
他的话戛然而止。
远处传来碎石滚落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人正穿过废墟。夏序言迅速关掉手电筒,两人同时屏住呼吸 黑暗中,李长安能感觉到夏序言的体温从肩膀传来,还有他身上那股特殊的味道——烟草、广藿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脚步声渐渐远去 ———— 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已经坍塌了大半,他们不得不从通风管道爬下去。李长安的膝盖在粗糙的混凝土上磨得生疼,手掌也被锈蚀的金属边缘划出了几道口子。
地下化妆间保存得相对完好,只是积了厚厚一层灰。应急手电筒的光束扫过斑驳的镜子,李长安在镜框角落发现一枚指纹——新鲜的,还带着些许机油痕迹
“有人来过”夏序言用尾戒轻叩洗手台的大理石面“十分钟前”他突然掀开破损的防尘布,露出下面完好的储物柜
柜门锁芯有被撬动的痕迹,但手法很专业。李长安摸到内侧的夹层,指尖触到个硬物——微型录音带,标签上写着“彩排B面”
“要听听看么?”夏序言已经掏出改装过的随身听 “你父亲应该快到家了”
磁带转动发出沙沙声,先是几秒空白,然后突然爆发出尖锐的啸叫。混在噪音里的对话断断续续:
“......钢材替换......来得及......”
“......玫瑰......信号......”
最后是一声清晰的:“动手”
李长安的耳垂突然一痛,银耳环不知何时被夏序言取下来了。血珠滚落在录音带上,恰好覆盖了说话者的声纹波段。
“现在明白了?”夏序言把耳环抛回给他“你母亲听见了不该听的”
录音带的余音还在耳畔回荡,李长安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他跟着夏序言穿过一条狭窄的维修通道,潮湿的霉味混合着地下特有的阴冷钻进鼻腔。通道墙壁上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缝,偶尔有水滴从头顶的管道渗出,落在颈后激起一阵战栗
“慢着”夏序言突然伸手拦住他,尾戒在黑暗中划过一道微弱的绿光。他蹲下身,手指抚过地面的一处凹陷——几个新鲜的脚印,鞋底花纹清晰可见
李长安蹲在他身旁,注意到脚印边缘沾着某种暗红色粉末“这是什么?”
“铁锈,但太新了”夏序言用指尖捻了捻“更像是...”
一声金属碰撞的脆响从通道深处传来。两人同时绷紧身体
夏序言的手摸向腰间,那里别着一把蝴蝶刀。李长安则握紧了口袋里那枚带血的银耳环,金属边缘陷入掌心,疼痛让他保持清醒
黑暗中一个佝偻的身影正弯腰在配电箱前摆弄什么
“王叔?”
李长安的声音让那个身影猛地一颤。老电工转过身,浑浊的眼睛在应急灯的照射下泛着不自然的亮光。他手里握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钳子,工作服上沾满了油污和灰尘。
“李...李少爷?”王德发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你怎么会...”
夏序言突然上前一步:“2009年8月15日,是你开的混凝土搅拌车”
老电工的脸色瞬间灰败。他后退几步,后背抵在配电箱上,金属外壳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李长安注意到他的右手无名指缺了一截——和工程日志上的签名如出一辙。
“我...我只是按吩咐做事...”王德发的声音越来越低“他们说只是...只是做个样子...”
“做什么样子?”李长安逼近一步,喉咙发紧
老电工的嘴唇颤抖着,目光躲闪。突然,他的瞳孔剧烈收缩——看向两人身后的黑暗
夏序言反应极快,转身的同时蝴蝶刀已经出鞘。但黑暗中飞来的针管更快,直接扎进了王德发的脖颈
“快走!”夏序言拽住李长安的手腕冲向另一条岔路。身后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以及液体从针管中推入的细微声响
他们躲在通风井的金属梯架上,下方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无线电的电流杂音。李长安的膝盖抵着冰冷的铁架,呼吸间全是铁锈和机油的味道。夏序言紧贴在他身后,胸膛随着呼吸轻微起伏,温热的气息喷在他的后颈
序言压低声音道:“是夏氏制药的安保夏制服袖口有蛇形暗纹”
李长安想起录音带里那个说“动手”的声音——现在他确定了,那不是父亲的声音
通风井下方,手电筒的光束来回扫射。一个嘶哑的男声说:“处理干净,别留痕迹”
金属梯架突然震动起来——有人在攀爬。夏序言的手按上李长安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跳”
他们同时跃向对面的管道,身后传来子弹击中金属的刺耳声响。李长安的右臂在落地的瞬间被锋利的边缘划开一道口子,温热的血立刻浸透了衬衫袖子
黑暗中的追逐持续了将近半小时,他们最终躲进了一个废弃的地下水库。巨大的混凝土圆柱体内部回声阵阵,积水没过了脚踝,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窜上脊椎
夏序言撕下衬衫下摆给李长安包扎伤口,动作粗暴但精准。李长安借着微弱的光线看他紧抿的嘴唇和紧绷的下颌线,突然问:“你早就知道王德发还活着?”
“只是猜测”夏序言系紧布条“五年前的事故报告里,搅拌车司机的名字被涂改了”
李长安从湿透的口袋里摸出那枚银耳环,血迹已经被水晕开,在掌心留下一片淡红色
“为什么是我母亲的耳环?”
夏序言包扎的动作顿了一下。水库深处传来水滴滴落的声响,在空旷的空间里产生诡异的回音
“因为那晚...”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她本来是要去见我的”
当终于找到通往外界的维修井时,暴雨再次降临。铁梯被雨水打湿,爬上去的每一步都充满危险。李长安的伤口又开始流血,血水混着雨水在金属上留下蜿蜒的痕迹
爬到顶端时,夏序言突然抓住他的衣领:“看”
透过井盖的缝隙,可以清楚地看到两辆黑色轿车停在废墟入口。一个穿着考究的中年男人正撑着伞下车——那是夏序言的父亲,夏氏制药的董事长
更令人震惊的是,李长安的父亲也从另一辆车里走出来。两个本该是死对头的男人在雨中握手,然后并肩走向废墟
夏序言的手指收紧,指甲几乎掐进李长安的皮肉:“现在你明白了?”
雨越下越大,水从井盖的缝隙灌进来,打湿了两人的脸。不知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李长安尝到了咸涩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