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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雪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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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染迟发现林霁的左手腕内侧有一道细长的疤痕,就似一条褪色的白线蛰伏在苍白的皮肤上。那是他们确定关系两周后的周三下午,林霁在图书馆帮他讲解三角函数时,袖口随着写字的动作微微滑落。
"这道题需要先用余弦定理..."林霁的铅笔在纸上划出流畅的轨迹,久染迟却盯着那道若隐若现的疤痕出神。疤痕的位置太精准了。让久染迟心悸。
"看题。"林霁用笔杆轻敲他的额头,同时不动声色地将袖口拉回原位。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镜片后的眼睛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久染迟突然抓住他的手腕:"这是怎么弄的?"
图书馆角落的暖气片发出轻微的嗡鸣。林霁的睫毛在镜片后颤了颤:"小时候摔的,缝针了。"他抽回手,铅笔在纸上无意识地画着圆圈,"很常见的小问题。"
"你这个谨慎的性格难道小时候会摔这么大的一个疤?"久染迟皱眉,他记得当护士的表姐说过,这种位置通常是做动脉导管检查的入路。
林霁合上笔记本,发出"啪"的轻响。"专心做题。"下周随堂测验会考这个知识点。"
久染迟注意到他说这话时,左手无意识地按在了胸口。这个动作太自然,自然得就是经年累月的习惯。窗外的雪光映在林霁侧脸,将他本就浅淡的唇色衬得近乎透明。
"你冷吗?"久染迟脱下校服外套裹住他。林霁的体温总是偏低,就似一块捂不热的玉。
"图书馆暖气够足了。"林霁推了推眼镜,却把外套裹紧了些。久染迟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香,混着雪松味的洗发水气息。这味道让他想起上周在林霁宿舍看到的那个银色药盒,里面整齐排列着白色药片,标签被刻意撕去了半边。
放学铃突然响起,林霁被吓到,抖了一下。久染迟这才发现他的指尖在微微发抖,铅笔滚落在地,在木地板上敲出清脆的声响。
"我送你回宿舍。"久染迟弯腰捡笔时,瞥见林霁从口袋里摸出个小药瓶,迅速倒出一粒白色药片含在舌下。动作熟练得令人心疼。
"不用。"林霁站起身,单肩背上书包,"张老师让我去拿竞赛资料。"他的呼吸比平时急促,说话时刻意控制着换气的节奏。
久染迟突然拦住他:"等等。"他从包里掏出保温杯,"喝点热水。"杯子里飘着几颗枸杞,是早上特意问他爸要的。
林霁愣了一下,镜片蒙上薄雾。他接过杯子时,久染迟感觉到他的手指冰凉得不正常。"谢谢。"他小声说,喉结滚动着咽下一口热水,嘴角沾了颗枸杞也不知道。
久染迟伸手抹去那颗枸杞,指尖碰到他柔软的唇角。林霁的耳朵立刻肉眼可见的红了。
"明天见。"林霁转身时,久染迟注意到他左腿似乎使不上力,脚步比平时更轻。走廊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独地拖在身后。
久染迟突然追上去:"我陪你去。"
"真的不用..."
"我想吃校门口那家关东煮了。"久染迟勾住他的肩膀,故意把重量压上去,"陪我嘛。"
林霁无奈地叹气,却悄悄往他怀里靠了靠。久染迟闻到他发丝间淡淡的药香,混着冬日寒冷的气息。
校门口的关东煮摊冒着腾腾热气。久染迟买了两人份,特意挑了最清淡的白萝卜和豆腐给林霁。"给,补充能量。"他把纸杯塞进林霁手里,指尖相触时发现对方的手终于有了些温度。
林霁小口咬着萝卜,热气模糊了镜片。久染迟趁机把鱼丸塞进他嘴里:"别光吃素的。"
"唔..."林霁被突如其来的投喂惊到,鼓着腮帮子像只小仓鼠。久染迟大笑,伸手擦掉他嘴角的酱汁,顺势牵住了他的手。
回宿舍的路上飘起小雪。林霁突然在一棵光秃秃的银杏树下停住,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怎么了?"久染迟问。
"下雪了。"林霁伸出手,一片雪花落在掌心,瞬间化成水珠,"我爸...就是在这样的雪天离开我的。"
久染迟心头一紧。这是他第一次听林霁提起家人。"他一定很帅。"他轻声说,"像你一样。"
林霁叹了口气,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他走的时候我才六岁。只记得他总在喝一种很苦的中药,屋子里整天都是药味。"他无意识地按了按胸口,"后来才知道,我们连生病都这么像。"
久染迟突然把他拉进怀里。林霁的身体僵硬了一瞬,随后慢慢放松,额头抵在他肩膀上。雪花落在两人发间,像撒了一层糖霜。
"迟哥!"张御明的大嗓门从远处传来,"老张又找你!"
林霁迅速退开,低头整理并不凌乱的衣领。久染迟不满地咂嘴:"这臭小子..."
"去吧。"林霁推他,"别又挨训。"
"那你..."
"我直接回宿舍。"林霁转身要走,又回头补充,"记得写我布置的习题。"
久染迟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注意到他走路时左脚还有些拖地。这个细节像根刺扎在心头。他想起体育课永远请假的林霁,想起他剧烈运动后苍白的脸色,想起那瓶总是随身携带的药。
办公室里的暖气热得让人发闷。老张推过来一张成绩单:"数学68分,比上次又进步13分。"他意味深长地看着久染迟,"林霁教得不错。"
久染迟盯着成绩单傻笑,那上面有林霁批改时留下的红色小字:「公式运用正确,步骤分全拿,最后计算粗心。加油:)」那个笑脸画得有点歪,可爱得要命。
"下周市里有数学竞赛,"老张突然说,"林霁要参加。"
久染迟的笑容僵在脸上。他记得那个竞赛要持续一整天,连考三场。"他的身体..."
"嗯?"老张抬头。
"我是说...压力会不会太大?"
张雪琳笑了:"那孩子从初中就开始拿竞赛冠军了。"他递给久染迟一张报名表,"这次比赛名额剩一个,林霁的身体我不放心,刚好竞赛那天老师都得去培训,你去试试吧。”
久染迟盯着表格发呆。他想起林霁宿舍书桌上那排金灿灿的奖杯,每个底座都刻着相同的字——平安夜。
回宿舍的路上,久染迟鬼使神差地绕到了林霁的宿舍楼下。0923室的灯亮着,窗帘没拉严,漏出一线暖黄的光。他摸出手机发了条消息:「在干嘛?」
回复很快弹出:「改你的错题。满篇红叉,像凶案现场。」
久染迟笑着打字:「需要人证吗?我就在楼下。」
窗口突然出现一个身影。林霁推开窗,冷风灌进去吹乱了他的头发。他手里还拿着红笔,镜片反射着灯光看不清表情,但嘴角是上扬的。
"上来。"他做了个口型。
久染迟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门开了一条缝,他挤进去时带进一身寒气。林霁的宿舍整洁得不像男生房间,书架上医学书籍和数学专著并排而立,床头摆着几个药瓶。
"你室友呢?"久染迟脱下沾雪的外套。
"专门申请的一人宿舍。"林霁递给他一杯热可可,"我不喜欢太多人。"
久染迟的手抖了一下。可可洒出来几滴,在林霁的数学笔记上晕开一小片褐色。"抱歉..."他慌忙去擦,却碰倒了笔筒。几支笔滚落到床底下,他弯腰去捡,发现书桌藏着个银色小冰箱。
"别..."林霁想阻止已经晚了。久染迟看到冰箱里整齐排列的药剂和注射液,标签上印着复杂的化学名称和"静脉注射"字样。
空气突然凝固。林霁站在原地,手指绞在一起。"只是...药。"他声音轻得似羽毛落地。
久染迟轻轻关上冰箱门,起身时把林霁拉进怀里。他感觉到对方单薄的身体在微微发抖,心跳透过衣料传来,快得不正常。
"没事的。"久染迟抚摸他后颈,像在安抚受惊的小动物,"会没事的。"
林霁把脸埋在他肩膀上,呼吸喷在颈窝处,温热而潮湿。"竞赛那天..."他闷闷地说,"你能陪我去吗?"
久染迟收紧手臂:"当然。"
窗外雪越下越大,雪花扑打在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声响。林霁的呼吸渐渐平稳,久染迟却注意到床头柜上的药盒少了一粒。他想起下午那个熟练的服药动作,想起手腕上那道疤,想起每次上楼梯时林霁总要中途休息。
所有线索突然串成一条清晰的线。久染迟的心被无形的手攥紧,疼得发慌。他低头看怀里的林霁,对方已经昏昏欲睡,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小的阴影。
"睡吧。"久染迟轻声说,小心地把他扶到床上。林霁在半梦半醒间抓住他的衣角。
久染彻夜未眠。他查了所有能查的医学资料,那些专业术语如刀子般刻在脑海里:心力衰竭、心肌病、预期寿命...
凌晨四点,他轻轻握住林霁的手,那手腕上的疤痕在月光下泛着珍珠白。
林霁在梦中无意识地翻身,左手又按在了胸口。久染迟小心翼翼地撩起他的衣角,在心脏位置看到一道更大的疤痕,触目惊心。
窗外,雪停了。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时,久染迟做了一个决定。他俯身轻吻林霁的额头,尝到淡淡的药味和洗发水的香气。
"我会陪你。"他在林霁耳边轻声承诺,声音哽咽,"多久都陪。"
林霁在睡梦中勾起嘴角,仿佛听见了这句誓言。他的心跳在晨光中平稳而微弱,像远方传来的钟声,一下,又一下。